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倘若旁人欺負了你,我必然也會護着你。”
景玉給出的答案既在她的意料之中, 又卻沒有任何出彩之處。
便像是個刻板的人, 做的事兒說的話,件件都刻板至極。
雲嫣軟軟地倚在他懷裏, 漆黑的眸子裏似乎還蒙着一層叫人看不透的虛影。
夜裏楚吉将那蘇嬷嬷與雲嫣之間的矛盾也弄了清楚,又細細講來。
“公主買下了那婆子的賣身契後, 叫來的牙婆也嫌那婆子年紀大不肯要了,公主便又讓人将這婆子趕去莊子上做事兒去了。”
景玉靜靜得聽着, 不置喙一詞。
楚吉猶豫了片刻, 道:“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說完見景玉也神色也無一絲不豫, 便輕聲将自己分析的想法說出,“奴才也查過那婆子的事情, 那婆子家中貧窮,兒子與兒媳早年都相依去世, 家裏只有個十來歲的孫子與她相依為命, 她不去偷竊那架子上能比紙更貴百倍的擺件, 反而單單竊紙, 顯然也是個心思怯怕的老婦,行為不端, 可也算是為了孫兒而非利己。”
他說完這話又去打量景玉臉色,景玉便淡聲道:“繼續。”
楚吉松了口氣,說:“公主看似像在胡鬧,可她最後卻将卻花錢将這婆子買了下來趕去莊子上做事,這婆子看似受罰, 在府上無地自容,但其實是得了一筆錢財可以拿回家去,她去了那莊子上,也不至于真的無處可去了。”
楚吉倒也不是多管閑事才特意說了這些長篇大論。
只是他深谙身為奴才,想要叫主子信任,便必然要在主子不解的時候替主子解惑,倘若主子心裏一早就有了數,那麽楚吉這番話若能與對方應和,也正能叫對方感應到自己這個奴才是個可用之人。
而這回他顯然又料中了。
這皇子妃的心思九曲十八彎,有時候看起來是個好的,但她其實是個壞的,有時候看起來是個壞的,但她卻還是個心軟的,真真叫人意外卻又難免要在她身上花費更多的心神。
景玉垂眸,心思都在心裏,臉上卻還是那副平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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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吉習慣他這樣,便靜靜地陪着。
這府上人人複雜,倘若真叫這兩個主子将那深沉的心思來比較一番,楚吉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也還是會給自家主子先投上一票。
隔天雲嫣便恍若無事人般,早上又乖乖地早起去給蘇嬷嬷奉茶。
蘇嬷嬷冷着臉有心要她站規矩,雲嫣便聲音甜軟道:“今日便只能陪您這會兒了,景婳公主約了我今日進宮去,我還得早些過去。”
蘇嬷嬷連她奉的茶都還沒喝到嘴呢,她就要走了。
偏偏這理由還不能叫人攔着。
蘇嬷嬷将手裏的茶又放回原位,目光沉沉地望着雲嫣,“那你便早去早回吧。”
雲嫣笑着應了,轉身便飄飄然走了,全然沒有半點負擔。
待雲嫣走後,小丫鬟才捧來了雲嫣昨兒連夜罰抄的《女誡》百遍。
蘇嬷嬷拿起了看了兩眼,眉頭蹙得更深。
“昨兒晚上就皇子妃一人在書房裏?”
小丫鬟道:“先前是這樣的,後來興許是殿下不放心,他便也過去了。”
蘇嬷嬷便立馬将那些罰抄的東西丢回了桌上去,心裏頗是驚疑不定。
她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這不像是個女子娟秀清麗的字體。
可思來想去,又不大相信景玉這麽個一家之主會特意去給皇子妃代抄了這一百遍女誡……
蘇嬷嬷發覺自打進了這六皇子府後,這夫妻倆個對她分明都客客氣氣,尊重有加,可越是如此,她偏偏就越是不能舒心順意。
這廂雲嫣轉頭出了府去,倒也是真的去了景婳那處。
她嘴上說是景婳約她,但其實是她自己做了回不速之客。
景婳見她過來,心說下次自己是不是該考慮讓人提前把風,一見着雲嫣進宮來,便立馬來告訴自己。
“這回我卻是想同姐姐要走先前那位段畫師了。”
景婳心裏先是一怒,而後卻很快平複了下來,挑起唇角道:“既然是妹妹想要的人,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也要支持,只是得要那段畫師自己同意,妹妹覺得呢?”
雲嫣心說對方這般自信,莫不是自己不在的時候,這位景婳公主許了段霜守什麽她不知道的好處了?
景婳爽快的将段霜守叫過來,還特意給他二人留了獨自說話的空間,着實貼心得很。
旁人都以為段霜守只是個太監,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雲嫣撫着下巴打量着段霜守。
段霜守才神情頗不自然道:“我如今還不想走,景婳公主說要将我引薦給聖上作畫……”
雲嫣詫異道:“你竟會稀罕這個?”
