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逐漸攻破
神捕司後院的一間小廂房內,住着從宮裏出來的平安和得安兩個,經過這幾天的治療,小得安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了,而且在這裏不用做工,每日裏平安都會教他讀書習字。
“篤篤。”敲門聲響起,驚動了正認真伏案寫字的得安。
“你繼續寫,我去看看。”坐在他對面的平安放下手裏的書,起身去開門。背過得安燭光照不到的地方,方才還微微柔和的臉色已經沉下去,垂在兩邊的拳頭微微握緊,枯瘦粗糙的手背顯示他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也顯露出此刻他內心的緊張惶恐。
打開門一看,正是幾乎逃過來的花滿樓。
“什麽事?”平安這人也着實奇怪,明明只是個宮裏來的小太監,不,是假太監,但地位也高不到哪裏去,可他卻一直是不卑不亢的态度,連稱呼一聲花少爺都不願意。不過看着神色微顯慌亂的花滿樓,他心裏有一絲忐忑,難道不是為自己的事情而來?
花滿樓漸漸冷靜下來,越過他看了一眼屋裏面得安瘦小的背影,低聲道:“我們出去談。”
平安也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走出去掩上門。
“你認識一個叫邱寧福的人嗎?”兩個人沿着通往後門的小路走,花滿樓開口問他。
平安沉默了幾秒鐘,從花滿樓選了這條路開始,他就知道方才自己想得太好了,果然如今的自己,那一點小動作根本逃不了這些人的眼睛。
“你不說話,證明你認識,對不對?”花滿樓從猜到他會如此反應。
“為什麽知道是我?”平安沒有繼續否認,他是個聰明的人,知道說謊并不能改變什麽。
花滿樓很欣賞他這一點,平安不是個尋常人,從第一次見面他和陸小鳳就知道。一個人氣場表現出他的見識和性格,正如得安的單純無邪,是因為他雖然受到了身體傷害,但還沒有經歷一些真正的折磨。而平安不同,他的談吐,他的鎮定,無一不說明他是個身負秘密之人,而這個秘密,很可能與他們要找尋的蕖芰閣的真相有關。
“這是冬桑葉。”花滿樓拿出在牢房裏撿到的那一根枯草,“冬桑葉可清熱去火,是得安的藥裏的一味藥,而他的藥,一直是你在熬。”
平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一片葉子嗎?就再一次葬送了他僅剩的希望。
“從現場來看,邱寧福應該是被兇手從外面打出的鐵骨朵射中脖子,然後失血過多而死。牆壁上的開口我們已經發現,牢房後面就是神捕司的後門,這一點讓我更加确信兇手在神捕司裏,因為如果是陌生人,怎麽敢在神捕司後面堂而皇之地殺人而不被發覺?”花滿樓繼續道,“不過陸小鳳試過,你身上并無武功,所以這鐵骨朵應該不是你發出的,而是設置了機關,而且事情發生才不過一天,你也沒有時間處理機關所用的材料,應該被你藏在某處了吧。”
這樣的話,就有了決定性的證據。
平安終于擡頭看了一眼花滿樓,冷淡的目光中帶着一絲不解,一絲贊嘆:“我本來還在想,那個四條眉毛的人為什麽會跟你一個瞎子走在一起,原來你也是個聰明人。”
“你認得陸小鳳?”花滿樓倒是沒在意他對自己的嘲諷,反問道。據之前他們所說,平安在宮裏多年,而陸小鳳名動江湖不過這幾年的事,這四條眉毛的稱謂也尚且沒有幾個人知道,為什麽久在蕖芰閣的平安這麽清楚?
“我不認識他。”平安搖頭,目光隔過花滿樓,去看高高的圍牆外面的天空,那裏是皇宮的方向,也是他最深惡痛絕的地方。“但是我見過他父親。”一句話打斷了花滿樓的追問,卻讓他更為驚訝。
陸小鳳什麽時候有了個父親?他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
——雖然這平時是句玩笑話,但陸小鳳從未提過他的身世,只說自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司空便一直取笑他是天生地養的雞精。
......
