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長命鎖
神捕司裏,被抓的那個人長得清清瘦瘦,臉卻醜陋猥瑣,一雙綠豆眼裏滿是算計狡詐,陸小鳳越看越怄得慌,怎麽會把這樣的誤認為花滿樓呢?等找到老猴子,一定要替他洗洗眼睛,看你這誤導的!
說起失蹤的司空摘星,盜無氣息愈發暗黑之餘,竟然有幾分狂躁,似乎對司空的被擄知道些什麽一樣。他只問了那人一遍司空的下落,不等對方推诿的話說完,就直接帶去了刑室。
陸小鳳咂舌——這是怎麽了?
一個時辰過後,再帶回來的已經不叫個人了,除了能說話,基本上已經是癱爛泥。但即使是到了這種程度,對方也一句話都不肯說,如果不是十分的忠于他主子,就是說了之後會遭受比現在更難以承受的刑罰。
盜無黑沉沉的眸子裏已染上一絲血色,暴風驟雨欲至。
不是第一次見識盜無的嫉惡如仇鐵面無私,但做到這種地步,已經算是殘暴失措了吧。陸小鳳無聲息遞給花滿樓一杯茶,在他手心裏寫了幾個字。
“我給司空的香露裏有特殊的香料,只要放出蝶蹤,很快會找到他的,你不用過分擔心。”花滿樓接過來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徐徐對盜無說了一句。
特殊的香料是真,但深冬初春,蝶蹤都尚是蟲卵,如何能飛?
謊。這就是陸小鳳寫在他手心的字,現在這種時候,讓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的盜無冷靜下來才是關鍵。兩人心有靈犀,不過喝口茶的功夫,花滿樓已經順着他的思路想出了這個善意的謊言,縱使他從不說謊。
“馬上。”盜無轉過頭來緊緊盯着花滿樓,只說了兩個字,但眸中血色已退。
陸小鳳起身,居高臨下地踢了踢地上的那人:“你想不想知道我怎麽能破你的雙相陣?”
果然,地上那人動了動,對于一個專門研究陣法的人而言,耗費心思擺出來的陣,被人輕易破解,可謂奇恥大辱,而且更想知道,對方為何會破陣?還是完好無缺地從陣中出來,即使是他自己,嘗試過無數種方法,也要受些傷才能出來的。
“我可以告訴你,甚至可以給你白頭仙人的一本手記,然後放你走,但你該做什麽,你很清楚。”
地上那人小眼睛裏的光頓時就綠瑩瑩了,無聲地瞪着陸小鳳,像是在說要他信守承諾。
陸小鳳聳了聳肩,這種事情他還不屑騙人。啓術老頭子在島上随處亂畫,随便給他一本上茅廁都嫌太粗糙的手記也不算什麽。
然後那人就顫顫巍巍地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指,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漢王。
咔嚓一聲,陸小鳳和花滿樓同時看向身後,盜無掰斷了椅子扶手,兩顆眼珠充血一樣的紅,身影一晃,就踩住了那人已經慘不忍睹的右手,房間內再度響起凄厲的一聲慘叫。
陸小鳳微微皺眉,摸了摸下巴,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那個時候他還沒認識花滿樓,只結交了與他一樣初到京城的司空摘星。兩個人第一次去集香樓喝花酒,因為年紀太小被幾個姐姐一頓取笑折騰,正好碰上香娘在樓內,她聽到喧鬧聲出來訓斥幾句,卻在看到司空的第一眼愣了愣,說出一個名字:阿璃。
不知是哪個璃字,當時也沒有在意,但此時這個璃字,卻至關重要了。
他拍了拍花滿樓的手背,然後起身,對盜無說了一句:“我和花滿樓一起去找,你自己行動,但我希望你冷靜下來再出這個門。”
花滿樓出門之後問陸小鳳:“為什麽又牽扯到漢王?他不是只與沐朔和莫家有關系嗎?沐朔現在被禁足府內,莫家也被下獄,難道他還要做什麽?”
陸小鳳捏了捏他的臉:“你怎麽這麽天真呢?家裏有你大哥二哥,他們沒教過你朝廷裏的人一個都不能信嗎?”
