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璃妃
“這四海閣不是菜市場,各位如果要吵架,請出去。”
四海閣作為京城三座高樓之一,背景深不可測,譚總管一出來,那群太監立刻慌了,賠着笑道歉,收拾東西就要走。那個表演的姑娘更是害怕,躲在司空後面一句話不敢說。
“這是第一次,我姑且不計較,若再有下次,就請莫要再來四海閣了。”譚總管眉宇鋒利,淡淡兩句話,成功地解除這場鬧劇。
陸小鳳抱着胳膊站在花滿樓身邊,眼神無意之中掃到司空摘星後面的那位姑娘,只露出個腦袋來,他這才看到,對方如霧秀發之上,插着一只木釵,釵頭上卻不是花不是珠,而是兩顆玻璃,圓形有凹陷,一個透明有藍色,一個透明有粉色,串在一起插在镂空的木釵上,看上去平平常常,并不是十分好看,頂多清新別致。而且玻璃這東西雖然并不常見,但這姑娘是表演班子的,大概去哪個大戶人家表演時得了賞賜也無不可,畢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這些不該在此時出現的太監,為何要奪這樣一件東西呢?
陸小鳳跟盜無招了招手,示意他去攔下那幾個已經走出四海閣的太監,他和花滿樓,就站在那裏等譚總管走後,和那位姑娘說幾句話。
“陸大俠,花公子。”可是譚總管眼睛一轉看到了他們二人,竟然走過來打招呼。二人只好回禮,這四海閣他們也并不常來,與這位傳說無所不能的譚總管也并無交情。
“陸大俠,上次西門大俠在這裏飲酒,還有一位小公子作陪,但他們走之後留下了一件東西,我不知萬梅山莊所在,也無處可送,正好見到陸大俠,不如交給陸大俠,先行替西門大俠保管如何?”譚總管忽然提起一件事。
“什麽東西?”陸小鳳不以為意,“你留着等西門吹雪再來時給他不就行了。”
自從蜀中回來,就再沒西門吹雪和餘喜的消息了,不知這二人回到萬梅山莊又發生了什麽事,黑眼圈也被他們帶走了,現在被譚總管一提,還真有幾分想念。
“不知道黑眼圈長大了些沒有。”花滿樓果然也想到了那只有個威風爹爹的雜種小銀狗。
“你想它了?那我讓暗衛去萬梅山莊抱回來。”陸小鳳回頭道。
四海閣外正趴在牆頭上賞月亮的暗衛們集體咆哮——準姑爺你還不沒進花家的門呢!俺們不聽你使喚!
“陸大俠?”被忽視的譚總管表情很嚴肅,“這東西......”可是他剛說了半句,忽然一個小厮跑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譚總管再開口時就換了語氣,“好,那我們就等西門大俠再來時還給他好了,陸大俠,打擾了,請繼續好好玩。”說完就走了。
陸小鳳看花滿樓:“他這什麽意思?”花滿樓搖頭,這四海閣的事,他也并不怎麽了解。
司空摘星已經帶着那位姑娘過來,還沖譚總管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兇巴巴的,一點兒都不可愛!”“你不是就吃這一套嗎?”陸小鳳取笑他一句,然後避開他伸過來的拳頭,走過去問那位姑娘:“我可以看一下你的釵子嗎?”
姑娘見他與司空認識,便不拿他當壞人,拔出釵子裏遞給他,強調道:“我真的沒有偷他們的東西,這釵子是幾年前去一個大戶人家表演時,那家夫人賞我的。這釵子我已經戴了幾年,你們看,已經有些磨損了。”
陸小鳳仔細看了看,果然釵子的邊緣已經都磨得發白,是戴了幾年的緣故。
“你可以把它賣給我嗎?”陸小鳳還是覺得那兩顆玻璃珠子有古怪,圓圓的形狀,中間有一條淺淺的凹陷,裏面有斑斑點點的藍痕或紅痕,似乎在哪裏見到過。姑娘猶豫了一下。“或者我用這個來換。”陸小鳳變戲法一樣,手中忽然多了一根金鑲玉的發簪,果然姑娘一下就被吸引了,紅着臉點頭。
“你搞什麽?用一根金釵換木釵,腦袋壞掉了?”司空摘星等姑娘走了,奪過來那把木釵看,怎麽看都不像是名貴的樣子。虧了,太虧了。
“我自有用處。”陸小鳳拿回來,故作神秘,看花滿樓,“我們走吧,盜無大概把人攔下了。”
可花七少的表情很微妙,陸小鳳心裏咯噔一下,壞了。
果然,七少微微晃着扇子,若無其事開口:“陸兄,你随身帶着姑娘家的金簪,是等一下要去赴哪位美人的約嗎?那不如我和司空先回去,就不耽誤你了。”說完之後翩然出門。
“哈哈哈!”司空摘星看陸小鳳急赤白臉跟上去解釋的模樣,在那兒跺着腳笑。
盜無在四海閣不遠處的街上攔下了那五六個小太監,那些小太監被這尊黑煞神吓得直哆嗦,站都站不穩。花滿樓和陸小鳳一前一後到,他們像看見了救命神仙一樣。吓死咱家了,差點以為要被滅口了。
陸小鳳見花滿樓沒走,微笑着站在那兒,就知道他方才是在與自己玩笑,真是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以後那些女人家的東西,他還是再也不碰為妙,天知道那根簪子是什麽時候跑到他袖子裏去的,反正剛才一摸就摸到了,一時沒多想,只顧着能換到那根木釵子。
“這個,到底是什麽?”把木釵遞過去,他問那幾個太監。
幾個人面面相觑,卻是不敢再多說,一個勁兒地搖頭。
陸小鳳看了一眼盜無,盜無默默地把纏着黑金絲的手臂露出來,在他們面前握了握拳頭,身上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暴力氣息,撲通幾聲,兩個膽小的已經跪了下去。
“我們說,我們說,好漢饒命啊......”
