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即便雲嫣再是心不甘情不願,但到底也不敢再在景玉眼皮子底下做那些偷摸的事兒了。
只是府上連日來都有許多人進進出出, 變得熱鬧許多。
景玉從前勢微, 可如今卻與從前大不相同。
來往者除了有官員亦有些身份不明的人。
淺草便将外邊打聽來的事情說來給雲嫣聽着,“殿下身邊還多配了個穿着青衣的随從, 話雖不多,但瞧着便不像個好人……”
雲嫣懶散地望着窗外, 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對這些閑事兒也不怎麽關心。
直到淺草又說:“聽說春姨娘今早上也被接回府了……”
雲嫣驀地轉頭看向淺草。
那春煙竟又回府來了……
那她害人的事情這就要被揭發了嗎?
淺草見她神情不安, 只當她與其他主母都一般, 都對那妾侍看不順眼, 安撫了兩句便又扯了旁的話題。
她哪裏知道就因為她提了這麽一嘴,叫雲嫣整日裏都惦念着這事兒。
到了晚上雲嫣都沒什麽胃口吃飯, 景玉瞥見她脖頸上落了根棉絲,便替她捉去, 豈料他不過是手指觸到了她, 都惹得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景玉望着她那雙怯怕的眼眸, 神色不明道:“公主莫不是又做了什麽虧心事?”
雲嫣忙搖了搖頭, 輕聲問他:“春姨娘回來了嗎?”
景玉說:“回來了,只是一直都還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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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嫣聽到這話才暗暗松了口氣, 随即小聲地與景玉道:“我今晚上沒什麽胃口。”
景玉知道她這是嬌氣的毛病又犯了,只是他也不打算縱着她,便掃了一眼她碗裏絲毫沒少的飯道:“公主總該将碗裏的飯吃完才是……”
小公主頓時抿起櫻唇,但到底也沒敢丢筷子跟他翻臉。
等到晚膳後,雲嫣便一直蹙着眉心, 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景玉喝了口消食茶,問她:“又不舒服了?”
雲嫣低聲道:“方才吃得有些撐了。”
景玉便想起飯桌上他不過随口叫她吃完,她竟都不知道停了。
他叫她過來,雲嫣便乖乖地坐到他膝上,依偎進他懷裏去。
景玉不輕不重地幫她揉着肚子,問她:“如今就這樣聽話了?”
雲嫣連忙點頭道:“我最是乖巧,待時日長久些殿下便也能知道我有多乖了……”
景玉若有所思道:“方才我碰到公主時,公主在想什麽?”
雲嫣頓時咬着唇瓣,又沒吭聲。
景玉聲線宛若透着一絲涼薄之意,“公主是怕我像掐死卓氏那樣對公主下手?”
雲嫣瞄着他襟口上的花紋,就是不敢擡頭看他。
景玉又繼續道:“公主是覺得我連自己的養母都能掐死,這般忤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是不是……”
他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照着雲嫣心裏話念出來的,雲嫣越聽越發得心虛,忙擡手将他嘴捂住,生怕他真能看到自己的心底更多不可告人的事兒。
景玉凝着她,便瞧見她漂亮的眸子輕轉,随即一副為他好的模樣道:“隔牆有耳……可不能被旁人給聽見了。”
景玉捏着她的手指,到底也沒再叫她為難。
等到丫鬟送了補湯來,雲嫣便自己乖乖地全喝完了。
景玉卻不知從哪裏拿了一包果脯出來,捏出一粒喂到她唇邊。
小公主便低頭就着他的手吃,像是一只被投喂的小動物般,柔軟唇瓣觸碰到他的手指将那果脯緩緩卷走。
景玉眸色深了幾分,問她:“甜嗎?”
雲嫣頗老實道:“甜。”
景玉聞言卻将自己方才喂過她的手指送到唇邊嘗了一口。
像是在嘗上面果脯的餘甜,又像是在嘗雲嫣的口水,頓時叫雲嫣都看紅了臉。
景玉卻仍是神色自若地拿帕子将手指擦幹淨,垂眸淡聲道:“公主這回總算沒有說謊。”
早上才寅時初刻,景玉起身時便瞧見身旁的小公主竟也破天荒地跟着起了。
“你不再睡一會兒?”景玉問她。
雲嫣輕聲道:“我昨兒午覺睡多了,如今也還不困呢……”
只是她起來也不等旁人來伺候自己,反而頗是殷勤地接過丫鬟手裏的袍服,替景玉整理衣襟,又親手替他挂上腰間佩環等物。
景玉垂眸望着她的舉動,也并未出聲打斷。
等到雲嫣收拾得妥當,才擡眸看向他,輕聲道:“我做的好嗎?”