一直走到後門,平安都沒再開口提這件事,花滿樓知道他不想說再問也問不出來,也不再追究,只一個心裏不安,不知道該不該回去跟陸小鳳提這件事。
平安從神捕司後門牆邊壘砌的長花圃中刨出了他制造機關所用的東西,兜回神捕司,倒是絲毫沒有不認罪的意思。
快走回他們住的廂房,花滿樓最後一次勸他:“雖然你不想說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但我們遲早會查到。多費這些功夫,不過是讓更多的人受苦,而這些人裏,就有你疼愛的得安,你忍心嗎?”
平安當然不忍心,抓着衣擺的手已經崩出了條條青筋,似乎下一刻就要脹破一般,但他還是沒開口,似乎一開口,就會有更大的災難發生。
兩個人轉過走廊,卻看到房間的門開着,還有說話聲從裏面傳出。
平安以為是殺手又追來了,扔掉懷裏的東西就往裏面跑,被門檻絆了一個踉跄,差點栽倒。一雙手伸過來扶住他,手上一枚鳳環在他眼前閃了閃,讓他冷靜下來。
“诶,花七少,你也在這兒!”
清清亮亮的一聲驚呼,帶着一股子藥草的香味兒飄過來,聽聲音十分年輕有力。
“莫神醫?”花滿樓認得房裏的人,“你怎麽會在這兒?”
神醫莫三,原名莫道晚,容貌英氣勃勃,身形勻稱精幹,一副強壯的江湖人形象,若不是他眼前放了個藥箱子而不是把大刀,大概要誤以為是哪家挑場子的來了,一點也沒有大夫的儒雅柔弱。
“跟你說叫我莫大哥就行了,你偏生這樣拘禮!”莫道晚已經替得安把過了脈,起身三筆兩筆寫了個藥方扔給他,便跳過來同花滿樓說話。得安走過去拿起藥方看,平安湊在他身邊。
“莫神醫畢竟是前輩,花滿樓怎好失禮?”花滿樓沖莫道晚笑了一下,又道:“莫大哥近來可好?”
莫道晚登時喜洋洋了,拉着他的手東打聽西打聽,最後又扯到了他大哥身上去。
沒錯,這莫道晚雖然看上去跟二十歲的小夥子一樣年紀輕輕,但實際上早過而立之年了,比花家大哥還要大上四五歲,但因為他自小就師從雙生子魔神兩醫,被他們兩個用各種藥來試煉,結果長到二十歲他的容貌就像停止了一樣,再沒有絲毫的變化,反而過了幾年再一看,似乎還更年輕了些。
永葆青春,聽起來很多人都向往,但個中苦楚無奈,大概只有莫道晚自己知道了,暫時不表。
卻說陸小鳳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房門口,看着花滿樓完美無缺的側臉,心裏的滋味啊,那叫一個齊全,酸甜苦辣鹹一樣來一份,最後攪在一起只剩下一個澀字。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麽了呀?!
“這藥吃完,得安他就能好了嗎?”面對莫道晚,平安倒是表露出了一絲軟弱和尊敬,畢竟他能幫助得安,而得安是他最後的牽挂。
莫道晚忙着跟花滿樓打聽他那個尚書哥哥的事情,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一副藥下去就能見人了,兩副藥就好成沒事人了!”說完他又一咂嘴,“不對,這孩子是個小太監,不能算沒事兒人。”
得安揪着平安的袖子低着頭,雖然平時他不怎麽想得起這件事,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自然也難為情。
平安臉上染上一層薄怒,卻無能為力,只能緊緊地攥住他的手,互相取暖。
“你這張嘴饒個人會死啊!”陸小鳳走過去把自家親親的手扯出來,要拉拉你家的去,就算現在被嫌棄,這也是貼上标簽的,不能亂碰。
莫道晚不以為是,他這人就這脾氣,從來藏不住話,好賴話都是他一個人講出來的。“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這小娃娃的确沒了那東西,不過嘛,看他這年紀情形,大概還是有的挽回一點點的......”