然後就是争先恐後地敘述,原來他們果然是從皇宮裏出來的,在街上逛過了時間,就想着到四海閣呆上一晚,結果看表演的時候見到那個姑娘頭上戴的釵子,很像以前宮裏面的東西,就這麽吵了起來。
“這兩顆球很普通,你們怎麽會認定是宮裏的東西?”陸小鳳不解。
“回好漢的話,那不是球,是李子啊!”一個小太監靠在牆上回答。沒辦法,旁邊黑煞神的氣場太強大,讓人腿腳發軟。
李子?陸小鳳心裏一震,花滿樓也收起了扇子,拿過來木釵摸了摸,果然有幾分相似。只是不提及的話,輕易聯想不到,只以為中間的凹陷不過是制作時候的誤差。
三個人同時想到了那本生死簿,生死簿上畫着的,就是一顆顆李子。
“俗話說,桃養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為什麽宮裏會有人用李子做釵?”花滿樓不動聲色地繼續詢問那幾個太監。
幾個太監又是一陣哆嗦沉默,似乎不敢講一樣。總捕頭大人只好再次上場,這次是微微挪了挪腳,擡手去拍衣服上的灰塵,果然他一擡手就吓得幾個剛站起來的太監又跪了下去。
“回,回好漢的話,以前宮裏有個娘娘,特別喜歡吃李子,太醫說李子傷身,不讓她多吃,她就命銀作局做了各種李子形狀的首飾,宮裏就這麽獨一份,所以我們才說這釵子是那個女子偷的......”
“原來是這樣啊,還以為是什麽值錢東西,好了,你們走吧!”陸小鳳收起木釵,沖盜無使了個眼色。盜無繼續他冷面總捕頭的樣子,淡淡說了個滾字,那幾個太監就屁滾尿流地蹿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花滿樓說了一句。看來,蕖芰閣的事有眉目了。
“你明天去問一下千重,打聽一下那個娘娘的事,順便問問宮裏有沒有失竊財物的案子,我和花滿樓再去一趟蕖芰閣。”陸小鳳對盜無道。
第二天下午,回到順天府的人各有收獲。
原來,先皇曾有一位妃子,璃妃許氏。正如她的封號一樣,特別喜歡玻璃器具,又愛吃李子,受寵時候,先皇特地吩咐銀作局給她宮內制作了一大批玻璃飾物,上到頭上所用簪釵,下到鞋上所踩珠串,無一不是用玻璃所做。但如此受寵的璃妃娘娘,卻在一個大雨滂沱之夜突然暴斃身亡,所住琉璃軒也被随之封鎖,再無人進。
這是二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現在的皇帝還是太子,千重也只是随着剛剛随着父親在宮內行走,所以并不清楚具體緣由。
至于陸小鳳和花滿樓,兩個人這次去蕖芰閣,卻是見到了那位管事大太監華海生,四十來歲的年紀,身形臃腫,面龐卻精瘦,大概是一直呆在房間的原因,整個人都是灰白色的,散發着一種萎靡陰沉的氣息,他聽說陸花二人是來詢問蕖芰閣以命換命的傳言,呵呵冷笑了一會兒,突然渾身打起哆嗦,底下小太監立刻送上藥給他吃,大概是平時舊疾。平靜下來的華海生,甩出一本邊緣殘破的書來,就又捂着胸口進了房間,再沒有出來。
“大明海志?”洪階翻看陸小鳳遞過來的書,裝訂極其簡單,沒有印刷日期,也沒有印刷局的名字,看上去像是私自刊印之物。
