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煙呆在這小胡同裏住了許久。
她的傷口一天一天的好起來了,而先前從不理睬她的六皇子亦會隔三差五過來看她。
說來看她, 就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來看一眼, 好像确定她還在,确定她還活着喘氣, 然後就喝上一盞茶起身離開。
春煙起初也覺得奇怪,後來想來想去, 還是逃不了自己一慣的思維。
這六皇子從前是乞丐,他自卑, 懦弱, 不肯面對自己的心聲。
在将将要失去她的時候, 終于艱難地走出來一步,發覺自己對他的重要性了。
畢竟她陷害了他, 他都能不怪她,而那盒用了他一塊玉佩換來的藥膏也不是給那位公主的, 而是給她的。
說他心裏沒她, 誰信?
如今他又娶了啓國公主, 漸漸也同其他皇子一樣, 都能參與朝事,他與從前的境地更是不同。
春煙正琢磨什麽時候才能叫景玉對她的态度能更進一步時, 這天便有人擡了一頂華麗的小轎子停在了她院子門口。
“春煙姑娘,殿下令奴才們接你回府去。”
春煙臉上慢慢露出喜色,“你說的……是六皇子殿下?”
屋裏頭一個被景玉叫來照顧春煙的婆子出來,見到此景頓時拉着春煙的手,淚目道:“姑娘啊, 殿下這是看你傷口養好了,便迫不及待要将你接回府去了。”
春煙幾乎都壓制不住心底的驚喜,婆子要進去收拾衣服,又被她阻止。
春煙皺眉道:“那些衣服都太舊,又都是布的,我們去皇子府,帶那些衣服難免有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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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顯然已經将自己看作對于景玉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了。
這樣重要的人,回了府去,又怎麽可能會連件體面的衣裳都沒有。
果不其然,回到府裏,便有好幾個丫鬟圍着春煙,她們将春煙迎到了啓國公主屋裏。
春煙在瞧見雲嫣的時候,往日一道陰雲才慢慢籠罩在她心頭。
她對上雲嫣那雙含笑的瑩眸,下意識地想要跪下,卻被雲嫣溫柔地扶住。
“春煙姐姐莫要客氣了,想來殿下待你也是一往情深,這才令你熬出了頭。”
她這個時候仍是笑意盈盈地叫她“姐姐”,讓春煙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奴婢不敢,奴婢……還望皇子妃寬恕奴婢。”
雲嫣笑着拉她坐下,“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倘若人一直活在過去,以後的好日子豈不是也過不下去了?往後你就是殿下的侍妾了,可莫要再與我生疏了。”
春煙嘴裏一邊道謝,心裏卻一邊防備着對方。
春煙心說她陪伴殿下這三年時間,恐怕這等情分誰也無法取代的。
在這府裏頭,這位公主便是再矜貴,只怕也大不過景玉。
只要她抱穩景玉這根金大腿,往後便是雲嫣真想要對付她,只怕也沒那麽容易了。
回了屋去,那王婆子便一臉凝肅地與春煙道:“您如今被殿下接回府來,已經是姨娘了,可千萬要防着那位公主,不能被她的皮相所惑……”
王婆子這話簡直就說到了春煙的心坎上了,春煙說道:“你放心吧,我心裏都有數。”
等到晚上景玉回來,自己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姨娘出來。
雲嫣見他進自己屋來臉色比以往都陰沉幾分,她卻仍是笑說:“殿下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景玉脫了外衣晾在木架上,聲音平緩道:“公主派人查我?”
雲嫣說:“我也是關心殿下,殿下日理萬機,難得有個能夠纾解殿下心肝兒的人在,哪裏能讓她獨自在外頭擔驚受怕的,你說是不是?”
景玉上了榻去,阖眼就睡,多一個字都不願與她說了。
雲嫣躺在裏側見他又不愛理會自己,心說給他把小老婆從外面弄回來了還不高興?
那怎麽行,那她可得想辦法讓他“高興高興”。
第二天雲嫣便又進宮去看望劉太後,從劉太後那裏出來,便毫無意外地與景綽“偶遇”了。
“上回的事情沒能幫到公主,我另外讓人送了禮物給公主,公主可還喜歡?”景綽問她。
雲嫣不解道:“殿下怎知道春煙還活着?”
