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位公主對殿下的心思與旁人頗是不同。”
小太監輕聲對着屋裏頭靜靜擺弄着琴弦的二皇子說道。
景和動作微微一頓,嘆息道:“她這樣良善的女子,該有個好歸宿才是。”
小太監順勢谄媚道:“奴才覺得殿下便是個極好的歸宿。”
景和溫溫一笑,不置可否。
夜宴前夕,雲嫣試了試紅色軟綢的舞衣。
她沒有花過一天的時間去練過那支紅蓮賦,卻仍舊惬意悠然,半點也不覺得自己會搞砸。
淺草似習慣了她這般态度,竟也沒再多嘴過問。
到了夜裏,景玉便瞧見了院子裏恍若進了一只烏發紅衣的女鬼。
淡淡的暮色宛若一層薄霧落在女鬼的身上,叫她看起來像個沒有半點血色的琉璃美人。
可她身上的紅衣刺目妖冶,竟襯得她眉眼若妖,仿佛是白雪純澈之地落了濃稠的血,叫人沒來由得害怕。
雲嫣大剌剌地坐在那兒,輕輕擺蕩着裙下的小腳,一雙沒有穿着鞋子的瑩足若隐若現,妖異與幽豔相結合,竟有種異樣的美感。
她行事向來都沒有人能看透,即便是景玉也不能全部看透。
單單是她如何擺脫了旁人再穿着這樣一身驚人顯眼的裙子過來,他都想不明白。
“殿下……”雲嫣瞧見他來,輕輕地叫他,聲音柔軟綿甜。
景玉朝她走去,目光卻落在了她紅裙下的白嫩小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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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上沾着泥,不顯污濁,卻反而襯得泥點更加可愛。
“我來是想問問殿下,我能不能跟殿下商量一件事情?”
景玉擡頭望了她一眼并不言語,卻躬身下去,将她的細足輕輕握住。
雲嫣晃動的小腳驟然停住,即便□□的腳踝被一個男子握住,她也不驚不慌。
她頗是好奇地望着他,卻瞧見他動作輕柔地用袖子替她擦去腳底的泥點。
“男女授受不親呀……”
雲嫣口吻頗是嘲弄,将他以往挂在嘴邊的話重新搬給他聽。
可惜景玉卻是心無旁骛,不受半點影響,連耳根子都不泛紅。
她頓了頓,而後卻問他:“倘若明日我因為殿下不能生子的緣由才選了殿下,殿下會不會不高興?”
景玉仍是不言。
雲嫣微不可聞地嬌哼了一聲,嫌他像個木頭無趣。
“殿下,我如今年紀小不懂事,倘若日後嫁給你了,卻又後悔變了心呢?”
雲嫣打量着他矮自己許多的模樣,愈發覺得心裏暢意。
就像是馴了許久的小動物,終于願意主動親近她一回了。
她說完這話,景玉目光微斂,抿了抿唇,終于答她:“至少公主當下選擇了我。”
這話簡單,卻也明了,極符合他的性子。
雲嫣莞爾一笑,問他:“殿下說的可都是真的?”
