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朝節那日,街上明顯熱鬧許多。
尤其是花神廟周邊,人們祭拜完了花神娘娘之後,便都流連于路邊的小攤前,亦或是一些文人往那青樓楚館去把酒言歡,吟詩作對。
即便宮裏也是比往常都要熱鬧一些,而景玉這處無疑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至傍晚時分,外邊卻來了個小太監傳話給景玉,“殿下,卓夫人要見你。”
那小太監十分面生,卻好像對景玉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景玉擡眸看向他,又重複了一遍:“卓夫人要見我?”
小太監對上他那深黑的眸子,不知怎地便覺得汗毛微悚,心裏頭虛得慌,可嘴上卻仍不敢露餡。
“是啊,殿下……”
就在他以為景玉還要追問的時候,景玉卻緩緩起身,撫了撫衣角淡聲道:“我知道了。”
宮裏鮮少人會知道卓夫人此人。
他們只知道景玉入宮前曾經落魄地做過乞丐,卻并不知道他那時其實還有一個養母,便是如今的卓夫人。
出了宮去,景玉去看望過“卓夫人”後,便又神情自若地離開。
待他路過玉柳河畔時,卻被人叫住。
“六皇子殿下……”
那人聲音略有些尖細,似乎還有些慌張。
景玉頓了頓腳步,擡眸便瞧見了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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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殿下,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我家公主身邊的婢女?”淺草繃着臉道。
她不擅長說謊,是以頭一次要協助雲嫣幹壞事,心裏着實有些緊張。
只是她說完之後發覺對方仍是一臉平靜,心說哪裏不對。
景玉見狀,緩聲問道:“你家公主是哪位?”
淺草這時才發覺自己蠢得連公主名號都沒報出。
“我家公主是雲嫣公主……”她紅着臉嗫嚅道。
“嗯。”景玉微微颔首,随即擡腳又要離開。
淺草忙将他攔下,指了指河面一只挂了許多燈籠的畫舫道:“殿下,我家公主方才租了個畫舫,原本打算夜游一番,可我方才走開了一下,那船便走遠了。
原以為是公主指使的船夫,可是方才我瞧見船夫也在岸上,我叫他去尋人來幫忙,可他去了許久都沒再回來,殿下有沒有辦法幫幫我家公主……”
淺草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倒不是怕她家公主不能得救,而是怕自己完成不了公主交代的任務,被她家公主鄙夷。
景玉道:“公主嬌貴至極,便是有船夫在,如何能獨自上那畫舫?”
淺草尴尬道:“興許是公主任性吧……”
景玉掃了她一眼,似乎倒是相信了她這句話。
畢竟那位小公主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公主一個人在船上必然怕得很,倘若她自己不小心掉進水裏不小心淹死了可怎麽辦啊……”
淺草說着說着自己果真也緊張起來了。
畢竟旁人都不是傻子,可雲嫣卻不一定了,她若是因為什麽稀奇古怪的原因掉進水裏去,淺草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正當她想繼續往下編時,便聽見一陣輕微的水聲。
待她反應過來時,卻只瞧見河面上泛起了層層漣漪。
沒有人留意到昏黑的河面上有人朝那畫舫的位置游了過去。
淺草微微張着嘴,頓時想起雲嫣先前說過的話。
“倘若有人能為了救我而跳進這河裏,興許我還是會很感動的……”
那時雲嫣目光落在河面,語氣卻頗有些耐人尋味。
所以……這位六皇子殿下算是通過了考驗?
淺草想了想雲嫣那乖僻的性子,又有點不信這事情會這樣簡單。
那畫舫離岸邊的距離頗有些遠。
雲嫣所謂的考驗着實是有些為難景玉。
她知曉景玉的膝蓋有舊疾,受不得寒冷。
而入夜後的玉柳河水正是寒涼至極。
雲嫣坐在甲板上托着下巴揣測,倘若那位六皇子殿下運氣不那麽好的話,也許中途腳抽個筋便也就結束了此生。
她胡亂想着,便聽見船邊嘩啦一聲,正瞧見了臉色蒼白的景玉。
雲嫣故意作出驚訝的表情來,“殿下怎在這裏?”