景綽笑說:“昔日我便與你說過,她是我的棋子,我焉能讓人真将她打死了,原本想做個別的用處,沒想到我那六皇弟竟對她果真有幾分情誼,将重傷的她偷偷養在宮外。”
雲嫣之所以突然要淺草去查查景玉去了哪裏,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位三皇子的提醒。
“我也沒有辜負殿下的期望,将她接回了府來。”雲嫣唇角含笑道。
景綽沒想到她真對六皇子一點情義都沒有,竟将春煙安置的如此周到,甚至還推波助瀾幫他達成了心願,讓春煙成了景玉的妾侍。
“殿下可曾想過要與我合作?”雲嫣看着遠處來往的宮婢,嘴裏說出來的話,與她這無害的模樣極是不符。
景綽打量着她,語氣多出幾分試探,“倘若我要你除掉六皇子,你也能做到?”
雲嫣轉頭看向他,黑瑩瑩的眸子宛若沒有任何實質的情緒,與他說道:“自然可以。”
景綽的表情從輕慢逐漸變得慎重。
“你怕不是在說笑?”
“難道三皇子殿下真是個無膽匪類。”雲嫣輕笑說:“想來你也不知道六皇子他其實并不是真正的無能之人……”
景綽皺着眉,驚訝之餘腦海裏思索了一番,便猜到這六皇弟興許也不是什麽簡單的心思。
他思來想去,出口的第一句話卻問道:“他碰了你?”
雲嫣看着他的反應,慢慢勾起唇角道:“并沒有。”
景綽在涼亭裏來回踱步,過了片刻又看向雲嫣,眯了眯眸子道:“倘若是要真正交心給公主,我也可以做到,但我也有個條件。”
雲嫣問他:“什麽條件?”
景綽盯住她臉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你讓他同春煙同房,讓春煙先懷上孩子,那麽我日後便能徹底相信公主,将自己的心交付給公主。”
雲嫣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腹诽他這顆心可真是廉價,這麽簡單的條件就能交付出去了。
“那就請殿下等我的好消息吧。”雲嫣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答應了下來。
等到雲嫣離開,景綽的心腹才冒出來,有些遲疑道:“這位公主是不是有些……”
他一時之間竟也找不準詞彙來形容雲嫣這樣的人。
明明是一副乖巧純澈又多情的樣子,做起事情來,卻涼薄至極,無情無義。
哪怕方才問她能不能除去六皇子的時候,她能猶豫那麽一下,都不至于叫人後背生寒。
“你瞧她看上去像不像一朵柔弱無辜的小白花?”景綽呢喃了一句。
他也不需旁人回答,自己在心中暗道,她可比那些帶刺的花都要棘手,她是專程做出這幅僞裝,讓人覺得她無害,等到旁人真碰到她的時候,就會被她莖上密密麻麻的刺兒紮個正着。
搞不好,那刺兒上還有小公主專門淬的毒呢。
景綽一想到這小白花的真面目只交付給了自己,便也愈發覺得自得起來。
這樣的女子,只怕不僅僅是六皇子駕馭不了,換做任何男子都是不行的。
而身為男子的景綽,對于雲嫣的征服欲也只會變得更加強烈。
到了晚上,景玉直接去了書房。
雲嫣似乎有事情要與他說,連叫下人去了幾次讓他來她屋裏一趟,他卻不予理會。
一連幾日,景玉偶爾會去看望府裏的春姨娘,卻一次都沒有來看過雲嫣,仿佛當着衆人的面,重重的打了雲嫣一個耳光,讓那些嘴碎的下人都議論出好幾個春姨娘才是殿下真愛的故事版本。
這日雲嫣忽然就将春煙叫去,叫、春煙心裏又是一陣忐忑。
如今的春煙雖不至于穿金戴玉,但身上穿的也都是平民穿不起的錦緞繡衫,手腕與脖頸上也多出了些精美首飾,打扮起來,容貌竟也是不差。
“府裏最近傳的事情,你都聽說了嗎?”雲嫣問她。
春煙心說這些話都是她讓人散播出去的,她能不知道嗎?
然而當着雲嫣的面,她也只是低眉順眼道:“聽說了,那些那人都是胡說的,公主可千萬別放在心裏。”
雲嫣望着她蹙起眉說:“我也不想放在心上,你可知道,他近日來吃了些偏方,還治好了隐疾,卻始終都不肯碰我這個妻子一根手指,唉……”
春煙心裏驀地一震。
六皇子治好了隐疾?!