景玉撫了撫她的臉頰沒有說話。
她不需要如此。
她愈是這般,也只會愈發叫他生出更多病态的念頭。
總有那麽一瞬,他是極想将這小公主關進個不見天日的黑屋子裏,叫她永遠都這般仰視着自己,乃至她從頭到腳從身到心都只能獨他一人瞧見。
她那樣怕他懲罰她,卻哪裏知道他腦子裏一些惡念。
若非他還有理性,興許在忿然時早就逼得她脫得光淨,叫她與他在同一屋檐下,卻不許她穿着那些包裹着她的衣裳,令她宛若一個初生稚子般在他面前毫無遮擋,假借懲罰的名義來滿足自己見不得光的心思……
她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倘若他真的有什麽事情要與她計較,又焉能是她早起為他穿戴一兩件衣物便能讨好得了的。
雲嫣見他如往常般仍是惜字如金的模樣,只當他是不為所動。
她哪裏知道就這麽一個恍神的功夫,景玉都已經将她最難以啓齒的姿态都一一掠過心間。
而她所知道的,也只是瞧見六皇子拾掇得衣冠楚楚,随即淡漠地抽回了手指。
景玉溫聲道:“今日我興許會晚些回來,你用晚膳時莫要等我。”
雲嫣輕輕地“嗯”了一聲,一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态度,哪裏還有新婚時候要景玉伺候穿衣的驕縱模樣。
待景玉離開後,雲嫣才轉頭鑽到淺草懷裏去,叫淺草接着自己。
“好累呀……”
雲嫣迷着眼睛,似呓語般嘀咕了一句。
淺草疑心晚上睡了一覺怎就累了,她本想将話問出口來,卻又生怕她家公主說出什麽騷得人頭皮發麻的話來。
她低頭見雲嫣沒了動靜,對方竟真的就挂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淺草頗是無奈。
她家公主可真是能屈能伸,為了讨好六皇子竟還能在一個不可能醒來的時間裏醒來。
說她困,她方才說話時眼眸明澈精神奕奕,說她不困,那六皇子前腳剛走,她後腳連醞釀都不必醞釀就直接挂在旁人身上睡着了。
淺草将雲嫣安置歇下後,才到了外面。
玉芽低聲道:“公主如今在殿下面前愈發乖順,竟與從前都不同了。”
淺草掃了她一眼,莫名地嘀咕道:“她豈止是與從前都不同了……”
她連騷話都不說了,還在六皇子面前乖順得跟只家貓似的。
淺草依稀記得自己頭一回見到小公主時,她也曾有過這般乖順可人的面貌。
然而只那麽一回,雲嫣就做了件叫人頗是心悸的事兒來,如今想來亦是叫人記憶猶新。
淺草只能在心裏頭暗暗祈禱,希望她家公主是真的從良,而不是在憋着什麽壞水了。
畢竟以往雲嫣那肚子裏的壞水還會泛出些漣漪來叫人隐隐察覺,而這回卻倒像是徹底轉性了一般,叫人看不出一絲端倪。
日子看似安寧,六皇子與六皇子妃過了新婚燕爾的時期還能這般融洽,叫旁人瞧見了也暗暗稱贊一句天作之合,其中大部分人卻全然忘記了他們最初如何鄙夷景玉的姿态。
雲嫣這日進宮去探望劉太後,劉太後又握着她的手長籲短嘆,“即便那三皇子也是個受害的,但這件事情發生的着實荒誕了些,那些污濁的事情你也莫要往心裏去。”
劉太後只當雲嫣前期那場病是撞見了這樁醜事,嬌嫩的心靈接受不了才病倒的。
雲嫣便也順勢道:“虧得太後娘娘記挂着我,我如今也已經好多了。”
劉太後欣慰地點了點頭,随即又說:“有件事情只怕你還不知道吧。”
她說着便突然提起了在景和身邊伺候的蘇嬷嬷,順道将蘇嬷嬷是景玉外祖母的事情告知與雲嫣。
“待她将景和身邊的一些事情交代下去,不日便會回到六皇子府,與你們團聚,這是哀家的意思,也正是天子的聖意。”劉太後溫聲說道。
雲嫣心不在焉地答應着,心裏卻又将這件事情梳攏了一遍。
她怎麽可能會不知道蘇嬷嬷與景玉之間的關系呢,若非知曉,當初焉能認定他就是個小可憐了……
只是從景玉的角度來看,自家外祖母常年都忠心耿耿地伺候着自家的二皇兄,将他本人當做團空氣,天子也常年沒有要成全他親人團聚的意思。
如今也是為了給三皇子遮醜才突然生出大度起來,提出這麽一樁感天動地的祖孫團聚之事。
雲嫣忽然發覺景玉這個皇子做得怎一個慘字了得。
他有這樣的童年和親人,如今只是面部麻木不愛笑也就罷了,虧得他沒變成個心理扭曲的人。
畢竟他已經夠壞了的,要是心理也扭曲了,只怕懲罰人的法子也都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了。
雲嫣這般想的時候還暗暗松了口氣。
待陪着劉太後用過了午膳,雲嫣才出宮回府去。
她一到家中,便聽下人說是六皇子已經回來了。
雲嫣轉頭便去了書房尋景玉。
豈料到了書房裏,也只有個楚吉在收拾東西。
“殿下他去了春姨娘的屋裏……”楚吉說道。
雲嫣朝景玉往常坐的椅子上坐下,疑心道:“不是說春姨娘還沒醒來嗎?”