話沒說完,房間裏已有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竟然是見到所有人連彎個腰也沒有的平安。
“平安哥哥!”得安紅着眼眶去拉他。
“莫神醫,只要你能替得安看病,讓他以後能有機會娶妻生子,我這條命就是你的!”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那真是一點兒都不含糊。
得安已經哭得面巾都打濕了。
莫道晚歪着嘴思考,他要平安的命倒是沒用,但陸小鳳不是說這倆不是親兄弟嗎,這麽以命相求是鬧哪樣?
花滿樓早已掙開陸小鳳的手,陸大俠正捧着心哭死中,被平安這麽一打岔,倒是想起了正事。
“他要你的命沒什麽用,更何況就算他治好了得安,他才十一二歲,又瘦弱可憐,沒有大人的照顧,讨生活都成問題,還談什麽娶妻生子?”他走過去看着平安,“倒不如你陪他一起,照顧他,這樣不是更好嗎?”
平安轉過頭看了一眼他,眼神裏褪去了一貫的敵意,淡淡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我若說出來,更加沒有機會能照顧得安,還會害了他。”
陸小鳳捏捏下巴尖兒,眼珠一轉:“難道你也是漢王派來的奸細?”平安屢屢說他寧死不屈,而現在又講一旦說出來就更活不下去,除非是造反殺人的大罪,否則還真想不出什麽來。
平安渾身一凜,眼神裏湧現出一股深深的絕望,似乎事實遠比陸小鳳說的要沉重的多。
花滿樓忽然開口:“這就是你要殺邱寧福的原因嗎?”在牢房的牆上開個洞架設機關,獄卒或許不知,但牢房裏的邱寧福怎麽會不察覺?除非他認識這個兇手。想通這一點,再結合陸小鳳的問話下他的反應,不難得出結論。
“不錯,我是來自樂安。”平安握緊了拳頭開口,“這裏只有邱寧福知道我的身份,只有殺了他,我才可以留下來。”
得安在一旁已經忘記了哭,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若不是放不下得安,我兩個月前已經是個死人。”平安轉頭伸手,替得安擦去他眼角的淚痕,眸中閃現過一絲刻骨的溫柔,“我本以為得安是我的救贖,我和他能這麽安安穩穩地在宮裏相伴着呆下去,只有幾個月也行。但你們說要救他,我知道他還是個孩子,還應該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冒險随你們出宮。我本以為殺了邱寧福,再化裝躲過那些殺手,然後遠遠離開京城,我們就可以過上安寧的日子,但你這麽快查到我是兇手,我便也認命了。”平安看一眼花滿樓,沒有絲毫的怨恨,說出這些話來,連眼中的絕望都淡去了些,“我這一生背主害人,不忠不義,報應如此,只要你們能幫得安,我甘願伏誅。”
陸小鳳不知道花滿樓已經查出了兇手,聞言忍不住勾了勾他手背——花滿樓你不要太膩害,讓人好有壓力!
花滿樓耳朵尖兒立刻通紅,手收盡袖中,躲開一步繃着背站直。
不對,太不對了,這可不像是在鬧脾氣的樣子,陸小鳳雖然手裏一空,但腦中卻瞬間閃現過無數猜想,花滿樓這樣子,怎麽就像是......就像是在害羞呢?
不過現在平安的事比較急迫,他雖然寧死不說,但方才那一番話卻洩露了不少事情。兩個月前蕖芰閣一定發生了什麽事,而且他說自己背主害人,若說害人指的是邱寧福,那這背主呢?他的主子本來是漢王朱煦,背叛了他,他又盡了誰的忠?