景玉卻捧着她的腳,仿佛捧着一塊珍稀白玉,仔細将她的腳底擦了幹淨,而後卻出乎雲嫣的意料。
一抹輕若綿雲的吻仿佛蜻蜓點水般落在雲嫣的腳背。
他俯身輕輕吻觸,即便不帶一絲的情緒與明顯的表情,那抹滾熱相接之處都讓雲嫣腳背微顫。
這時風輕微拂在雲嫣的臉上,讓她臉側有種莫名輕微的癢意。
從她的角度看去,他此刻的面貌仿佛頗不真實。
雲嫣怔怔的,又聽見那位面色從容冷淡的六皇子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緩緩傳來。
“景玉甘願為公主當牛做馬。”
雲嫣壞心眼的話堵在了唇邊,望着遠處的霞光,忽然覺得有種飄忽的感覺。
她今日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來調戲一下他,也想給他鋪墊一下,免得他日後因為她不守婦道而接受不了抹脖子自盡……
卻沒想到,小公主竟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前完成了自己入宮以來的第一個目标。
雲嫣想要将景玉□□成她的第一個奴隸,僅此而已。
夜幕沉沉
許多人心思繁雜,輾轉難眠。
一直到晨曦微露,雞鳴破曉。
白日裏宮人們都在緊促地為今夜準備。
景榮晃悠着手臂,抱怨道:“倘若不是那個秋千繩子突然斷了……那啓國公主必然早就與我感情一日千裏,今夜也不知是她要怎麽個說法。”
景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暗肘這個蠢貨弟弟到現在都不知道當日分明是雲嫣弄斷了秋千繩子。
她分明是對這景榮厭惡得很。
景綽抿了口茶,心思微轉。
他更期待的是,小公主要怎麽來回應他,是束手就擒,還是要負隅頑抗……
不管怎麽選,她怕是都難逃他落下的獵網。
傍晚時分,宴席長擺,珍馐美食、山珍海味皆是民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宮中絲竹聲漸漸喧嚣。
夜宴開始之初,幾位皇子依着次序安排。
景榮坐在席間,望着那些中規中矩的歌舞頗是枯燥。
要說驚豔,遠不如青樓楚館裏開放有趣,要說特別,天底下最好的歌舞盡收朝廷,稍稍少些特色便毫無看點。
景榮對此興致缺缺,瞧見身旁正坐着景玉,便輕蔑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是什麽意思,你可知道?”
景玉看着臺上,在他眼裏卻似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一般,叫人瞧不上眼。
即便景玉并不理會,景榮卻仍能自言自語道:“意思就是貴的人都有自知之明,而那些賤人卻沒有……”
景榮說完便又瞥了景玉一眼,還別說,這厮真他娘的能忍,這樣罵他他也面不改色,坐在位上連個頭發絲兒都不曾動過。
景榮還要開口,這時便瞧見了那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啓國公主登臺上場。
談笑的衆人幾乎都同時微微一頓。
起初他們自然不是因為被雲嫣的貌美而驚豔到。
在這些人眼中,雲嫣生得再好,渾身上下也只有啓國公主這個身份拿得出手。
他們也更是好奇,雲嫣代表着啓國,又能獻上怎樣的表演。
他們看見啓國公主穿着一件紅色的舞衣,纖纖手指拈若蘭花,晶瑩玉頸曲若天鵝,珠簾半遮,細腰款款,美目流轉,朱唇若血,每一個舉動都宛若一副精美絕倫的畫卷。
景榮看着不禁感嘆,美人起舞,舉手投足皆是賞心悅目。
而在景玉的眼中,卻好似有着與旁人截然不同的畫面。
他的瞳仁中映着的宛若是一朵紅蓮的純潔無瑕的初生,絢爛妖冶地綻放,乃至最後一刻凋零殆盡,粉褪花殘。
一曲舞罷,喝彩聲如雷。
雲嫣拖曳着裙擺向天子行了大禮。
天子那副面容單看五官分明與景和更像,可若不細看,卻總叫人覺得又映着景玉的模樣,尤其是那種冷漠入骨的氣質,仿佛都是與生俱來的寡情薄意。
天子因身居高位而冷冽無情,景玉因被抛棄自幼多舛而孤僻冷淡。
即便二人身在不同的地位,身體裏卻也一樣會有着類似的東西。
天子最厭惡的孩子反而最是像他,也不知這位帝王心裏還能否滿意?
雲嫣像是知道了一個十分有趣的事情,卻不動聲色道:“陛下,昔日您準諾我自行擇婿,我已選定了人。”
有人的心口微微一懸,便瞧見小公主說完後便轉頭朝右側看去。
對上了雲嫣的目光時,景榮的呼吸微窒。
想到秋千斷前雲嫣的笑靥,想到後來也是雲嫣為他提出請求,讓他今夜出席,他頓時心海澎湃。
直到雲嫣纖纖玉指擡起,輕笑地朝他這個方向虛虛地點了點。
景榮只覺得血液湧上了頭,耳邊甚至出現了一陣耳鳴……
而後他身旁的人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緩緩起身。
景榮愣住了。
他掐了幾把自己大腿,終于漸漸回神。
方才啓國公主口中說的分明是……六皇子!
