第56章
大抵是雲嫣今日對旁人态度少見的苛刻,淺草回到府裏難免忍不住心裏的疑惑問道:“公主待那韶侍衛怎好似存着幾分偏見?”
雲嫣掃了她一眼, 唇角微揚道:“你可真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難不成你看不出是那韶侍衛對我有偏見?”
淺草仔細回想一番,只覺那人寡言少語, 同六皇子身上那股子冷勁兒還有幾分像。
雲嫣問她:“你相信他是個真太監?”
淺草神情愈發得迷惑,“難道不是……”
她想了片刻, 又遲疑道:“總之殿下待公主的關心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都看在眼裏,如今你們二人日子才和美起來, 奴婢也不希望因為這個侍衛叫公主又堵心了。”
雲嫣見她至今都還稀裏糊塗的模樣, 便随口打了個比方問她:“你可曾見過有人拔河?”
淺草點頭, “奴婢自然見過。”
雲嫣一面去調弄着罐子裏鮮紅的花汁,一面說道:“拔河這件事兒往往都不是一個人能成事兒的, 這繩子的兩端至少要有一人扯着繩子,這戲才能唱的下去, 你明白嗎?”
淺草恍恍惚惚心說她一點都不明白, 只是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 她也只能自己下去反思。
待出了院子, 淺草擡頭便瞧見了韶微立在那牆角下,他立得身姿板正, 與那些小厮卻是有些不同。
她想到雲嫣方才說過這韶侍衛不像是太監的話,心裏頭又難免生出懷疑。
淺草走到對方跟前,一副關懷的模樣道:“韶侍衛立在這太陽底下不覺熱嗎?”
韶微掃了她一眼,對她倒也沒有太大的排斥,只微微搖頭。
淺草心思微動, 說:“瞧你衣衫都汗濕了些,不如回去換身衣裳吧。”
韶微冷聲道:“不必,不知淺草姑娘有何緊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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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草見他連寒暄兩句都不情願,便也左右張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怕不是個假太監吧?”
她原也就随口探探他的語氣,豈料下一刻他卻眉頭微皺,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淺草聽他這等同于坦白了的答案,半張着唇,愣了許久才讷讷出聲道:“你這人……可真是實誠……”
韶微聽她這話,臉色反而更是難看。
“你放心吧,你既是殿下派來的人我自然也不會亂說什麽,只是你需得告訴我你究竟是何意圖?”淺草說道。
韶微不耐答道:“殿下派我保護皇子妃。”
淺草問他:“那為何要裝太監?”
韶微道:“管事這般說了,大抵是為了不讓皇子妃心懷隔閡。”
他解釋完,便又看向淺草道:“你可是想要脅迫于我?”
淺草心說他戲真多,頗是無語道:“正是,我覺得你這人頗是無禮,倘若你叫我一聲淺草姐姐,我必然不會在我家公主面前亂說什麽。”
韶微蹙了蹙眉,覺得這也并非難事,才道:“勞煩姐姐。”
他這般爽快反而叫淺草頓時不爽快起來了。
淺草莫名其妙地掃了他一眼,愈發地挫敗地折回了屋去。
雲嫣見她說去倒茶,轉頭卻空手回來,頗有些奇怪,“你怎又走神了?”
淺草立馬把方才保證給那韶微的話抛在了腦後,與雲嫣壓低了聲音道:“公主果真料得不錯,那韶侍衛果真是個假太監。”
雲嫣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方才是怎麽套出來這麽個結果,但還是贊道:“你果真是能幹得很。”
淺草舒了口氣,頓時又覺得自己不那麽稀裏糊塗了,立馬說道:“公主放心,奴婢定然會替公主盯牢身邊的人,不叫任何人有機會能算計到公主頭上去。”
雲嫣支着下巴輕輕地“嗯”了一聲,心說她能給自己尋些事情做做也是不錯。
待到晚膳時,雲嫣聽管事說六皇子忙得不可開交,今夜不回來了,她便獨自填了些食兒下肚,便洗漱歇了。
等到後半夜的時候,雲嫣察覺到榻邊上驀地沉了沉,卻吓得立馬坐了起來。
屋內僅有床頭一盞昏暗的燭光,景玉上了榻來,也正是要歇息下。
雲嫣一邊撫着心肝,往外頭窗子的位置瞧了瞧,嘀咕道:“殿下這個時辰了還回來做什麽?”
景玉掃她一眼,淡聲道:“事務處理完了,不該回來?”