楚吉說:“今早上就醒了。”
雲嫣怔了怔,問:“那殿下去多久了?”
“公主,春姨娘一醒過來,殿下就過去了……”楚吉打量着雲嫣的臉色,又慢吞吞說道。
雲嫣神色頓時就惴惴不安起來。
這麽說來,他們孤男寡女的就在屋裏頭待了大半天啦?
“那……春姨娘有說什麽事情嗎?”小公主又問道。
楚吉賠着笑臉道:“這個……奴才也不清楚。”
這一聽就是假話,但足以叫雲嫣不能從他口中挖出更多的話來。
雲嫣便撿着景玉桌上的毛筆蹂、躏,又換了旁的問題:“聽聞殿下身邊最近添了個随從……”
楚吉應道:“那随從叫韶微,是個有功夫的人,想來也是殿下尋來貼身護衛的。”
雲嫣點了點頭,心覺他尋個貼身侍衛自己也不好挑刺兒,便又換了話問:“那殿下他去過青樓嗎?”
楚吉愣了愣,說:“去是去過……”
雲嫣驀地将桌上一個硯臺掀翻,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小公主蹙着眉,瑩眸裏流露出幾分傷心,極難過道:“家中嬌妻美妾都有,他竟還去逛青樓,你回去告訴你家殿下叫他這些日子可別來見我了……”
小公主摔完東西便叫來淺草。
淺草攙扶着她,便聽見她嬌弱道:“我有些頭暈,快些扶我回去休息。”
一直等到雲嫣消失在書房裏,楚吉都一頭霧水。
他家殿下只是去應酬又沒有招妓,這皇子妃怎也不問清楚還上趕着要怄氣呢?
一整日裏,雲嫣果真都沒有再瞧見景玉的人影兒。
雲嫣心裏犯着嘀咕,到了晚上就早早歇了。
偏偏她心裏還揣着事情,閉着眼睛也沒能睡着,竟還真就等到了景玉回房來。
他從前要與雲嫣分房睡的時候,雲嫣還屁颠屁颠地跟過去厚着臉皮鑽進他被子裏想要同他和好。
如今的雲嫣只想回到過去給自己兩個耳刮子,叫她不珍惜那段寶貴的時光。
如今倒好,這位六皇子殿下不聲不響的,生氣也好,不生氣也好都是要回房來睡的。
雲嫣就面朝着裏阖着眼兒聽動靜,直到身後的床榻沉了沉,她便知曉對方是上榻來歇息了。
景玉吹滅了床頭的燈,四下裏便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雲嫣以為對方終于也要睡的時候,便發覺她身後的人還往她背後貼了幾分。
他沒有立刻睡下,而是在枕邊支着手肘,低頭透過黑暗的環境俯視着雲嫣。
“公主難道不知道自己睡着時是會打鼾的?”
雲嫣哪裏知道自己睡着會不會打鼾,只是被他一眼識破,也只好顫顫地睜開眼來,仿佛驚醒的模樣,道:“知曉殿下去了青樓我如今正是傷心得不能自已,殿下可別再刺激我了……”
景玉撫着她的頭發不為所動道:“即便是傷心得不能自已,公主也應該先把賬與我算清楚了是不是?”