她還以為他同那些不世出的天才都一般,對那些虛名不屑一顧,原來他竟也不能免俗麽?
好在雲嫣也沒有要勉強他的意思,只是看在他幫自己完成了畫作,想要替他解除眼前困境。
他若自己樂在其中,那便又另當別論了。
“旁的也就罷了,當初你對我試了又試,交換的條件到底是什麽?”雲嫣緩聲問道。
段霜守道:“我就是想要畫一幅春山居主人的畫像。”
雲嫣怔了怔,問他:“就這樣?”
他那時候一會兒叫人覺得這件事情難如登天,一會兒又拿些極難的事情來考驗她。
到了最後,他竟然就只要畫一幅春山居主人的畫像?
段霜守見她這幅神情,反而說道:“即便你身為公主,只怕也未必能懂作為一個畫師所追求的東西。
你可知道我花費了數年時間,制了一本圖冊,上面彙聚了天底下所有的絕色男女,我聽人說春山居主人亦是個妙人,足以在我這圖冊上排入前十名,我如何能不渴求為他畫像。”
“可他平日裏戴着面具,談何容易。”雲嫣自然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忍不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段霜守頓時鄙夷道:“不然公主以為我當初為何要拜托公主。”
雲嫣想到他為此事遭的那些罪,幹笑了兩聲,轉念又生出疑惑來:“你既要制作一本彙聚絕色美人的圖冊,為何不将我錄進那書中?”
段霜守聞言,面上頓時微窘,神情頗是複雜地望着雲嫣。
他支吾了片刻才遲疑道:“公主不過是個容貌中等偏下的姿色,怎也如此有自信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雲嫣櫻唇微張,顯然被他這話說得愣着了。
仔細一觀望,她竟發覺他的表情極是認真。
仿佛他對面的女子就是頭樣貌平平的母豬,卻還想強迫他将她錄進那絕色佳人譜中。
等到景婳送客的時候,似乎隐隐瞧見往日裏驕傲自信的小狐貍突然夾起了尾巴,灰溜溜的從她這裏回去。
她想到段霜守為了自己許諾的好處而拒絕了雲嫣,唇角便止不住上揚,又叫段霜守叫到跟前來。
“你們方才說了什麽?”景婳饒有興趣地問道。
段霜守揣着手懶得理她,景婳便攪着頭發悠聲道:“你信不信我将你扒光了挂去城牆?”
段霜守頓時臉紅脖子粗。
他娘的,回回都是這句威脅,可他還不敢破罐子破摔!
等雲嫣回去以後,便翻出了抽屜裏的纏枝海棠紋銅鏡對着自己照了許久。
那段霜守怎麽也是個見過了無數美人的畫師了,他焉能會刻意騙她?
只是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極好看的女子,難不成這麽些年來都只是一場誤會?
淺草見她照得那般細致,還以為她臉上哪裏有了破損。
雲嫣卻轉頭問她:“我美嗎?”
小公主蹙着眉心,神情極是不安。
淺草見她臉蛋光滑如初才慢吞吞道:“公主可是奴婢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雲嫣聽她這答案,遲疑地摸着臉蛋,心裏頭莫名的便想起那句“我孰與城北徐公美”來……
到了晚上,景玉便發覺小公主心不在焉的模樣,只是他也不主動去問她,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
雲嫣縮在一旁盯了他片刻,才忍不住湊到他身旁去輕聲道:“殿下……”
景玉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裏的書,側目看向雲嫣。
雲嫣便小聲道:“殿下覺得我美不美?”
景玉雖不知道她為何忽然提出這樣的問題,但遲疑了片刻,還是答了個肯定的回答。
雲嫣卻不信道:“既然我美,你為何還是更喜歡春姨娘呢?”
景玉倒也沒覺得自己對春煙表現出多麽明顯的喜歡,只是雲嫣說了這話,他腦子裏難免便浮現出她前些時候說他饞她身子的畫面。
小公主的腦子裏整日裏便都想些稀奇的東西,叫他也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雲嫣見他不吱聲,只拿那雙深黑的眸子凝着自己,語氣便忍不住氣惱起來,“我定然不美!”
景玉問她:“公主覺得怎樣才是美?”
雲嫣抿了抿唇,這會兒心思都亂了,哪裏還答得上來。
景玉淡淡道:“人都喜愛美好的事物,公主從前有那麽多人喜歡,怎還會這般不自信?”
他舉了個比較靠譜的例子出來,雲嫣這才又怔住了。
“是嗎?”雲嫣又讷讷道:“那倘若有一天有人說我長得醜怎麽辦?”
景玉想了片刻道:“要麽是對方讨厭公主,所以故意诋毀公主,要麽……”
“要麽如何?”雲嫣急迫地問道。
景玉道:“要麽他對美的認看法其實與旁人都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