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雲嫣聽他這話,初時怔了怔, 過了片刻才略帶試探地問道:“殿下更喜歡哪一種?”
景玉沒有回答, 只是替她掖好被角,輕聲道:“睡吧。”
雲嫣發覺要他剖出半點心跡來真真是個登天難事, 索性也就阖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進了夢鄉。
景玉打量着她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蛋, 發覺小公主清稚的眉眼愈發地與從前生出了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枝桠上的一枝花骨朵兒,如今正慢慢地舒展開嬌顫柔軟花瓣。
女子倘若養護得當, 便是到了三十都未必嫌老。
小公主卻很顯然還沒有到她應有的盛豔之期。
而如今, 她這般美好的光景卻都只能有他獨自欣賞。
倘若是從前的景玉, 必然也不怎麽稀罕。
換句話說,他也是無心去理會。
只是自他孤苦長大以來, 小公主是唯一一個主動投到他懷裏的一件珍寶,如此意義便又有所不同。
哪怕她的別有意圖每每都表現的那般明顯, 明顯到叫他想要忽視都很難。
早上雲嫣用過了早膳, 才慢悠悠地去看望蘇嬷嬷, 那位六皇子的親外祖母。
蘇嬷嬷被她怠慢了半日, 今早看見了她,臉色說不出好壞, 笑中帶着冷,冷中還帶着笑,是這老嬷嬷一慣的臉孔。
雲嫣卻對這般姿态的人并不陌生,笑着與宮中劉太後相處那般,待蘇嬷嬷一副毫無嫌隙親昵至極的态度。
聽到這啓國公主喊自己一聲外祖母, 蘇嬷嬷便緩聲道:“公主還是叫我蘇嬷嬷罷,這幾十年來,我還是更習慣旁人叫我蘇嬷嬷。”
Advertisement
她這态度仿佛就是在告訴旁人,她對做六皇子外祖母這事兒并不稀罕,也看不上眼,她倒是寧願做個“蘇嬷嬷”,以顯得她清高傲慢。
若換了旁人來聽這話,心裏怎麽也要膈應一些,可偏偏雲嫣不覺得,仍笑着上前去給蘇嬷嬷揉着肩,奉着茶,嘴巴甜得宛若抹了香蜜,軟聲道:“真要叫您一聲蘇嬷嬷,只怕我也對不起我這一身的禮教,殿下回來必然也要怨我薄待了外祖母,您一口一個我是公主您是奴婢,可我如今已經嫁給了六皇子,便是六皇子妃,您要非說自己是奴婢,那我也該是奴婢的孫媳,焉能有不認之理呢?”
她話說到了這個地方,蘇嬷嬷心裏總算順心了許多,這才勉勉強強的模樣,一副喊她一聲外祖母是委屈了她的姿态。
晌午時雲嫣又親自伺候蘇嬷嬷用膳奉湯,乖覺地哪裏像個高高在上的啓國公主,分明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媳婦。
好不容易等到蘇嬷嬷午睡去了,雲嫣才有些疲軟地倒在軟榻上,随手撿了個團扇輕扇。
淺草見她手背上還有被熱湯濺到的紅點子,心裏難免有些心疼,“見公主這般委曲求全,奴婢倒是寧願公主如從前一般刁滑了……”
雲嫣用那美人團扇遮住了半張臉,露出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滿滿純良。
“那老嬷嬷是個老油條了,單單是刁滑又怎能叫她在意我呢。”
淺草愣了愣,疑心自己是聽錯了什麽。
“她先前覺得我是啓國公主,怕我拿捏架子高高在上,一心防着,如今發覺我是個慫軟的貨色,她這種嬷嬷自然更喜歡待我刻薄一些了。”雲嫣分析的頭頭是道,倒是将蘇嬷嬷看得極是通透。
她愈是這樣說,淺草就愈發疑惑了。
“那公主想怎麽樣?”
雲嫣道:“她也是個老嬷嬷了,我往日裏尊老愛幼,哪裏舍得害她呢,只是我家夫君喜歡我乖巧些,我總是要叫他看見些成效了。”
成效……這還要看什麽成效?
