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卓氏病病怏怏多年,又豈是能在進了皇子府之後便立馬就能好的。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這兩日沒有及時喝藥之後, 她的身體反而愈發舒服許多。
卓氏愈發肯定景玉從前讓人送來的藥定然是想要用來害她的藥,為此她怎麽都不肯喝藥, 還摔了好幾碗。
下人沒法子了,只好将這件事告訴了府上兩位主子。
恰是大清早上, 也不知雲嫣是哪根神經被觸到了,正氣惱地抱着景玉咬他, 景玉倒也沒有将她推開。
等到淺草匆匆進來傳話的時候, 就瞧見她家公主騎在準備起床的六皇子身上, 還扒在對方脖子上不知在做什麽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情……
所、所以,這件事情到底是誰欺負誰呀?
她還以為是六皇子欺負了她家公主呢, 如今再瞧着六皇子,倒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般的神情, 雖蹙着眉心, 但顧忌着這只母蚊子是他媳婦, 才沒一巴掌拍開。
淺草已經闖了進來, 尴尬地杵在原地,景玉見雲嫣還未發覺, 便轉頭看向來人,面色如常問道:“何事?”
淺草像是得了個臺階,立馬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回他:“是卓夫人那邊的丫鬟來說,卓夫人從昨兒晚上開始就不肯喝藥, 所以叫奴婢來通傳一聲。”
她說完之後就低着頭又退出了房門。
雲嫣松開了牙齒,卻已經瞧不見淺草人影了。
景玉一面将衣領合上,一面與雲嫣緩聲道:“倘若公主還未咬夠,待今晚上再繼續吧。”
他的語氣倒像是雲嫣才是那個極難滿足的人。
雲嫣情緒收斂得倒也是快,反而疑惑道:“母親她怎麽了?”
景玉眼底溫度退了幾分,說:“過去看看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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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夫妻倆一起過去看望卓氏的時候,卓氏正靠在床頭喘咳不止。
她陰着臉瞪着那低頭抽泣的丫鬟,怒斥道:“賤頭賤腦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出去?!”
那丫鬟年歲不大,被她指着鼻子這樣唾罵,仿佛見不得人般捂着臉就跑出去了。
景玉見狀,便淡聲道:“母親何必這般大的火氣?”
卓氏冷笑一聲,心說要是有人害你,瞧你火氣大還是不大。
雲嫣上前去像是沒瞧見卓氏冷臉一般,溫聲勸慰道:“倘若是下人們不合意,回頭便只留下那些合心意的就是,母親若能早些能喝藥好了,我也正好能親自帶着母親上街去添置些衣裳首飾。”
卓氏聞言心思頓時微動,她原來便是個極窮苦的人,對這些東西焉能視若無睹?
她臉色緩了幾分,掃了雲嫣一眼,才繃着臉道:“行了,藥我會喝的,你們先走吧。”
恰逢下人将新熬好的湯藥端放到床頭來。
景玉掃了一眼那漆黑的湯藥,說:“還是看着母親喝完以後再離開才是。”
卓氏一聽這話,心裏将将熄滅的火氣登時就如同被澆上了油汁般竄得老高,心說這小畜生果真想要害死自己。
她冷笑一聲,便端起那滾燙的藥往唇邊送去,雲嫣正想提醒着燙,豈料卓氏嘴皮子才挨着碗就立馬将藥反手潑了出去,破口大罵道:“這麽燙的藥是想燙死我不成!”
