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待雲嫣與景玉到那栖寧宮中,劉太後便看向李妃。
李妃見人都到齊,才将春煙給叫了出來。
李妃道:“春煙,還不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春煙低眉順眼,緩緩走上前去與劉太後行了個禮。
“奴婢乃是六皇子身邊伺候的宮女。”
她說出這話,旁人難免都詫異地瞥向景玉。
“太後娘娘,其實……那日秋千繩子之所以斷裂,與六皇子殿下是脫不了幹系的。”春煙掌心俱是冷汗,更不敢回頭去看景玉的臉色。
劉太後蹙眉道:“你既是六皇子身邊伺候的人,為何又要這樣說?”
春煙一副惶恐模樣,說:“奴婢……奴婢着實是良心不安,但奴婢不敢說謊話。
六皇子他從前一直都是性格孤僻,不愛理會旁人,偏偏在雲嫣公主進宮之後,他便好似在謀劃什麽……
直到後來,雲嫣公主兩次落難,又偏巧能被六皇子遇見。
您老人家也知道,六皇子殿下一直都是深居簡出,想要碰見雲嫣公主的機會本身便微之又微,還剛好都在雲嫣公主落難的時候碰見,這……這豈不是天賜良緣。”
說出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春煙後背都濕透了。
果不其然,劉太後聽着前面的話都只是緊皺着眉頭,聽到最後幾個字時,臉都拉長幾分,“放肆!”
春煙頭也不敢擡起,連忙跪下。
“太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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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太後火在心頭,卻突然被一聲嬌軟清甜的聲音給澆滅。
她轉頭看去,卻看到神色畏懼的雲嫣。
旁人眼中的雲嫣是個未谙世事的小公主,叫她聽到這些污糟算計的事情,她必然也會害怕。
雲嫣眼眸裏生出一層霧氣,有些不安地走到劉太後身旁去。
劉太後有些心疼,張開手臂便将雲嫣攏到身旁安撫。
“你不必怕,你這孩子乖巧懂事,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為旁人着想,今日這事情,哀家必然不會輕饒了。”
雲嫣怯生生道:“有太後護着我,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有件事情,我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太後道:“你想說什麽只管說,這裏有哀家為你做主。”
雲嫣乖乖地點了點頭側目看向春煙,而後伸出纖嫩的手指,朝着春煙的發髻上輕輕地指了指。
“這位宮女姐姐的頭上戴着一支金簪,與四皇子殿下贈我金簪好像……”
衆人聞言,第一反應便是這宮女竟然還是個偷兒?
不僅旁人是這般想法,春煙也是這般以為。
她怔了怔,忙解釋道:“這、這不是我偷的,這是公主……”
雲嫣驀地将她的話打斷,“太後娘娘,我唯恐這是個誤會,您能否準許我讓我的貼身宮人回去翻找一番,看看四皇子贈我的金簪還在不在?”
劉太後心道她心底純善,這時候還怕誤傷了別人,便也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
倘若雲嫣屋裏沒有,就正好說明這宮女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索性一起處置了才好。
春煙驀地驚慌起來,她求助地看向李妃,卻見李妃颦着眉頭,嫌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根本就沒打算顧她。
春煙又看向雲嫣,見小公主一臉無辜的樣子,似乎不認識自己一般,還細細地打量着。
“公主,這簪子分明是你贈給奴婢的,你……你怎麽能忘了呢?”春煙顫聲道。
雲嫣竟也不否認,只輕輕點了點頭,而後與劉太後道:“我往日裏确實喜歡打賞宮人,可……可我着實想不起來這麽個人,倘若誤傷了她,我心裏也會過意不去的。”
劉太後眼中滿是對春煙的厭惡。
“她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婢女,按她的說法明知道自家主子心有算計,卻并未能在你跌下秋千之前立下功勞,便已經是罪過了,就算你誤傷了她那也是她活該。”
雲嫣一副恍然的模樣,看着春煙愈發惶恐的表情,唇角卻輕輕翹起,像是受到了劉太後的安撫,又像對春煙的一種嘲諷。
春煙張了張嘴,看着雲嫣柔美的容貌,那哪裏還是個純白無瑕的小兔子,那分明是個冒着黑氣兒的小魔頭啊……
就在旁人都以為雲嫣屋裏找不出金簪的時候,偏偏這時候淺草捧了個匣子進來。
待嬷嬷打開匣子拿出裏面的金簪時,頓時又引得衆人遲疑。
劉太後将那金簪拿起,比對一番,發覺這金簪竟與春煙頭上那支一模一樣。
這種結果反而出乎了劉太後的意料。
世上若有兩個外形差不多的金簪子也不足為奇,可這兩個金簪不論長度還是重量,細節乃至簪身上的海棠花紋都是如出一轍。
除非是提前定制好了的,不然哪裏能有這樣湊巧。
唯一的解釋便是景榮當初有兩支一模一樣的金簪,一支給了雲嫣,另一支則給了眼前這名宮女。
至于他為什麽要給這宮女金簪,今日發生的一切豈不正好說明了一切?
這對母子為了将這黑鍋甩給別人,所以就寧可将事情給鬧大?
劉太後看向李妃,李妃卻比她反應還要更慢,只愣了愣道:“這……這是怎麽回事兒啊?”
怎麽回事?
劉太後心中冷笑,将金簪重新放進了匣子中。
春煙都愣住了。
這小公主究竟演得是哪一出?
雲嫣卻颦着眉,憂心忡忡地與劉太後說:“蕩秋千的事情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我只當是四皇子殿下與我的小打小鬧,可如今看來竟不是這樣簡單,竟是有人專程設計陷害我……”
淺草聽到她這話,眼皮頓時跳了跳。
她家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可惜淺草知道這點,旁人卻并不清楚。
因此聽到雲嫣接下來的誅心之言,所有人幾乎都毫無防備。
“太後娘娘,景國是不是不想與我啓國結親,是不是讨厭我?”