“你的意思是......”花滿樓拿扇子打掉他的手,若有所悟。
陸小鳳遙望着遠處依稀可見的皇宮,挑了挑眉:“事情與漢王有關,可不代表他想做些什麽,也有可能是別人想對他做什麽,他還不得不打碎牙齒和血吞。”
“那我們現在到哪裏找司空,剛剛見盜無的态度,似乎司空的失蹤牽連甚廣的樣子。”花滿樓雖然看不見,但很敏感。
陸小鳳摸摸鼻子,吐出三個字:“集香樓。”
花滿樓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無奈搖頭:“我這一輩子去過青樓的次數屈指可數,還都是被你帶進去的,大哥他們對你有偏見,看來也不只是他們的錯。”
陸小鳳一拉他的手:“現在後悔晚了!上了我這條賊船,再下去可就不容易了!”
現在是大晚上的,花滿樓随他拉着去,總那麽吊着也太矯情,情到深處,偶爾的親近必不可少。
此時正是集香樓最熱鬧的時候,可是他們來的不巧,香娘今日并不在樓裏,反而陸小鳳一進去就深陷其中,被莺莺燕燕圍了個水洩不通,花滿樓卻因為氣質明顯不像來尋歡作樂的客人,姑娘們一個都不敢靠過去。
“喂,你沒生氣吧。”好不容易從女人堆裏逃出來,陸小鳳自個兒都嫌棄身上的脂粉味兒,不敢再拉着花滿樓,只和他一起往集香樓後面的大宅子裏走。
“你覺得我生氣還是不生氣。”花滿樓遞給他一瓶花露,淡淡的梅花清香,讓人愉悅。
“唉。”陸小鳳一邊在袖子口撒好花露,一邊自我檢讨,“我其實已經改邪歸正了,只是她們還不知道而已。不如你把你貼身的七星月給我,我挂在脖子上,她們就知道我是有主的人,也就不再纏着我了。”
“拿它當聘禮?”花滿樓接過他遞回的瓶子,随口問道。
“我覺得嫁妝更好。”陸小鳳沒松手,湊過去在他微彎的嘴角親了一下,清清爽爽的梅香頓時籠罩了兩個人。
花滿樓還是會臉紅,卻不再閃躲,只以眼神示意兩人交握的瓶子——還還不還,不還這個可以送你,很便宜。
香娘退隐江湖已久,這幾年尤其不再關心江湖事,所以并不常在集香樓,反而在眼前這座大宅子裏開了個學館,教一些不喜歡進集香樓的姑娘織繡,這是件需要坐得住的事,所以有些姑娘寧願進集香樓賣笑陪酒,掙來得快的錢,也不願意留在這裏。但香娘對她們一視同仁,因為每個人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是苦是喜都要自己嘗過。
兩個人進去的時候,香娘已經快睡,聽下人說是他們來了,又披着衣服出來。
“深夜來訪,打擾您休息了。”花滿樓很過意不去。
“沒事沒事。”香娘十分喜歡他,自然待見他來,拉着他的手不放,若不是陸小鳳攔着,她還非要帶人去讓自己手底下那些繡娘開開眼界,見見京城最優雅出衆的年輕人。
陸小鳳找了個說話的地方,直抒來意:“香娘,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和司空第一次來集香樓的場景嗎?”
卸了妝的香娘畢竟上了年紀,眼角幾道細紋,勾勒滄桑世事。聽了陸小鳳的話,她臉上笑意收了一收,避開道:“那麽久的事了,香娘我老了,記不得了。”
“那阿璃呢?”陸小鳳不理會她的避而不談,直接追問。
花滿樓并不知道那一段故事,所以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但既然陸小鳳來這裏找司空摘星,就意味着香娘知道一些什麽,所以他将司空被人帶走的事說了出來。
香娘的表情立刻變了,但依然沒有一絲動搖,打了個哈欠擺擺手:“你們走吧,我該睡了。”
陸小鳳坐着沒動,繼續說道:“如果對方帶走司空,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麽,那不管是什麽秘密,都終将大白于天下。”所以現在不說,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
“呵呵,小鳳凰啊,要想對我這老婆子使激将法,你還嫩呢!”香娘直接繞過屏風往後面走,渾然不在意陸小鳳的話。
“怎麽辦?”花滿樓轉頭看他。
“你去。”陸小鳳咬牙,這些個老頭子老婆子的,就仗着多吃幾十年飯,一個個架子端的喲,非得一哄再哄的才能讓他們這些小輩輕松一點。
花滿樓張了張嘴:“你确定我去有用?”
