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雲嫣心裏頭正兀自後悔着,便聽見身旁萬分餍足的男人冷不丁道:“你當下莫不是後悔了, 是覺得自己比那硯臺值錢太多了……”
雲嫣心裏咯噔一聲, 愈發覺得他可能會讀心術,忙又說道:“怎會呢……我只是在想殿下與那春姨娘在屋裏頭待了那樣久, 不像沒說什麽的樣子。”
這半天時間,光就春煙忏悔半天, 只怕肚子裏的詞彙也不能夠用吧?
景玉半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對,望着她反問道:“你覺得呢?”
雲嫣瑩眸中泛出幾絲疑惑, 沒了話說。
景玉阖上了眼, 準備休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 便又聽見枕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卻是小公主還不困倦, 又扒在他枕邊輕聲問道:“殿下該不會拿自己的身子去慰勞春姨娘了吧?”
景玉蹙了蹙眉,聲音含着幾分困倦喑沉, 閉着眼懶散道:“喂公主都喂不飽, 我又焉能有餘力給旁人……”
雲嫣聽了這話恨不得立馬撲上去把他咬醒來。
她是哪裏看出來沒飽?
她分明都快撐吐了……
雲嫣心裏憋屈便翻身睡去, 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影響, 叫她夢裏頭做夢都夢見景玉逼着她吃飯,說是一定要把公主給喂飽了。
雲嫣撐着肚皮哭着說不吃了不吃了, 景玉卻像個沒有感情的面具人似的,偏生往她嘴裏揣。
等到天亮的時候,雲嫣眼角竟還真挂着淚珠,還是景玉将她叫醒來。
雲嫣睜開濛濛的淚眼便瞧見景玉望着自己,口吻莫名道:“公主夢裏一直說要吃菜, 莫不是昨晚上的晚膳不合胃口?”
雲嫣心說他在夢裏都光喂飯不喂菜,她能不着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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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做夢夢見了殿下……”雲嫣下意識地說出夢境來。
景玉也不知道自己怎就能跟吃的扯上關系,問她:“夢見我什麽了?”
雲嫣想了想,又半真半假道:“夢見殿下變成了一碗飯,吃得我可撐了。”
景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所以公主不想吃飯,是想吃菜了?”
“是啊……”雲嫣被他這樣盯着,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虛,“我若是吃了旁的菜,殿下會不高興嗎?”
景玉眸子略顯幽沉,低聲道:“公主要抛棄景玉了?”
雲嫣眨了眨眼,哪還敢再像從前那樣理直氣壯地說出想抛棄就抛棄的話來。
她頗是委婉道:“殿下就像是白米飯怎麽吃都不會膩的,談何抛棄?只是吃飯總是太過于單調,想吃別的菜不也是人之常情嗎……”
景玉語氣微緩道:“吃飯确實單調,公主想吃菜,景玉自然不會不高興。”
雲嫣遲疑問道:“真的?”
景玉溫聲道:“真的。”
雲嫣心說日後若真出現了什麽變故,她是不是就可以拿這句話來堵他的嘴了?
只是小公主還沒慶幸太久,便瞧見六皇子一面起身下床,一面背對着她語調微涼道:“不管怎麽說,公主還是該有自己的判斷力,若總是聽風就是雨,旁人說是真的公主就信以為真,日後總是會吃虧的,公主說是嗎?”
雲嫣怔了片刻,在他的話裏兜了個圈子,才領會了他的意思。
她往被子底下縮了縮,心說不行就不行,他還繞這麽大個圈子做什麽?是能顯擺他為人大方嗎?
大概也是補湯生了效,雲嫣連日來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樣。
以至于她一身精力都無處發洩,索性便又尋了個名目進宮。
只是她這回卻不是看望劉太後,而是特意去見景婳。
景婳雖與她向來不合,但她來了自然也不可能不見,只能上下打量着雲嫣,疑心她這回來又是要做什麽。
“我近日一直在尋一位畫師,仔細一打聽才曉得這畫師如今就在景婳姐姐這裏。”
雲嫣一邊喝着茶,一邊往四下裏打量。
雖不曾打聽過段霜守的處境,但她也多半能猜到些。
景婳掃了她一眼,語氣微妙道:“妹妹這消息可真是靈通,只是我這裏哪裏會有什麽畫師,你莫不是弄錯人了?”
雲嫣輕聲說:“自然不會弄錯,姐姐這裏有個叫段霜守的不是?他便是我要尋的畫師。”
景婳正要否認,但将這名字仔細地肚子裏溜了一圈,她這裏竟然還真有個叫段霜守的?
那個好色之徒,還是個畫師?
“你找他做甚?”
景婳頗是防備地打量着她。
雲嫣說:“我生得這般得天獨厚的美貌,自然是要尋個畫術了得的畫師将我如今的模樣記在紙上。”
景婳還沒聽過有人這樣拐着彎自己誇自己長得美呢。
“哪裏會有女子這般喜愛自己的皮囊,你如今嫁了人不正應該修習內在?”