淺草發覺雲嫣愈發難叫人理解了。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
往日皇子府的後院都是由着雲嫣放養式的打理,管事的挑重擔,她身邊兩個丫鬟再輔佐輔佐,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雲嫣才會懶洋洋地去解決。
可以說,雲嫣這個甩手掌櫃做得相當痛快。
可蘇嬷嬷顯然不能忍受。
是以沒隔幾日蘇嬷嬷便蹙着眉尖去見了雲嫣。
雲嫣見她時身上穿着件淡粉色流光裙來,瞧着又粉又嫩,軟綿得像是天邊的綿雲一般,半點主母的氣勢都拿不出,看得蘇嬷嬷眉心幾乎都要夾死個蒼蠅。
“皇子妃往日裏對這後院之事往往都過于疏忽懶散,如此為人婦簡直失德失賢,更遑論你進府至今都尚未身懷有孕,你嫁進六皇子府後一事無成,全都是些敗壞至極的習慣,叫我這老婆子實在難以忍受。”
蘇嬷嬷仿佛在指責一件天怒人怨的事情般,對着雲嫣唾沫橫飛。
雲嫣惴惴地替她奉茶,面上極是不安。
“可是發生了什麽?”
蘇嬷嬷冷嘲道:“府上有個婆子負責打理書房,近日卻被我知曉她一直在借機偷走書房裏的紙張回去給她兒子作文章用,這等道德敗壞之事,着實是影響府上的風氣。”
雲嫣疑心道:“府上竟還有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麽……那就叫人将她杖斃算了。”
蘇嬷嬷立馬皺起眉心道:“你怎好如此草率?!”
雲嫣被她這呵斥的語氣吓了一跳,頗是無辜道:“那……那就打一百個板子可好?您覺得幾個板子合适?”
蘇嬷嬷愈發覺得她跟沒長腦子一般,目光裏又是不屑又是冷沉,“皇子妃應當有自己的意見,我不過就是個嬷嬷,難道皇子妃從前在啓國時啓國皇室便也這般教導你畏畏縮縮?”
雲嫣抿了抿唇,轉頭看向淺草,瞧見淺草一副安撫的眼神偷偷望着自己。
雲嫣輕聲道:“那就打五十個板子然後叫來牙婆發賣出去?”
淺草小聲提醒道:“那婆子沒賣身給咱們府呢。”
雲嫣點了點頭說,“那就給她家幾兩賣身錢叫她簽了賣身契後再賣給別的府去做仆人,這樣一來我便也算是罰過她了。”
淺草還未開口,蘇嬷嬷就氣壞了。
她還沒見過有人是這樣管事兒的呢!
豈料雲嫣轉頭還與她說:“方才我險些就誤會了您的好意,您提醒得極對,我既是啓國公主,可從來沒有聽別人的道理,本看在您是我外祖母的份上才低聲下氣,沒想到您是以景國嬷嬷身份來引導,那我自然也該以啓國公主身份處事兒,不然哪裏能壓得住下人,您說是嗎?”
這蘇嬷嬷本就自恃身份,對這“六皇子外祖母”的身份頗是嫌棄,以“蘇嬷嬷”的身份為榮,雲嫣這麽一句話正是将她堵得不上不下,還叫她覺得對方就是在暗指她是個下人。
偏偏雲嫣面容純澈,找不出一絲的邪氣叫她去捉住把柄。
蘇嬷嬷原是要發作,但想了想目光卻還是沉了下來。
她到底不是吃素的,這會兒氣得內傷了還能及時忍住。
等到晚上,景玉陪同家人用晚膳後,蘇嬷嬷才緩聲道:“皇子妃如今年紀尚輕,如今民間又奉行女誡之風,該叫皇子妃抄寫百遍來修身養性。”
蘇嬷嬷白日裏隐忍着便是要晚上給雲嫣個下馬威。
不論是兒媳還是孫媳,這下馬威在剛入府時便該給她一頓,遑論她犯錯還是沒有犯錯,那都是她做人媳婦該受的。
是以蘇嬷嬷轉念一想,便到晚上說給了景玉聽去,一來方便敲打景玉,二來也好叫這天真的皇子妃日後在她面前懂得夾起尾巴做人。
雲嫣聽到這話,小臉果真就頹了下來,轉頭頗是委屈地看着景玉。
卻不曾想六皇子殿下聽了蘇嬷嬷的話後,也只是淡聲應了個“也好”。
雲嫣頓時愣住了。
他怎麽還幫着他外祖母欺負她呢?