陸小鳳斜眼看他:“你以為你背着我偷偷給集香樓送藥的事我不知道?”
“什麽叫背着你。”花滿樓尴尬地晃了晃扇子,“之前的案子集香樓幫過忙,我是為了表達謝意,才讓花平送一些适用的藥粉花粉過去。”那些姑娘陪人唱曲喝酒,嗓子或者身體都常常不舒服。
陸小鳳哼哼了一聲,對此不予置評。
花滿樓只好又去敲香娘的房門,香娘聽到是他的聲音,倒是沒有攆人,在房裏又問了幾句什麽,花滿樓一一回答了,神色自始至終的溫和謙恭,香娘啰啰嗦嗦問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有絲毫的不耐。
“去吧,跟那只小鳳凰說,他猜的沒錯。”就這麽隔着門說了一盞茶的閑話,香娘開了門,遞給花滿樓一塊手帕,裏面似乎包着什麽東西,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你們查案子香娘不管,但過去的事就像埋入地下的石頭,挖出來看一看也不會變成金子,費那些功夫做什麽,不如好好過如今的日子。”
花滿樓十分贊同,溫順地點頭:“香娘放心,我們不會打擾亡靈安息,只是必須給該得到真相的人一個真相。”
香娘寬慰地一笑,看着他離去。真相?這世上有許多事,許多人,不需要真相會活得更好。
手帕裏包着的一把長命鎖,最上面镂着四個字:阿坦彌月,底下是雙魚戲水的圖案,栩栩如生。翻過來看,長久沒有擦拭而發黑的銀鎖背後,還嵌着兩顆珠子,墨色不透明,拇指大小中有凹陷,這形狀......陸小鳳和花滿樓這一次立刻就猜出了是李子,于是帶着長命鎖回到神捕司。
盜無正整頓部下,一問才知道,有人刺了一封信在神捕司的大門上。信上說,城外十裏坡,用東西來換人。
“他們要什麽東西?”陸小鳳問盜無。
盜無搖了搖頭,他正在等派出去追送信者的人。
今夜的風不小,四下安靜之中,小巧的長命鎖垂着的一拍鈴铛微微發出響聲。
盜無随着鈴聲看過去,卻在看到陸小鳳手裏的那塊長命鎖時一下凝注了眼神。
“哪裏來的?”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阿坦是誰?”陸小鳳見他如此态度,心裏的猜測更加明朗,晃了晃銀鎖,不答反問。
盜無視線挪到他臉上,竟然有一絲殺意。
“我們是朋友。”陸小鳳清楚地捕捉到來自他的敵視,坦然道,“還有司空,他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比起你,我更不會傷害他。”
這話像鞭子,狠狠地在盜無硬如棱石的心上抽了一下,碎屑橫飛。
“這件事不談也可以。”花滿樓站在兩個人中間,擋住他們彼此火藥味十足的對視,“不管誰是阿坦,先把司空救回來才是最重要的,對方此時出手卻是為一件東西,可見他們并不在意身份,我們只需要把東西送過去就好。”
“連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怎麽送?”胖捕快在一旁嘀咕了一句。
瘦捕快踹了他一腳——你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不知道,別亂插話。
陸小鳳冷靜下來,仔細打量起手中的長命鎖,忽然道:“從兩重花的案子起,我們身邊就一直有一批行蹤詭秘的人,他們似乎無所求,卻又時時刻刻跟着,不見了的兩重果,蜀中的丹朱草,現在的長命鎖,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香河案子時悄悄跟在他身後出城的灰衣人,還有不歸海上的赤羽後人,他一直知道他們的存在,卻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來者何意。
“你怎麽知道帶走司空的是同一批人?”花滿樓問他。
“直覺。”陸小鳳頓了一下才說,似乎有所隐瞞。
花滿樓并沒有繼續追問,轉而看他手中長命鎖:“那我們要把東西交出去嗎?”這東西香娘剛交給他們,對方的信已經提前送到,可見他們身邊的确有眼睛。
盜無向陸小鳳伸手:“給我。”
陸小鳳拇指從那兩顆李子上劃過,來回劃了兩遍才說話:“東西可以給你,但司空摘星的事,現在的你沒有權利替他做決定,所以東西交出去之後,這個案子我會繼續查。”
盜無負在背後的手已經緊握成拳,手臂上的黑金絲發出幽沉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胃還沒好,又長了顆智齒,窩覺得今年是走了大黴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