雲嫣嘆了口氣,一副想開的模樣道:“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也不能一直端着公主的架子與他對着幹,我想他這樣喜歡你,我身為他的妻子也正該為他着想,今晚上,你幫我去試一試他可好?”
春煙震驚得很,聽到雲嫣的話,就更是驚訝:“公主要我怎麽試?”
雲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說,“怎麽試都還要我來教你?”
春煙領會到她話中的深意,頓時鬧了個臉紅。
雲嫣抿了口茶,說:“我這個做主母的可沒有安排丈夫去哪個妾侍房裏的權力,我幫你都幫到了這個地步,倘若你連将他叫到房裏的能力都沒有,想來我日後也指望不上你了……”
春煙心想這公主必然是真的在六皇子那裏窮途末路無計可施,才對她生了幾分指望。
況且這府上如今只有她一個人能攥住六皇子的心,倘若不抓住這次機會,只怕日後機不再來。
“我可以的,為了公主與殿下,叫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春煙連忙羞紅了臉說。
雲嫣微微颔首,對她這反應頗是滿意。
到了晚上,景玉一回府上,正要擡腳往書房裏去,便被淺草給叫住。
淺草是貼身伺候雲嫣的人,平日裏倒是鮮少會親自跑過來傳話。
她瞧見了景玉,便一副為難的表情,道:“能否求殿下過去看看公主……”
景玉頓住腳步,眼中似仍有着化不開的郁色,問她:“何事?”
淺草低聲道:“公主病了許多日都不曾好,她也不肯喝藥,所以奴婢想請殿下去看看她。”
她擡眸便對上景玉那雙幽寒的眸子,捏着袖子也不敢閃避。
她家公主是個說謊成性的人,她自己有時候都不太相信對方,也不知道這位殿下能不能信了……
豈料下一刻景玉便收回了目光,淡聲道:“帶路吧。”
淺草頓時松了口氣,忙引他過去。
景玉到了雲嫣屋裏時,雲嫣正在貴妃榻上睡覺。
那貴妃榻本就窄小,偏生小公主只蜷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上,她阖着眼,瑩白的臉便陷在白色的貂皮上,顯得愈發嬌弱。
待聽見景玉的腳步聲,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殿下……”
“既然病了,為何不喝藥?”景玉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語氣亦是淡薄的很。
雲嫣眨了眨眼,說:“藥太難喝了。”
景玉目光掃了眼桌上那黑漆漆的湯藥,說:“公主連生病都要這般任性……”
雲嫣擡起手臂抱着他的腰說:“誰叫殿下一直不來看我?府裏最近都在傳我失寵的事情,我就是沒病也得氣出病來了……”
她望着他,眼睛裏仿佛真的有一片深情在。
景玉看到她這幅模樣,連日來心底壓制的那抹郁氣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濃重。
“殿下喂我喝藥好嗎?”
雲嫣黏在他懷裏,又嬌嬌地說道。
景玉将眼中的情緒斂去,到底還是将藥碗端來要喂她,卻見小公主仍是目光閃閃地望着自己。
雲嫣仰起腦袋湊到他唇角去親了親,又有些羞澀道:“殿下用嘴喂我好嗎?”
她往往都是這樣出人意料,在人防不勝防的時候,說出這些比示愛都還要親密粘稠的話。
倘若她的言語能化作一道鈎子,只怕景玉的心早就被她勾得七零八碎。
“你果真就這樣喜歡我?”
景玉撫了撫她的臉頰,目光裏愈發的叫人看不清明。
雲嫣蹭着他的掌心,每每這幅惹人憐愛的神态,都叫人覺得她是乖得不能再乖。
“我喜歡殿下這樣待我……”雲嫣唇角嫣然。
景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将那藥遞到唇邊喝了一口。
雲嫣唇角笑意愈深,待景玉喂來時,她便乖乖地去承接。
他每喂一口,她都要纏着他糾纏許久。
待碗裏只剩下小半碗時,景玉才緩緩打住。
雲嫣又湊過來親了親他,嬌聲道:“怎不喝了?”
景玉說:“只怕喂你一口,你都不見得真喝了一滴下肚。”
雲嫣頓時羞道:“你疼我,自然會幫我把藥喝完的,是不是?”