陸小鳳站在那兒扭腰轉脖子,昨天晚上好像睡落枕了,一天後頸都疼,那本書他回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了,記載的都是海濱州縣一些稀奇古怪之事,其中有一頁折起來的,正記載了閩東古田縣發生過的一件奇事。古田縣盛産青玉,又名玉田縣,這裏有一戶制玉的人家,因此發跡,便舉家遷往福州府,不料三年之後,這戶人家一對雙胞胎兒女忽然雙雙生病,藥石罔效,夫妻兩個帶着孩子四處燒香拜佛,散盡家財,所有方法都用盡而不得善果之際,一個自稱游方散仙的道人來到他們家中,說是三年前他們采玉時毀了一塊養玉的福地,致使一對天然的并蒂雙玉無緣出世,司玉仙惱怒,便要将他一對兒女的靈魂捉去養在玉中。夫妻二人向道士尋了破解之法,所謂以命換命,去當然采玉之地,三叩九拜,許願以自己夫妻性命交換兒女,果然數日之後,一雙兒女醒來,安然無恙,夫妻兩個卻在睡夢中離世,被合葬于采玉之地。至于用性命養出的那塊并蒂玉,卻無人得見了。
這個故事聽來不過一個奇談,大概是為了頌揚父母愛惜兒女勝過自己之情,所謂以命換命,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這個故事裏有青玉,那位璃妃娘娘卻像喜歡玻璃,似乎有共通之處。”花滿樓一邊拉着陸小鳳到旁邊坐下,替他揉捏肩膀,一邊提醒衆人。
“你是說璃妃的死與玻璃有關,而有人是為了讓她複活才以命換命,太可笑了,更何況璃妃早已死了十幾年了,屍體都化成灰了,怎麽可能活得過來?”盜無從來不信鬼神之事,萬分嫌棄。
陸小鳳此時心裏那個舒爽啊,一臉享受,哼哼唧唧地彎着嘴角:“複活也得有人死才行啊,這蕖芰閣裏可是非但沒有死人,反而還好端端地出來五十個人。”
“如果我們沒有發現胭脂的事,不是會死五十個秀女嗎?”在發現漢王的陰謀之前,他們可是以為這兩個案子有關聯的。
陸小鳳睜開眼,亮光一閃,盜無這句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在胭脂裏下木蘇汁的人,目的就是要取五十名秀女的命,可是為什麽到現在為止,他們再無其他舉動呢?而宮裏那五十個人,也安安分分地各做各的事,這個案子就像一個有頭無尾的怪獸,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也讓人無法再推敲下去。
“也許是我們想的太複雜,對方只是想阻止這場秀女大選,并不存在什麽陰謀。”花滿樓感覺某人的脖子越來越靠後,幾乎都快擱到自己獨自上,嘴角一勾,拇指和食指一擰,某人哼哼唧唧的聲音立刻變了調。
“那是什麽人要阻止選秀女?”盜無對兩個人分析案情還有時間打打鬧鬧的舉動表示眼不見為淨。
陸小鳳龇着牙聳肩:“很多啊,比如說小皇帝,家裏有閨女還不到年紀的大臣,或者是想讓小皇帝斷子絕孫的人.......”他還正數着,脖子後面又挨了一下,花滿樓輕咳一聲,提醒他小心說話。這是洪階的書房,可不是昨夜四海閣的雅間。
吸了口氣,陸小鳳擡頭去看洪階,卻發現老洪頭正揪着自己的胡子皺眉發呆,一副要把胡子揪下來的糾結模樣。
有問題,大有問題。陸小鳳起身走過去,猛地吓了洪階一跳:“嘿,想什麽呢!這大白天的消極怠工,對得起你那點兒俸祿嗎?”洪階胡子一顫,擡胳膊就把手裏的書砸他腦袋上——沒大沒小,不成體統。
“大人,你有什麽想法?”苦命的總捕頭大人破個案子各種被殃及,拾起落在他腳下的書,開口問道。
“唉,其實你們提到玻璃,我才想起以前發生在銀作局的一件事。”老人家講古模式開啓,三個小輩頓時眼睛亮閃閃地豎起耳朵。“大概也是兩年前的樣子,宮裏出過一次失竊案,當時本官曾陪同大理寺卿一起調查過這件事。”
兩年前,失竊案?洪階突然想起這麽一件尋常的案子頗為奇怪,但直覺告訴他們所有人,這之中必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