人家不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嗎?
他連養母都掐死了,怎麽連外祖母都還沒忘?
蘇嬷嬷心滿意足離開,雲嫣卻越想越氣。
待淺草催她回去睡覺時,她便氣惱着去了書房要去罰抄。
待夜色再深些時候,雲嫣還透過窗戶縫往外張望。
“外面烏漆墨黑有什麽值當看的?”
身後響起個聲音吓了她一跳。
她轉頭便瞧見景玉不知何時進了屋來。
雲嫣一手戳着幹了的毛筆,一手揉着眉心嬌弱道:“殿下,我頭暈得很,想來是前陣子身體還沒好透呢……”
景玉垂眸望着她道:“想不抄也可以。”
雲嫣立馬頭不暈了,杏眼兒也不迷瞪了。
景玉本想直接叫她回去睡覺,見她變臉跟翻書似的快,抿了抿唇,卻轉了心思道:“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若是答上來了才行。”
雲嫣心說莫不是他想趁這個機會來打探自己的秘密?
雲嫣頓時信心滿滿,他就算問的秘密再不能講,她也還是能編些瞎話去騙他的。
景玉将她臉上的狡黠納入眼底,随即接過她手裏的毛筆淡聲道:“女誡有幾章?”
雲嫣:“???”
這種事兒顯然就不是她想瞎編就能瞎編得了的了……
她遲疑了片刻,輕聲道:“十章?”
景玉搖頭。
雲嫣低頭想要去看原本,卻發覺她這夫君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蓋了個手掌在上頭,恰好叫她什麽都瞧不清……
雲嫣為難地颦起眉來,又聽他問:“婦行是什麽?”
雲嫣悶聲道:“這答案定然很難。”
景玉掃了她一眼,卻替她答出:“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樣。”
“原是如此,我正有些印象,只一時沒想起罷了……”雲嫣立馬恬不知恥道。
景玉倒也不拆穿她,“敬慎說的又是什麽?”
雲嫣支吾了兩聲說:“是要做事小心,不能被人捉住把柄……”
景玉長睫輕顫,像是被逗笑了一下,聲線冷清道:“是要婦人婚後溫柔懂禮,靜貞娴順。”
他的回答倒活像個大巴掌般啪啪地打在小公主的臉上。
“殿下問我個簡單的行嗎?”
雲嫣眨着大眼睛,揪着他袖子扯了幾下,試圖用撒嬌蒙混過關。
景玉沒有阻她動作,遲疑片刻道:“婦行是什麽?”
雲嫣怔了怔,覺得這問題好生耳熟。
她一點都沒想起來,這就是景玉方才問她的頭一個問題。
雲嫣一邊心裏頭埋怨,一邊又暗暗腹诽這六皇子怎就能将一本女誡知道的這樣熟悉了?
她曉得他是什麽雜書都看,但卻不懂他将這種書也看得爛熟是什麽意圖了……
景玉見她面有倦态,才指出她的不是,“你今日不該頂撞外祖母,因你初犯,便小誡一番作罷了。”
雲嫣扁着嘴兒道:“殿下不怕傷了嫣嫣的心嗎?”
景玉忍不住撫了撫她的臉頰,若有所指道:“你又何至于在她才進府的時候就給她一個沒臉呢?”
雲嫣見他好似又知道了,只裝傻道:“殿下叫我如何我便如何就是了,只是倘若日後旁人欺負了我,殿下也會護着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