卓氏只管找借口把藥潑出去,哪裏管邊上有什麽人。
雲嫣在旁邊還怔愣着,眼面前就突然黑了黑,被人護住了腦袋。
卓氏見狀又開始不管不顧地踹被子大哭起來,“我不活啦,我去死了算了,你們把我當犯人看着,我還不如扯了腰帶現在就上吊吧……”
卓氏聲音尖銳刻薄,這般無理取鬧地嚷嚷起來,刺得人耳膜都疼。
雲嫣後知後覺地掙脫了景玉護着自己的手臂,轉頭瞧見潑了一地的湯藥,頗有些心有餘悸。
這湯藥是剛熬好的,要說燙只怕比燒開的白水都要燙些,真要潑到她的身上,指不定就燙爛了皮肉。
景玉臉色沉了幾分,一邊吩咐人重熬一碗來,一邊與卓氏道:“既是母親不願有旁人在,我們回去就是了。”
待雲嫣從卓氏那裏出來,便愈發奇怪景玉的态度。
他竟會是個這般能容忍的性子麽……若是從前,雲嫣興許還信。
景玉一言不發,雲嫣便發覺他身上好似濕了一塊,她伸手觸了觸,便瞧見景玉蹙起眉心。
雲嫣這才發覺原來那滾燙的藥汁都被他擋去了。
“殿下……”
雲嫣被景玉捉住了手,景玉道:“無妨,我尚有事務在身,你叫丫鬟陪你回去。”
他說罷便又離開。
雲嫣皺着眉望着他離開的方向遲遲未動,淺草才疑惑道:“公主是怎麽了?”
雲嫣嘴裏嘀咕道:“倒也沒什麽,他自己不珍惜自己,難不成還指望我會珍惜他……”
淺草又聽得一頭霧水。
一直等到天黑,雲嫣都沒能等到景玉回來。
她琢磨着他應該自己會抹些藥才是,又覺得他那樣忙碌,未必會有時間。
待她聽見有人進來,便立馬閉上了眼睛,直到那人一直摸到榻邊,雲嫣才又假裝醒來,看向景玉。
“怎還未睡?”
景玉一面脫了衣服,一面上了榻來。
雲嫣問道:“你今日塗藥沒有?”
景玉似乎沒明白她的意思。
雲嫣見他不吭聲,便伸手解開他的裏衣,瞧見他右邊胸口上有一塊紅紅的印子,卻并不太嚴重。
“公主這是關心我嗎?”景玉垂眸望着她,這才緩聲問道。
雲嫣立馬點頭,關心旁人的這種優良品質焉能藏着掖着,自然是要宣揚出來。
小公主道:“我今日憂心得覺都睡不着了。”
景玉撫了撫她臉頰,道:“那也不必刻意叫人趁我不在的時候去我書房翻上一通,是不是?”
雲嫣噎了噎,心說這府上是什麽事兒都瞞不住他的。
“畫師将畫畫出來了嗎?”雲嫣見他果真無礙,才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問他。
景玉道:“想來也要看他的心情了。”
雲嫣無語,心說看個鬼的心情,看景玉心情還差不多。
兩人吹燈熄燭,雲嫣嗅着他懷裏的味道,竟一下子便睡了過去。
等到翌日一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景玉便聽得枕邊有人嬌呼了一聲。
他皺着眉睜開眼來,便瞧見小公主驚恐地坐起,望着指尖上的血,整個人像是吓傻了一般。
景玉握住她的手指,尋了床頭的帕子替她擦去血漬,卻發覺她指尖細嫩,并沒有傷口。
他打量着她,問道:“是傷到了何處?”
雲嫣睜着杏眸,眼裏還含着淚珠,輕聲道:“不……不知道呀。”
景玉見她身上僵硬得很,只得掀開她被子,才發覺她亵褲上都是血。
“莫不是來了癸水?”
景玉覺得差不多是這個日子,卻又疑心雲嫣這個态度不大像……
雲嫣仍是小聲道:“我也不确定呀……”
她像是思緒都遲鈍住了,景玉默了片刻,又問道:“可要我幫你看一眼?”
雲嫣慢慢吞吞反應過來,聽到他的話立馬搖了搖頭。
“我覺得就是癸水……”
景玉想到她方才的反應,才問她:“你怕血?”
雲嫣大清早上被自己吓到,腦袋裏那根筋仍是緊繃着,又怔怔道:“是我自己的血也就罷了,我從前還想過要用什麽法子讓自己沒辦法來癸水呢……”
景玉問她:“你想到了嗎?”