雲嫣為難地眨了眨眼,長睫亦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顫抖,“倘若只是四皇子的小打小鬧,我自然不會怪他,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那……我身為啓國公主,焉能厚着臉皮繼續留在這後宮裏呢?”
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又嬌又軟,乖得叫人察覺不到一絲的危機。
可簡單粗暴地翻譯過來,意思就是:你們景國這樣待客,玩鬧的事兒本公主就大度不與你們計較,但明目張膽搞陷害,本公主代表的是啓國的臉,啓國哪能被你們這麽欺負,本公主肯定就回啓國不幹了,外邊想和啓國聯姻的國家有的是,咱也不稀罕你們景國。
倘若雲嫣真的離開景國,這意味着,啓國與景國歷年來一直維護的牢固友邦将會裂開第一條裂縫。
劉太後隐隐頭疼,她看了一眼堪稱是完美受害人的啓國公主,愣是對對方産生不了一絲怨氣,又轉頭看向春煙。
“拖她下去——”
春煙心說這不對啊,正要大喊冤枉便被兩個力氣奇大的婆子捂住了嘴巴給拖了下去。
雲嫣挨着劉太後的肩,看着春煙的目光掠過一絲惋惜。
這麽好的一顆棋子,她原本是另做他用才暗暗埋下來的,結果都還沒來得及與對方建立好關系,就這樣浪費掉了。
這天底下從來都沒有白掉的餡餅。
當初雲嫣得到那金簪時,便分外欣賞四皇子的無腦,便暗暗令人仿制出個一模一樣的。
後來又覺得春煙此人貪婪又自私,做個小棋子正是合适,才故意給了她一支金簪。
是金簪,亦是把柄。
她都還沒來得及去威逼利誘,還沒來得及去馴服對方……
可惜今日便這麽用完了,令她難免一陣失意。
她這幅表情落在別人眼裏,卻又是個叫人憐惜的模樣。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角落裏存在感稀薄的景玉。
他的餘光落在雲嫣的裙擺上,看着她那雙粉緞鞋兒在裙下若隐若現地來回擺蕩,昭示着與雲嫣愁苦表情截然不同的愉悅。
這位小公主不僅樣貌能迷惑人,便是嘴裏說出來的話也令人難辨真假……
李妃面上愈發讪然,有心替景榮說話。
可雲嫣方才那番軟綿貼心的話鋪墊下去,她若是反駁,那便是想要挑撥兩國的關系,若不反駁,她兒子就得背下這事兒繼續禁足。
李妃左右為難,劉太後卻沒那好脾性再容她。
解決完這樁事情之後,自然是各自回去。
李妃給兒子洗白不成,反而被劉太後下了禁令,令她同景榮一般禁足不出。
景玉從頭至尾都不曾表明過态度,對于春煙的背棄以及她之後的下場都漠不關心。
仿佛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出沒有感情的好處。
然而這種好處對于尋常人來說卻是極悲哀的。
景玉平靜從容地拜別劉太後時,劉太後繃着臉對于他的誤解與冤枉都沒有任何說辭,顯然對他一直心存芥蒂。
他走出栖寧宮并沒有多遠,卻忽然被身後之人追趕上來。
雲嫣氣兒都沒喘勻,便兀自拉着他鑽進了附近的假山石腹內躲藏起來。
身後李妃匆匆追趕而至,見大路上寬敞空蕩,氣惱道:“你家公主莫不是把本宮當做洪水猛獸了,本宮不過是想與她說兩句話她都跑得不見人影了。”
淺草只能唯唯地賠不是。
等外邊消停下來,人都走遠了,雲嫣才慢慢擡眸看向景玉。
她的臉頰粉若燦豔桃花,心口起伏不定,分明是因為方才跑得太快。
景玉後背抵着粗粝的石壁,有心将她推開,她卻扣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雲嫣腦袋頂着他胸口,軟聲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不等他回答,她便竊笑道:“如果是吃醋了,那……我着實要歡喜一番呢。”
她一面靠在他身上平複急促的心跳,一面輕聲道:“我前些時候正是為了避嫌才不敢去看你,我知道陛下他不喜歡你,如今他好不容易因為你救過我這個啓國公主兩次才待你好些。
若我這個時候去看你,他們也許會覺得你是故意這樣做的,故意想要圖謀我什麽……”
她所說的,與今日春煙所指的事情恰好不謀而合。
雲嫣手指攀到他的袖口,輕輕呢喃道:“可我的心裏一直都想念着你呢。”
她的嘴巴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軟膩人。
“……可是每次我受傷的時候旁的皇子都來看過我了,只有你從沒主動來過。
二皇子殿下請了升敬堂的名醫來為我調養身體,可我也沒真讓對方看過。
我身上有好些傷到的地方,都疼得要緊。”
雲嫣擡起手臂,滑下袖子,将手臂上的青紫露出。
她到底是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哪裏能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我腿上的傷也沒好,身上的傷也沒好,旁人都念着我快些好起來,可我就是不想被治好。
我只想等着你來,想看你心疼我的樣子……”
小公主仰起白嫩的臉兒,瑩澈的眼睛裏溢滿水光,卻是一副惹人憐惜的模樣。
景玉垂眸望着她,深黑的眼眸裏反而愈發沉郁。
雲嫣心想旁人都說他不能行,到底也都是旁人說的,她總要自己試過了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只是如今軟玉溫香在懷,他卻渾身僵硬,臉色也隐隐透出冷意。
莫不是……被戳中了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