雲嫣頓時花容失色,就猜到他果然是要與她算賬來了。
“我……我不是有意說謊的……”小公主聲音愈發沒有了底氣,扣着枕頭上的花紋不安道:“是春姨娘壞,是她先想害我的……”
她說着便淚瑩瑩地擡起頭朝身後頗是模糊的輪廓看去,軟軟哀求道:“殿下別掐死我行嗎?”
景玉指腹在她脖頸上磨了兩下,聲音低低沉沉的,聽不出情緒來:“難道我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嗎?”
雲嫣立即搖頭,忙昧着良心稱贊他說:“殿下是我見過最好的人呢。”
景玉也不否認,只問她:“那你怕什麽?”
他拈着她的頭發,說:“只怕公主還做了旁的虧心事沒有交代罷……”
雲嫣從前做過的虧心事太多了,他這會兒突然要挖舊賬,只怕随便一鏟子下去,翻出來的全都是她的虧心事兒。
是以雲嫣對他這話一時之間竟是百口莫辯。
她遲疑道:“都是發生過的事情,難道殿下會罰我……”
景玉說:“若不罰你,焉能知道你是真心改過?”
雲嫣見他不依不饒,抽泣了兩聲,仍是讨好的語氣道:“不會的,我自然會有我的誠意。”
景玉頭一次聽她說起誠意這東西,難免也有些稀奇。
“公主指的是什麽?”
雲嫣摟住他的脖子将眼淚蹭到他衣襟上,輕聲道:“我今晚上能主動些呢。”
景玉沒有碰她,只是忽然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在雲嫣心裏頭是個什麽形象。
她這是将他當成了個急色之徒……
他分明是在教妻,她卻還覺得他只是垂涎她的身子?
然而景玉亦不覺得自己今晚哪裏有流露出對她的欲念來,她偏偏要将這話題扯到了不可描述的方向去了。
只是景玉到底沒有伸手将她推開,雲嫣便羞澀地貼了貼他的唇角,小聲道:“殿下給我個機會好嗎?”
景玉沉默了片刻才緩聲問她:“公主要怎麽個主動法?”
雲嫣頗是忍辱負重道:“殿下不要動,我自己來。”
接下來的話題終于成功地被小公主給帶偏。
她雖青澀得很,但也足夠令景玉再顧不上自己方才要追究的事情……
只是雲嫣到底是個不争氣的,沒主動幾下便發覺自己是托大了。
“我好像不能行了……”雲嫣纖弱的手指搭在景玉的肩上,顫聲說道。
“難道公主真就只會嘴上說些好話……”
景玉卻替她撫去些汗,語氣頗是意味不明道:“這個時候停下興許就罪加一等,公主可要想清楚了……”
雲嫣淚珠盈睫,心說自己都做出了這麽大的讓步,這時候前功盡棄未免也太過可惜,便只好硬着頭皮繼續。
她一邊淌抛灑着香汗,一邊心裏頭怨怼無比。
畢竟要論起說好話她可比不上景玉,當初說要給她當牛做馬的人是他,結果到了今天她卻還是被這牲口欺負。
如今就全當是他兌現了當初的話,叫她是騎這頭牲口好了……省得她自己又血本無歸。
小公主顫着纖弱的腰肢用精神勝利法才安撫了自己。
然而景玉凝着她的目光卻愈是深沉。
小公主如今就像是一朵開在沼澤之上的花,款款招搖,秾豔勾人。
等到旁人真正觸到她時便只能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而後将她一起帶到淤泥的更深處,與之共同沉淪。
待到天亮之前,雲嫣臨睡前才氣弱地問道:“春姨娘到底與殿下都說了什麽?”
景玉這會兒卻不吝地告訴她:“她覺得自己已是個不清白的人,頗是自責。”
雲嫣困意散去幾分,看向景玉,“這就沒了?”
景玉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臉上,顯然沒有更多答案。
“那……那殿下方才是要追究我什麽責任?”雲嫣哪裏還有睡意。
景玉垂眸對上她那雙杏眸道:“你白日裏摔壞了我的硯臺,難道不需要付出代價麽?”
雲嫣頓時語塞。
就……為了個硯臺嗎?
所以男孩子果真不能窮養麽,即便是皇子殿下又如何,不過是摔了他一塊硯臺他都要與她計較呢……
雲嫣愈發得後悔,深以為自己方才付出的代價遠不止一塊硯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