這廂劉太後聽到了雲嫣最終的答案,雖早已心中有數,但還是沒能忍住暗嘆了口氣。
說到底,她還是替雲嫣覺得不值。
倘若雲嫣配二皇子便是郎才女貌,配三皇子是天作之合,再不濟配四皇子也是門當戶對。
配了個六皇子,與那千金小姐下嫁給落魄乞丐無二差異。
衆人唏噓,總算覺得今年茶餘飯後的話料又多了一茬,心下暗暗揣測是哪頭驢和哪扇門使得這位千嬌萬慣的小公主做出了如此決定。
然而天子始終不悲不喜,不笑不怒。
他面帶微笑,目光卻是涼薄,從未改過半分。
“陛下,公主與六皇子匹配,正是應了一段金玉良緣。”劉太後溫聲說道。
天子笑說:“正是。”
随即當場賜婚。
景榮在席位上看得咬牙切齒,氣得直拍大腿,沒曾想前一秒他還罵別人是賤人,後一秒自己就成了賤人。
他正要罵咧兩句,轉頭就瞧見自家皇兄氣得推開了酒杯,那酒杯咕嚕嚕滾到了桌邊落在了地上,雖沒有碎裂,但酒水也全都灑了。
景榮眯了眯小眼,心裏暗暗嘲笑,他這哥哥一向自诩聰明,也不過如此。
再往二皇子那看去,卻瞧見他微微失神,反而并沒有太過失态。
雲嫣将幾個皇子的心思鬧得烏煙瘴氣,進那屋中卸下釵環時,外邊便驀地進來一人。
雲嫣未回過頭來,便知道來人是誰,輕笑道:“三皇子殿下竟也不避諱着,待會兒我的侍婢來了,你便是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了。”
景綽皮笑肉不笑說:“那樣倒是剛好。”
他掐住雲嫣下巴,忍着滿心的怒火,問她:“你為何不選我?”
昔日一副驚懼的模樣,竟沒有半分是真,簡直是将他當做傻子再戲耍!
雲嫣嬌笑,“我怎知道殿下你是圖我這個人,還是圖我的身份呢?”
景綽聞言,目光微閃,“這又有什麽區別?”
雲嫣道:“當然是有。”
她推開他的手,緩緩轉過頭去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笑說:“倘若殿下圖我的身份,而忽略我這般漂亮美好的人,我自然不能讓你如願以償。”
景綽逐漸遲疑,發覺這小公主果真是個滑不沾手的主兒。
“倘若我就是圖你的人呢……”
雲嫣緩緩翹起唇角,“那豈不更是完美?”
“你是向來都知道的,那位六皇子孱弱無能,院牆低矮,倘若院中有一日生出紅杏出牆的光景豈不有趣?”
她的目光柔和無害,可嘴裏的話卻往往出人意料。
就連景綽都遲疑了一瞬,才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神色陰晴不定,心裏頭第一個想法便是倘若自己娶了這個公主,只怕不是棋逢對手而是綠帽高累了……
只是轉念一想,如今她已定明為六皇子妃……如此一來,竟又格外有趣。
只片刻他便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對雲嫣這份喜愛不僅沒有因她定下婚事而減少,反而愈發割舍不下。
“你可知道,我那六皇弟他是生不出孩子來的?”景綽饒有興趣地問道。
“自然知道,但我也知道只有嫁給了他,那些貪圖我身份的人才會忍不住惱羞成怒……”
雲嫣撫着袖口說罷便輕笑問他:“殿下可是惱羞成怒了?”
景綽原先自然是惱羞成怒的,只是方才如雷火一般的惱怒卻在當下逐漸抛到了腦後,而雲嫣能給他的是更叫人刺激的念頭。
“我只相信,你我才是同道中人。”他盯着雲嫣那雙宛若染着天真的瑩瑩霧眸,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