景玉撫了撫她的臉龐,她便又湊過去與他吻了片刻。
過了會兒雲嫣才氣喘籲籲地推開他,眼中似有困意,“有你疼我,今晚上我定然能好了,你先去書房忙就是了。”
景玉撫了撫她的腦袋,觸到她身上也沒有發熱,便也沒再逼她喝藥。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見她閉眼睡去,才起身離開。
景玉出了門來,淺草便有些憂心地看向他。
景玉交代道:“好生照顧公主。”
淺草連忙應下,又目送他離開。
只是景玉還未到書房去,中途王婆子便突然跑來,道:“春姨娘正有要緊的事情想與殿下說,想請殿下過去一趟。”
景玉先前都沒拒絕過春煙請他過去的請求,這回自然也是同樣。
待他過去,便瞧見春煙今日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格外豔麗。
她穿着件丁香色繡裙,勒出了盈盈一握的蠻腰,又親自上前來為景玉奉了杯茶。
景玉接茶的功夫,她的手指便好似無意地撫到他的手背,就連低伏的姿态,都能讓人看見松散領口內若隐若現的溝壑。
“殿下,春煙如今是真心改過,往後一顆心都會撲在殿下身上,對你絕無二心,不知殿下能否給春煙一次機會,今晚上留下……”
景玉将茶遞到唇邊,還未入口,便覺得自己身上逐漸變得異樣。
他緩緩将茶盞放到一旁,目光落在了春煙身上。
春煙跪在他腳旁,慢慢将臉靠在了他的膝上,将柔軟的胸脯也蹭了過去。
從這個角度,她能看見景玉的變化,她心裏的歡喜自不必說。
先前她還有些不信,沒想到公主說的都是真的……
“下去。”
景玉的聲音冷不丁地傳來。
春煙擡眸,便瞧見了景玉仍是方才冷淡平靜的模樣。
仿佛身體的反應,永遠都不能同他臉上的情緒同步。
甚至在他的眼中,還蓄出了一抹森然。
春煙遲疑地退了退,景玉便起身來,垂眸望着她說:“倘若缺什麽了,記得與府上的管事說。”
他的話語分明是溫柔的,可行為卻冷酷到了極致。
春煙還未反應過來,他便要離開,春煙忙從他身後抱住他。
“殿下……”
春煙這一聲可以說是委屈至極了。
景玉閉了閉眼,仍是溫聲道:“如今你才有了名分,莫要掉進了皇子妃的陷阱裏去。”
春煙驚疑不定地松開手來,便見景玉一邊理着袖口,一邊道:“皇子妃心思狠毒,她絕不會無緣無故來幫你,你該提防些才是。”
他說完這話便消失在屋內。
春煙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說連六皇子都說皇子妃狠毒,可見六皇子是真的厭惡她了。
至于自己,六皇子他分明起了反應也不肯碰自己,還處處為自己着想,他對她的用心也更是可見一斑。
她想到這些,又莫名的高興起來,心裏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要六皇子的心一直在她這裏,她還怕他跑了不成?
這廂雲嫣才泡了個冷水澡,神情頗是散漫,面上更是沒有一絲生病人該有的模樣。
在景玉身邊待了三年都不能讓對方碰一根手指,這樣的侍婢焉能叫人相信她能有本事将景玉勾搭上床?
是以雲嫣交代春煙歸交代,但另一方面,她又騙景玉喝了碗藥,為對方添把柴火。
倘若他頭一回喝藥是有了防備,才能騙過了她,那麽這一回只怕景玉也很難料想到小公主的操作。
雲嫣沾得湯藥不多,一個冷水澡便舒服了許多,她回了寝屋便打算好好睡上一覺,頗是愉悅地等着第二天的到來。
淺草見時候不早,也正打算下去歇息,這時候屋裏便驀地闖進來一人。
淺草愣了愣見對方竟是走了沒多久的六皇子去而複返。
她正要上前去攔住,便瞧見六皇子若白玉的面容上仿佛籠着一層黑霧,薄唇緊繃。
“滾開——”
他的黑眸中透出一抹少有的陰沉與戾色。
淺草被他驟然改變了的模樣吓得定住。
身後追趕上來的楚吉忙将淺草拉到一旁去。
淺草眼睜睜地看着景玉進去,心裏抖抖索索地想起公主的交代,忙想跟上去。
楚吉看出景玉的不對勁,便拽着淺草說:“淺草姐姐快些随我出來,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