雲嫣瞧着他的目光,不知怎地,又疑心白日裏同那侍衛的龃龉被他知曉了,他才回來的……
她做出無知無覺的模樣,假作困倦的模樣又躺了回去,還翻了個身背朝着景玉。
景玉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後背上,卻也沒有刻意與她提起白日的事情。
深夜裏床帳裏沒得安息,過了片刻消停下來雲嫣還将腦袋埋在枕巾裏不肯挪開。
景玉在她枕邊支起手肘垂眸看着她,問道:“弄疼你了?”
雲嫣哼了一聲,紅通通的眼睛才露出來瞪着他。
“你這般嬌弱,何日才能懷上我的孩子?”景玉撫着她的背淡聲說道。
雲嫣望着他說:“殿下果真是為了孩子,而不是為了欺負我?”
他事事都一副中規中矩的模樣,可到了床上她何時能與他中規中矩一回了?
今晚上他分明将她欺負慘了,卻還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樣,叫人甚至覺得他沒有分毫私心。
雲嫣越想越是惱羞,原還有幾分忌憚,當下卻滿懷的委屈,“殿下就是為了欺負我……”
景玉見她竟真落了淚珠子,将她抱到懷裏來輕聲道:“帳內的事情都是夫妻情趣,怎就是欺負了?”
他想了想,與雲嫣道:“倘若公主覺得這些事情也算是欺負,公主便是再欺負回來也是使得的。”
雲嫣由着他給自己抹淚,心說剛開始她确實存了這樣的想法,只是後來“欺負”了他兩回她才發現,在這種事情上不管她是怎麽欺負,他都不吃虧的。
她如今再聽到他說這些話,便也愈發地發覺自己從前在他面前做的那些事情恐怕在他眼裏同那自動将食兒送入虎口的傻瓜無異了。
雲嫣霧眸裏泛着水光,問道:“殿下只管告訴我這大半夜特意跑回來究竟是為了生孩子多一些還是為了欺負我多一些?”
景玉緩聲答道:“公主這問題便像是在問我究竟是喜歡用膳的過程多一些,還是吃到肚子裏的滋味更好一些。
我若是說是為了填腹,公主必然覺得自己這碗飯不香甜,又要與我怄氣……”
景玉對她這路數熟得不能再熟,焉能不知道自己回答她哪個都是要招來她使性子的。
雲嫣哼哼了兩聲,道:“我才不會……我這個人向來都大度得很,殿下即便去吃別人碗裏的飯,我也是不會介意的。”
景玉拈起她一绺細發繞在指尖說:“只是景玉吃慣了山珍海味,不愛吃旁的粗茶淡飯。”
雲嫣聽他不經意間還誇到了自己,心裏頭沒忍住暗暗得意,嘴上卻還說:“聽聞吃多山珍海味的人偏生就會喜歡上青菜豆腐呢。”
景玉問她:“公主真以為自己是盤菜了?”
雲嫣忙着誇贊自己這道“山珍海味”都忘了要與他怄氣,只嬌嬌地撫着自己的腰身與臉蛋說:“自然是呀,這裏是鮮筍兒,這裏是嫩藕,還有這裏是肉丸子,殿下最喜歡吃哪些?”
景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後頸,溫聲道:“既是公主相邀,景玉自然是都要捧場的。”
雲嫣頓時吓得小臉微微變色,忙将自己柔軟的唇瓣湊過去在他唇角讨好地蹭了蹭,軟聲說:“來日方長,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殿下還是改日再捧場吧。”
景玉見她乖覺,到底沒有再折騰她。
等到第二日景玉又提醒了雲嫣關于太後壽誕之事。
雲嫣說道:“那殿下能叫韶微回去嗎?我不愛身邊有人跟着……”
景玉撫了撫她的臉頰,深黑的眸子對上她的視線緩緩道:“倘若公主不必我操心,我又何必要如此呢?”
他話中似乎還有旁的意思,雲嫣想到那兩幅莫名消失的畫卷,心裏頭沒來由的心虛,便又抿着唇兒,沒再敢提。
劉太後壽誕在月初,在那之前,雲嫣為了圖安逸便再沒出過府一步。
等到劉太後壽誕當天,雲嫣便穿了一襲煙紫色妝花緞裙,上衫薄軟不透,領口鑲了玉色滾邊繡纏枝細蓮,下身裙擺似水波紋般折映着光影,裙上繡着金線蓮瓣點綴。
淺草替她準備時原是覺得紫色能襯得她老成幾分,可惜穿在她身上都叫她看起來鮮軟可口得很。
雲嫣在桌上妝奁盒裏挑了兩支碧玺流蘇釵簪在鬓間,便瞧見鏡中人梨容白嫩,瑩眸澄澈,柔軟的唇上點染過胭脂更是宛若櫻桃鮮甜。
“公主可真真是個妙人,怎麽打扮都是好看。”淺草誠心誠意地贊道。
雲嫣亦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卻還不忘最後一個步驟,将自己最喜愛的香粉在身上拍了一層,直叫身後淺草臉色微變捂着口鼻奔到了外頭連打幾個噴嚏。
她家公主什麽都好,就是愈該隆重的場合便愈要往身上抹香,偏偏還是膩不死人不償命的那股子濃郁。
待景玉來接時,雲嫣便進了馬車去,将自己幾處精心裝點過的地方都一一指給他看,叫他好生誇贊了一番。
“公主在人前向來都是最好看的。”景玉最後淡淡地誇贊道。
雲嫣這時難免又喜愛上他這種不動聲色的态度,聽起來便像是極認真的評價,而非單純地哄她。
待到了宮裏,淺草見景玉神色如常離開,一面與雲嫣往劉太後宮中走去,一面又問:“殿下方才在車上沒與公主說些什麽?”