雲嫣卻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風華正茂的時候不留下些畫像未免可惜,畢竟美人都會老去,只有那些不好看的人才會期待着大家一起老了以後,就看不出誰醜誰美了,姐姐說是不是?”
景婳被她這些話氣得一身雞皮疙瘩,心裏暗罵她不說人話,她不想再叫雲嫣說出什麽來,便也皺着眉叫人将段霜守帶上來。
雲嫣果真也就住嘴沒再說了,等她瞧見了段霜守時,發覺對方如今的處境果真與她料想得一模一樣。
段霜守穿着件太監的衣服,蹙着眉尖過來,臉上的表情仿佛旁人欠了他萬兩黃金一般。
直到他不耐地擡頭瞧見了雲嫣時,那臉色要有多精彩就得有多精彩。
“我這個人向來都是會記得旁人的好,只要誰幫了我,我便也會會将他放在心上的。”
雲嫣雖是笑望着景婳說得這話,但話裏的意思分明是說給段霜守聽的。
段霜守忍了又忍,這才忍着沒當着人前與雲嫣撕破臉皮。
景婳心說這小公主今日說話真真是奇怪,一會兒是風一會兒是雨,一會兒又叫人怪肉麻的。
她轉頭看向段霜守,挑着眉道:“真沒想到你還能是個畫師,既然我雲嫣妹妹要用到你了,那也是你的榮幸,你可不要讓人失望……”
段霜守一副忍辱負重的表情,憋屈道:“沒有筆墨紙硯,我又如何能為她作畫?”
景婳觀他以往都一副油鹽不進的死魚樣,這回反而突然乖覺起來,心中難免有些疑惑。
不過她到底還是先讓下人去準備了段霜守要的東西。
待齊全之後,段霜守便令雲嫣坐好了位置,打量了她一眼,便開始落筆。
景婳總疑心他們倆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貓膩,便一邊喝茶,一邊坐在邊上望着。
約莫半個時辰,段霜守便将畫作完成。
雲嫣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讓下人卷起來帶走,景婳道:“妹妹竟不先看一眼?”
“姐姐只怕也是沒有聽說過段畫師的大名了,倘若聽說過了,必然就不會要看一眼憂心他畫得不好了。”
雲嫣說着便一面揉着腰一面起身道:“在這兒坐了大半天了也怪累人的,我這就回家去了,下次再來尋姐姐玩。”
景婳一聽還有下次,眉頭皺得幾乎都能夾死蒼蠅了,連趕帶催地把小公主給送走了。
段霜守拿個帕子擦了擦手,正準備坐下歇歇,便發覺景婳的目光涼沁沁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啓國公主将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我瞧着倒不怎麽像……”
段霜守念及臉頰的傷痛,只幹巴巴道:“公主想怎樣?”
景婳慢悠悠坐下,指了指那堆筆墨道:“你現下給我畫一幅瞧瞧。”
段霜守下意識道:“我可不輕易給人作畫。”
景婳聞言頓時柳眉倒豎,給雲嫣畫卻不給她畫,這是瞧不起誰呢?!
“你若不畫,我便将你扒光了挂到城牆上去!”
段霜守聽這話是羞憤無比,發覺這些公主都是一個臭德行,氣得轉身又回到了畫桌前繼續臭着臉給景婳作畫。
這廂雲嫣帶着畫回府去,她進了自己屋裏便遣散旁的下人都出去。
待淺草将段霜守的畫拿來,雲嫣便慢慢将那畫在桌上鋪展開來。
那畫是新鮮的畫,她急着帶回來時,有些地方難免暈開了些,倒也不妨礙她看這畫的整體模樣。
畫上的人雖眉眼清秀分明,卻并不是雲嫣。
那段霜守聰明的很,對雲嫣當時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心裏頭再清楚不過。
他想要擺脫當下的困境,除了雲嫣能夠幫他,他別無他法,所以他只能将雲嫣要的東西當場畫出來交付給她。
淺草上前瞥了一眼,頗是錯愕道:“這不是……”
只是她擡眸瞧見了雲嫣,話音又戛然而止。
雲嫣唇角輕顫,目光裏宛若點亮了一簇煙火,漆黑的眸子裏有着前所未有的明澈光彩。
“他果然不是徒有虛名……”雲嫣口中喃喃道。
“原來我的哥哥長大了以後是這幅模樣。”
淺草周身微微一顫,話瞬間也都哽在了喉頭。
雲嫣前些時候還要她寫信要她寄東西,她只當雲嫣是忘記了。
可如今她才恍然明白,她家公主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忘記過……
從頭到尾,雲嫣都只是在通過自欺欺人的方式來獲取一份慰藉。
雲嫣沒有留意到淺草的目光,目光仍是沉浸在畫中人身上。
如今她長成了大人,也已經成了婚。
可她的哥哥卻沒有這樣的機會。
如今可好,在段霜守的筆下,哥哥終于也有了成年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