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宴散去時已是深更半夜。
啓國使臣望着雲嫣似笑非笑道:“原就以為公主會選出什麽吓人的靠山出來,沒曾想公主便選了這樣一個人……”
先前他忌憚雲嫣幾分,倒不是怕她是公主的身份,而是怕雲嫣在景國日後有了勢力。
只是如今看來,他到底還是高估了雲嫣。
她這般反骨不馴,又乖張跋扈,如何能上得了臺面?
待這婚事一了,他便能徹底擺脫了雲嫣啓程回國,屆時再與國君講個詳細。
“此事微臣定然會好生上報給國君。”使臣頗是不善道。
雲嫣不以為怵,反而笑說:“那便勞煩使臣為我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幾句了。”
使臣頓時一噎,愈發覺得她不知所謂,跟她嗆聲簡直是對牛彈琴。
待使臣離開,淺草才敢嘀咕道:“公主,倘若國君惱了公主……”
“他不惱我的時候,難道我的日子就很好過?”
雲嫣一面往回走去,一面與淺草道:“你瞧見了,我離開啓國後,外邊的人都極喜愛我不是嗎?
待我嫁給了六皇子後,我就是六皇子妃了,日後我必然會相夫教子,還要給他生一堆的孩子,與他白頭偕老,再不用像在啓國時那般難捱了。”
她的眼中仿佛沒有一絲陰翳,僅有純粹的歡喜,偶然間又好似有星輝摻雜其中,璀璨明媚,從外表來看,确确實實是個天真妙麗的少女。
“公主是認真的?”淺草難免遲疑。
雲嫣輕聲道:“我說認真的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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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草沉默。
也是,真要追究起來,說她家公主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也不為過,還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上當次數多了,淺草難免也免疫了些。
畢竟她家公主可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茬兒。
翌日一早,劉太後坐在栖寧宮中一邊飲茶,一邊打量着坐在對面走神的景和。
過了片刻,劉太後不輕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輕微地聲音便令對方回過神來。
“你這孩子怎麽回事?是不是因為雲嫣的事情……”
“皇祖母。”景和嘆了口氣,緩緩吐字道:“我如今才明白,我是自信過頭了。”
劉太後見他這幅神情,竟也不覺意外。
景和與他其他兄弟自然不同。
他是天子驕子,是他父皇最重視的皇子,他向來什麽都不缺,驕傲亦不自滿,一身修養便宛若清風竹林,不奢不躁,即便如此,所有的東西都仍會向他傾來。
卻沒曾想,此番分明待他與旁人極是不同的雲嫣卻選了景玉。
那股悵然若失的愁惑令他有些不明。
他仿佛錯失了什麽,又仿佛遭受了背叛,心裏猶如被潑了一鍋熱油之後,又迅速結了一層寒霜,煎熬不已。
劉太後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又将那日雲嫣說過的話與他說了一遍。
景和錯愕,“她果真是這樣說的?”
劉太後道:“有時候緣分這些東西才是關鍵,雲嫣知恩圖報,确實是個好孩子,她讨人喜歡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
劉太後望着景和目光寬慈得很,景和怔了片刻,才緩緩扯出一抹笑,明白他外祖母正安撫他的失落。
喜歡這樣一個女子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只是她竟沒有一點私心,為了道義選擇了景玉,這點也着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和向來都欽佩那些無私而重義的人,身為女子便更是難得可貴。
可這一回,他卻敬佩不起來,也高興不起來了。
另一頭雲嫣哪裏能料到她精心算計來的結果,在旁人眼中反而成了一場犧牲自我成全大義的無私舉動。
她來景國本就是為了和親,待天子與朝臣商議之後,便定了個日期。
雲嫣不嫌時間長也不嫌時間短,每日都樂得清閑,啓國的嫁妝一早便已經随行而來,而景國亦是早為和親之事做了準備。
如今等的不過是一個良辰吉日罷了。
皇子大婚,規格制度自然不是民間能比得了的。
即便景玉那樣微妙的身份,既是與啓國公主和親,自然也不會有誰敢怠慢。
而天子待他的态度始終如一,在天子的臉上,既尋不出丁點虧欠之意,亦尋不出丁點父子情誼。
二人便如同毫無血緣關系的君臣一般,共同來完成這次和親的任務。
出了乾元殿去,景玉身邊便多了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跟前跟後。
那小太監名叫楚吉,看着年歲不大,但心思卻活絡得很。
他原是做下等活的雜役,此番能安排到景玉身邊,亦是他自己幾番周旋來的。
“殿下,奴才聽說了個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景玉行走間目不斜視,待他更沒有半分回應,楚吉便笑說:“奴才聽了個小道消息,說是啓國國君另有打算,原本是想與那古月國結盟,所以這位啓國公主唯恐景國得知這件事情之後成為衆矢之的,便……也就低調行事。”
他說得頗是委婉,但在這個節骨眼也不算太過委婉。
雲嫣此番做過的最低調的一件事情,便是選擇了這位六皇子殿下。
倘若這位殿下先前的處境不假,他在這宮中應當是毫無耳目,亦毫無倚仗。
楚吉覺得自己能抓住這個機會便再好不過。
楚吉說完之後,原以為景玉沒在仔細聽,卻沒想對方忽然開口道:“你還打聽到了什麽?”
楚吉心頭一喜,道:“奴才還打聽到公主曾紅着眼睛從二皇子那兒離開……”
這男女之間,倘若自然來往,當然沒什麽好說,可能來往到眼睛都紅了的地步,怎麽瞧也都不會是尋常的關系。
景玉聽完也不覺得驚訝,像是早有預料,又像是并不在意。
他的神色從容平靜,反而頗是意味不明道:“她婚後必然會有所收斂。”
楚吉心說這六皇子也是天真。
這宮裏混跡的人,并不缺乏目光老辣之人,就拿楚吉自己來說,他察言觀色向來敏銳。
旁人沒能看出來的事情他偏生能,譬如他憑着直覺花了不輕的代價換來自己在六皇子身邊伺候,又譬如說,他壓根就不相信那位啓國公主是個安分守己的主兒。
他想在景玉面前賣好,必然事先要鋪墊一些,不管當下得罪不得罪,日後應驗之時,景玉總歸會看待他與旁人不同。
楚吉又道:“奴才不過是提醒殿下則個,并無挑撥之意,只是那位公主金嬌玉貴,兼之年紀不大,必然也會生出頑皮心思。”
他說罷擡眸便對上景玉那雙幽黑的眼眸,不免心頭微跳。
景玉唇色淡薄,面無表情,唯獨目光愈是深沉難測。
“日後我既是她丈夫,自然會教她明白事理。”
他垂着眸,語速緩慢尋常,口吻便如同陳述事實那般簡單,可楚吉愣是聽出了一絲怪異的意味。
楚吉愣了愣,再回神的時候景玉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他又連忙跟上,心裏卻忍不住腹诽兩句,景玉這樣的孱弱的性子還能怎麽教妻?
畢竟這天底下,除了皇帝老子,就沒人能教得了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