雲嫣搖頭。
景玉一面将她攬到懷裏安撫,一面蹙着眉想些安撫的說辭,道:“待你日後懷了孩子以後,就不會來癸水了……”
雲嫣原還緊張,聽他這話反而忍不住笑出了聲。
“殿下莫要逗我笑了,我一笑,下面的血反而流得更歡了……”
景玉垂眸見她沒再怕了,便也不去計較她這奇怪的笑點。
待下人們進來伺候雲嫣清理更衣之後,景玉也穿好了衣服,又出了門去。
等雲嫣回來後,那被褥又換了新的一床,半點污糟的血漬都瞧不見了。
她嘆了口氣,嘆得淺草莫名其妙。
“公主是憂心自己怕血的事情嗎,這也算不得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淺草亦是安撫她道。
雲嫣輕輕點了點頭,道:“我這般怕血,往後想要害人也只能用些毒、藥這般單調的法子了……”
淺草驀地啞然。
算了算了,她做什麽去安慰一個一肚子壞水的人,還是讓對方自己嘆氣去吧……
自打卓氏喝藥時都有旁人在場之後,她便愈發潑賴起來。
甚至刻意白日裏睡覺,等到天黑以後就嚷嚷着頭疼不舒服,将景玉叫了過去。
雲嫣原也該過去瞧瞧,卻被景玉阻了,“你這幾日身子不适,便莫要再起了。”
他說完便兀自披上衣服過去,這般折騰,卓氏便折騰了好幾日。
景玉每每都深夜裏才回來,疲倦也是難免的事情。
半夜裏景玉壓抑地悶咳了幾聲,他緩緩睜開眼,便察覺雲嫣蹙起眉心,似要醒來。
他動作輕緩起身,反而離開了寝屋。
在他走後,雲嫣才睜開了眼,她目光裏映着窗外零碎的光影,過了片刻才擡手觸到他方才躺過留有餘溫的地方。
景玉病倒了。
他回到府裏,原是在書房中寫些東西,卻沒忍住睡了過去。
楚吉叫了他幾聲沒能叫醒,才急忙令人請了大夫回府來。
雲嫣來時,大夫也只說景玉這幾日休眠不足,又着了涼,如今睡了一會兒也無妨。
等到大夫離開,雲嫣才坐到床榻邊,打量着景玉的眉眼,發覺他生病的時候,與她第一次瞧見他時其實并沒有任何不同。
他俊美的臉龐略顯蒼白,薄唇總是繃成一條直線,還沒什麽血色,亦是叫她心裏憐惜得很。
景玉睜開眼來,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雲嫣問他:“你還困嗎?”
景玉道:“倒也還好。”
雲嫣望着他風輕雲淡的模樣,忍不住怨道:“你真是該……”
景玉握住她的柔荑,忽然緩聲道:“我可以不再動那畫師一根頭發,你莫再與我怄氣了可好?”
他如今的模樣正是脆弱,突然又放軟了聲音,落在雲嫣耳朵裏,叫她頗是別扭。
景玉擡了擡手臂,道:“陪我再睡會兒。”
雲嫣便慢吞吞蹬了鞋子鑽到他懷裏去。
她靠在他的懷裏,便又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氣味。
與她自己身上濃郁的香味不同,她自己身上的是染上去的香味,可他卻沒有。
他好像一直都有着那般好聞的氣息,她極是喜歡,極是上瘾。
這廂卓氏将景玉折騰得沒精力管她,她再偷偷倒了藥去,也沒人敢跳出來。
只是這天夜裏她的周身不知何故驀地寒冷抽搐起來,只覺渾身上下都痛苦不堪。
她想叫人進來,又想起自己将那些丫鬟都惡狠狠地打發出去。
卓氏兀自煎熬了半宿,後半夜才漸漸緩了過來,渾身仍餘留着那陣可怕的痛覺。
卓氏難免便要疑心景玉是不是還給她下了別的毒,轉念又惡狠狠詛咒這小畜生就該去死,只要他死了,她就永遠都不用害怕了。
街上新開了一家香粉鋪子,據說裏面有着極為齊全的各種香粉。
正當玉芽講給雲嫣聽的時候,雲嫣莫名地就想起了景玉身上那種氣味。
“我身上香嗎?”雲嫣問道。
玉芽得了小公主的允許便湊過去聞了聞,結果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玉芽尴尬地捂住鼻子,悶聲道:“香……”
太香了……她家公主不覺得香味太濃郁了些麽?