“我可以幫這個孩子試一試,但我有一個條件。”莫道晚已經打量了平安有一會兒,似乎對他很感興趣。
“您請說!”連性命都不要,平安自然什麽條件都答應。
莫道晚黑中帶金的眼眸閃了閃:“我要你進宮,在皇帝面前承認你奸細的身份,指證漢王有造反之心。”
千萬別奇怪莫道晚一個江湖神醫為何對朝政如此關心,實在是朝廷之中有他關心的人,而他日夜憂慮的正是如何削藩這件事,能替他做件事,也好有借口再去跟他鞏固鞏固感情!
花滿樓大約能猜測莫道晚的用意,自家大哥與他是十幾年的友情,不過他這樣盡心竭力,倒是有些讓人吃驚。
“不可能,我已經背叛過王爺一次,怎麽還能再這樣陷害他?”平安搖頭。
“那我就不管了。”莫道晚嘴巴沒個把門的,一顆心也是與衆不同,治病救人時他是悲憫天下的聖人,平常卻是甚少可憐任何人,用他的話說,勻一勻就夠了,再多一分少一分都顯得矯情或無情。
“你容我再想一想。”平安看了一眼依偎在他身邊的得安,并不想輕易放棄。
莫道晚招了招手:“我就在這裏住一天,過期不候。”說完就拉着花滿樓要走:“你大哥快下朝了,走走,回去正好趕上吃飯!我得給他個大驚喜,讓他多吃幾碗飯!”
陸小鳳看着他們走,并沒有阻攔,替平安和得安掩上門,他沿着另一條路搶先回了花府,把花平揪出來。
重新開張的吃遍天裏,花平面對着一桌子的美食,咽了咽口水,看對面似笑非笑的陸小鳳:“陸......陸公子,真的不是我把你和少爺的事說給大爺的,你千萬別毒死我,我還想伺候少爺幾年呢!”
“誰說要毒死你了?”陸小鳳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自己又吃了一口,以示無毒,然後挑眉看他:“既然你知道我和你家少爺的事了,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你們家少爺昨天晚上回去做什麽了?”
“昨天晚上?”花平見他吃了沒事,才放下心來。
“沒錯,昨天晚上你家大爺找你們少爺了嗎?”陸小鳳還是惦記着這事,如果他搞錯了,花滿樓真的是挨罵了,那可就不好哄了。
不過花平果斷搖搖頭:“沒有,大爺昨晚上住宮裏,聽說皇帝又纏着他不放人。”這事經常發生,花滿舍一年裏住在皇宮的時候倒比住在自己府上的還多。本來這事不合規矩,但小皇帝搬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話來,誰也不敢說什麽。不過小花平也就是這會兒跟陸小鳳說一說,到外面自然也不敢胡言亂語。
陸小鳳這才放下心來,不是挨罵了就好。
“啊!”花平一拍腦袋,“我倒真想起件事來。”
“什麽?”陸小鳳支起耳朵聽,一雙鳳眼亮啊亮。
“少爺他昨晚要了兩回洗澡水。”花平捧着小臉努力回想,有了這一桌不加毒的美食,他跟陸小鳳也嗆不起來,尤其聽暗衛們說了他和少爺的事,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少爺雖然愛幹淨,但這冬天也不怎麽出汗,平時都是睡前沐浴就行了的,但昨天晚上睡到半夜,少爺又叫人給他燒了洗澡水,而且還一直到天亮才讓把水桶收走。”
......
花平絮絮叨叨一直說,陸小鳳已經撒着歡兒飛奔出門——洗澡水诶,洗澡水诶,洗澡水诶!重要的事情說三遍,花滿樓昨天一定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美夢,嘿嘿,果然自己那深情一吻還是很有魅力的,瞧瞧這純的跟個稚子一樣的花滿樓,都被他吻得春心大起了,難怪今天一天都不讓自己碰,敢情果然是害羞啊!
既然親親都欲求不滿了,他再忍下去可就真成天下第一大笨蛋了!
花滿樓,你等着,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不要等下一章呢,啊?o(* ̄▽ ̄*)ゞ 要不要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