她說完又一副體貼模樣朝景玉伸出手去,溫柔道:“殿下快些上來,也不知這河水涼不涼……”
景玉似沒甚精神,将雲嫣遞來的手捉住。
他二人肌膚相接的那刻雲嫣便被凍得瑟縮了一下。
她下意識想要縮回,豈料對方握住了她的手指宛若鐵鉗,不借力上岸,反而将雲嫣也一起拉到了水裏。
景玉會凫水,可雲嫣卻不會。
此情此景叫雲嫣隐隐有些熟悉,但掉進水裏的瞬間,她竟也沒能分神想起,反而是滿臉的茫然。
她下意識地攀住了身邊景玉,小臉亦是花容失色,似乎都未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麽。
“公主覺得水裏涼還是不涼?”
景玉的聲音慢慢從頭頂傳來,雲嫣微微哆嗦,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敢松手。
“公主也會怕嗎?”
雲嫣眸子裏有些驚慌,柔軟的唇瓣幾乎貼着他的脖子,聲音輕顫道:“殿下,是我錯了,我怕得很……”
景玉往另一個方向側了側頭,避開了她的觸碰。
他到底沒有要與她在水裏暢談一夜的打算,下一刻便将她送到了畫舫上。
待二人進了船艙後,景玉面色平靜地擰着袖口的水,而雲嫣還有些懵的樣子。
景玉卻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又在船舷上往遠處。
僅是片刻的功夫,岸邊便已經亮起了火光。
每年花神節夜裏都會有公子哥兒深夜醉酒之後掉進河裏淹死。
後來官府便在這天夜裏派人在河邊守上幾時。
倘若雲嫣與景玉這會兒渾身濕漉漉地回到岸上去,只怕是渾身長滿了嘴巴也說不清了。
雲嫣小聲道:“等到黎明時他們應該也就回去了……”
那時候天色将亮未亮,卻也正是所有人酣睡未醒時。
夜風微冷,四下無所遮蔽,唯有船艙內能暖和些。
雲嫣有些怕冷地縮着手,頭發仍滴着水,真真是可憐極了。
景玉掃了她一眼才轉身回去,她便也屁颠屁颠地跟上。
船艙內是個精美的房間,景玉将房間裏的爐子點了,又将外衣脫下來擱在上方烤幹。
雲嫣見他不理會自己,便到屏風後換了件衣服尋幹布擦幹頭發,才慢吞吞走出來。
她走到景玉身旁時,手裏還端來一碗酒,輕聲道:“殿下喝了這酒驅驅寒吧。”
景玉淡聲道:“我不飲酒。”
雲嫣眼中掠過一抹失望,“殿下莫不是生我的氣了?殿下若是不喝,我這心裏必然不會好過的……”
她說着眼眶微紅,淚珠子也在眼裏打轉。
景玉看向她道:“我并未生公主的氣……”
雲嫣仍端着酒立在他身旁不動,一雙杏眸幽幽地望着他。
景玉斂去眸中一抹深意,将她手裏的酒接了過來,緩緩飲盡。
雲嫣目光微閃,待他放下了空碗,她才朝他笑道:“你有沒有覺得好些?”
景玉點了點頭,二人都未再提方才發生的事情。
等到夜深時,景玉膝蓋受潮凍得久了又犯了舊疾,雲嫣便抱來了一條被子給他蓋上,柔聲道:“殿下晚上歇一會兒吧。”
景玉問:“公主呢?”
雲嫣打量着他的臉色,小聲道:“我能同你一起睡嗎?”
景玉眼裏沒有一絲波瀾,反問她:“公主覺得能嗎?”