雲嫣自己低頭嗅了嗅覺得剛剛好,只是聯想到從前景玉嗅到她身上香味皺眉的模樣,以及小丫鬟們窘迫不已的表情,多少也猜到了些。
“那你今日陪我去街上那家香粉鋪子瞧瞧吧。”小公主還是生出幾分貪玩的心思,想要出門去透透氣。
玉芽一聽可以陪雲嫣出門,登時也興奮了起來。
待主仆二人到了那家新開的香粉鋪子之後,雲嫣挨個挑了過去,也沒能找到同景玉身上一般的香味,多少都有些失望。
待她出了鋪子門去,擡眸卻驟然瞧見個眼熟的人影。
那人刻意擡頭朝雲嫣的方向看來,待雲嫣看到他鬥笠下的臉時,整個人都愣了愣。
待玉芽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那人又拐進了巷子裏去。
雲嫣吩咐道:“我正有些累了,你去叫車夫将馬車拉到這鋪子門口,也好叫我省些腳力。”
玉芽遲疑道:“公主不會被人拐跑吧?”
雲嫣心說這丫鬟可比淺草憨多了。
“自然不會,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雲嫣說道。
玉芽這才匆忙去了。
雲嫣見她走了,便往街市對面走,去的方向正好就是方才那鬥笠男子鑽進的偏巷子裏。
那鬥笠男子見雲嫣果真過來,立馬扯着雲嫣胳膊将她往裏頭拐了拐,而後确定外邊沒有旁人,才摘了鬥笠,滿臉怨怼。
“你這女子害得我好慘,你還不說你到底是什麽人!”段霜守再瞧見雲嫣,氣得肺都要炸了。
雲嫣見他胡子拉碴的模樣,忍不住輕笑道:“看樣子段畫師這些日子過得倒是挺精彩的。”
段霜守臉色更是難看。
雲嫣問他:“你不是被抓了嗎?”
段霜守沒好氣道:“當日我便跑出來了,被抓哪裏還能今日再碰見你。”
雲嫣聽到這句話後,反而沉默了幾分。
段霜守當日就跑出來了……
那麽,那位六皇子殿下先前用他威脅自己算是什麽?
遠得不說,就說近日,景玉還曾情真意切地捏着她的小手與她保證不會動段霜守一根頭發,哄得她幾乎都信了……
如今看來,他分明是連人家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逮住,可不就是在放長線釣大魚?
最後即便沒逮到段霜守,指不定也能從雲嫣嘴裏套出話來。
雲嫣都有些茫然了,心說自己這般壞的已經夠不做人的了,他這樣的豈不是禽獸不如?
段霜守見自己說完話後,小公主就一副傻了的表情,忍不住道:“不如你直接告訴我,你與那六皇子是什麽關系?”
雲嫣掃了他一眼,倒也不打算再瞞他,“我就是他媳婦兒。”
段霜守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你是他媳婦兒,你是六皇子妃?”
雲嫣唇角嫣然道:“可不是嘛。”
段霜守頓時炸毛道:“那你們夫妻倆個做什麽把我夾在中間?有什麽事情解決不了的你們就不能關上門自己先在自家床上打一架自己解決嗎?抓我做什麽?”
雲嫣聞言反而望着他幽幽地說:“你怎知道我們沒打過呢……”
只不過,她打輸了而已。
段霜守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頓時也漲紅了臉。
還啓國公主呢!她怎麽這麽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