雲嫣掃了她一眼,頗是自得道:“自然是說了,他說我今日身上香氣清雅不俗,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用的是菡萏花香。”
淺草頓時在心裏默默為六皇子掬一把淚。
方才六皇子路過她跟前的時候,她都聞見他身上染得滿滿的香氣都是她家公主身上的呢。
劉太後這壽誕并非是整歲壽誕,是以并未過于大操大辦,但卻也少不得要設上幾席大宴。
白日裏雲嫣自然不能同景玉膩在一起,一直到夜宴結束,夫妻倆才碰到了一處兒。
雲嫣也不知趁着這個機會偷偷喝了多少果釀,等到景玉見到她時,她便像是團軟泥一般挂在他懷裏,仿佛只要他撒開手她便能融化在地上似的。
景玉問道淺草:“公主喝了多少?”
淺草心虛地掰了掰手指道:“少說也有六壺了……”
景玉垂眸掃了雲嫣一眼,發覺她是能耐了許多,從前兩壺便醉得不行,如今卻能灌得下六壺了。
淺草見六皇子臉色略有不善,便下意識想要幫忙攙扶雲嫣,豈料雲嫣還不樂意旁人碰她,氣咻咻地拍開淺草的手,用着沒甚力氣的手臂纏在景玉身上,軟聲道:“這是我的,誰也不許搶去……”
淺草聽到這話頓時尴尬地縮回了手,景玉便交代她今夜公主留宿在宮中,令她先去打點一番,淺草這才離開。
景玉将雲嫣抱起正要離開,擡眸便瞧見二皇子立在那席位上不知看了多久。
待景和對上他的視線時,臉色才微緩道:“想來公主酒多了些,六皇弟好生照顧,你們早些休息……”
景玉抿了抿唇與他微微颔首,這才抱着雲嫣離開。
待雲嫣進到房裏,景玉将她安置下後便要離開,卻仍被小公主拽着衣擺。
雲嫣硬生生賴到他懷裏去,還打了個酒嗝道:“殿下不許走……”
“你喝了這樣多的酒,如今是要與我耍酒瘋了?”景玉問她。
“我今日做了對不起殿下的事情,心裏慚愧得很呢。”小公主靠在他懷裏嬌嬌地說道。
景玉從她臉上瞧不出一絲的慚愧,只替她拂開鬓角的碎發,道:“做了什麽?”
雲嫣慢吞吞地說:“今日有好些夫人說我一個人在後院裏寂寞,說要給殿下介紹漂亮的娘子,我都沒有同意……”
“倘若殿下知曉了這件事情,必然又要生我的氣了……”
景玉見她不甚清醒,又說:“我何時生過你氣?”
雲嫣卻悶悶地在他懷裏道:“殿下生氣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說出來,他只會偷偷的給人穿小鞋……”
景玉發覺她這些話愈發得不着邊,只耐着性子哄她一陣,過了片刻要起身,她卻仍是不肯松開。
雲嫣當下有六分醉意,但實際上卻還有四分清明,遠不至于真真就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如今這樣也不過是為了将他絆住,不許他離開罷了。
豈料六皇子不僅沒有不耐煩地将她推開,反而還将她往下滑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在她耳邊說道:“如今既不是在府上,公主如若不肯松手……待會兒便莫要嫌丢了臉再與我怄氣了。”
雲嫣怔了怔慢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時打消了自己原本的意圖忙又松開了手。
他這人心思可真真叫人難以揣測。
往日裏她鮮香亮麗他也喜歡那都是常事,可今晚上她醉醺醺一身臭汗酒氣纏着他,他那興致還是說起就起,竟不挑食到了這般地步。
可見她從前揣摩他心思變态也并不是毫無根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