雲嫣輕輕地點了點頭,一點都沒覺得不合适。
景玉并未理會她,睡下時卻是背對着她。
雲嫣等了片刻,見他沒有其他反應,便也偷偷蹬了鞋兒小心翼翼地從他身後鑽進了被子裏去。
屋裏一時安靜了下來,二人都面朝着同一個放向,雲嫣便只能對着他的後背。
“殿下,你睡着了嗎?”雲嫣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怕将他驚擾一般。
景玉阖着的眼睫輕顫,卻并未睜開。
雲嫣暗暗将指尖淬了迷藥的銀針塞到枕頭底下,然後盯着景玉的後背。
方才明明給他下了分量極重的烈性藥,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要不是确認過了,她險些就以為自己給他下的是迷藥了。
她的手指落到他的背上輕輕戳了一下,而後便順着他後背緩緩滑到他的腰側。
雲嫣的手指鑽進他的衣服底下,貼到了他溫暖的皮膚上。
似乎是種錯覺,等到她親手碰到的時候,她又覺得他的身體似乎沒有她想的那樣孱弱。
他的身上雖沒有同她一般柔軟亦或是有多餘的贅肉,但指下的觸感卻緊致得很。
她為了方便手指摸索,便整個人都貼在他的後背,臉上沒有一絲羞澀也就罷了,偏偏目光還認真極了。
對于旁人來說,這樣做只怕羞都羞死掉了。
可雲嫣卻沒有一絲遲疑,柔軟的小手突破了最後一層障礙,便輕易碰到了他身上最為脆弱的地方。
她剛開始的時候還聽說過關于景玉另一個版本的身世,聽說他恢複身份之前曾經淨過身想進宮去做太監,可惜太窮了沒錢打點……
如今看來,傳言也着實虛假了些。
不過他的反應果真與他那張臉是如出一轍,平靜死板且木讷。
雲嫣心裏暗暗為他惋惜,可憐他這副皮囊。
旁人雖然也有殘缺,但烈性的藥吃下去好歹也能刺激出點動靜,可他卻不行,可見是廢的不能再廢了。
雲嫣絲毫不會懷疑這件事兒的真實性。
畢竟這是男人的臉面,通常都是沒有能力的人要打腫臉裝胖子,可沒見過能力卓越的人會想辦法裝成一個廢物。
況且這種事情是能裝得麽……
她一面惋惜一面又滿意,情緒竟有些矛盾起來。
只遲疑了片刻,動了動手指,便驀地被人按住。
雲嫣怔了怔,發覺景玉似乎并沒有睡着……
“公主在做什麽?”
景玉冷靜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雲嫣見他不尴尬,她自然也不尴尬,軟聲與他道:“我想摸摸你。”
景玉似被她的恬不知恥給噎住了一般,許久都沒傳來聲音。
過了片刻他才說道:“你覺得我的身體任何地方都會容許別人随意侵/犯?”
雲嫣臉頰蹭了蹭他的後背,道:“可我也與你說過我喜歡你……我既喜歡你,自然是喜歡你的每一個地方,不管它們是什麽樣的,我都很喜歡。”
“所以……公主在與我示愛是嗎?”景玉問她。
雲嫣輕輕地“嗯”了一聲,覺得他着實不太自信。
“公主不會後悔麽?”
背對着雲嫣的景玉,眸色一點一點變得深沉。
他的聲音微微沙啞,卻好似因為在水裏待的太久的原因,并沒有讓雲嫣起疑。
雲嫣心說确認了這個事情,她自然是說什麽都不後悔裏。
“你瞧我什麽都知道了,也都不後悔,可見我并沒有欺騙你是不是?”
景玉頗有深意道:“如此一來,我怎好再懷疑……
連公主這樣一個柔弱女子都可以對我萬般主動,我又怎能因為自己的缺陷便一直退縮。”
他突然毫無芥蒂地提到自己的“缺陷”,終于讓雲嫣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讷讷道:“可能這就是真愛吧……”
她原以為景玉至少會感動一些,可他的表現平靜得讓她都沒什麽成就感了。
這時景玉卻冷不丁道:“公主還要繼續放在那裏嗎?”
雲嫣手指捂得滾暖,後知後覺才想起自己竟還擱在原處,倒顯得她有點怪癖了。
雲嫣一邊收回了手,一邊忸怩尋借口道:“從未見過這樣乖的,我怪喜歡的。”
她說完這話,景玉又是一默,話中仿佛有少許遲疑:“公主……見過很多?”
雲嫣讪讪道:“倒也沒有,還是在書上看得比較多。”
景玉道:“公主還是少看那些閑書……”
雲嫣打了個呵欠,小臉貼着他的後背又乖乖地“嗯”了一聲。
“以後我一定會乖乖地聽你話的。”
這樣的話,便宛若一種暧昧不明的承諾,既可以讓人誤解成一片深情,也可以當做是個無知少女的無心之言。
景玉垂眸,眼中沒有一絲睡意。
她既那麽想得到他,他若一直都不成全,豈不太過于不近人情。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很ok的,只是段位比女主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