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靈魂歸來
中原武林中成名的前輩後輩,江湖中的老油條同志陸小鳳陸大俠雖然不是每一個都能數的門清,但也算知道個七七八八,大部分都能混個臉熟。不過青虬派來的這三個人,卻是從未聽聞過,大概并不在江湖中走動。可是他們一出手,這功力卻不知比一般的武林中人高了多少。
花滿樓替西門吹雪分去那個用劍的男子,三個人一個找準一個,剎時便鬥在了一起。
“诶,他們好像武功挺厲害的呀!”餘喜搬了個小板凳和雲伯坐在一起,兩個人隔着門框往外看,一會兒是陸小鳳飛來飛去的藍色衣擺,一會兒是花滿樓來這兒虛晃一遭,西門吹雪的劍光也時不時閃過。
雲伯捧着壺酒喝得自在,聞言搖搖頭:“厲害是厲害,不過比起咱們家這三個來,還差得遠咯!”
“切。”餘喜搶過他的酒灌了一口,“豬腳光環嘛,我當然懂。”
“不是什麽光環不光環,而是有沒有贏的氣性。”雲伯絲毫不介意小輩的無理,還砸吧砸吧了嘴。
餘喜聽慣了這些老人家故弄玄虛的話,撇嘴:“贏要什麽氣性,人家輸的那個才要防着一蹶不振日漸頹靡好不好?”反正每次受傷來谷裏求藥的人,表情都不大好。
雲伯意味深長地看了門外一眼,道:“你啊,你還年輕。比起輸,能承擔起贏才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智慧。”但凡兩個秉性走在正道上的人比試,輸者雖氣餒,卻可激發起更大的鬥志,所謂知恥近乎勇,他會因為這一份輸而将自己磨練的更好。可是贏者,其一如果沒有耽于驕傲,日漸式微;其二也可生出世間再無對手的高處不勝寒之感。江湖雖為江湖,其實本就是由人組成,一個劍客,一個大俠,再厲害又如何,這世上若是沒有了一個能與之匹敵的對手,他行走于江湖之中,便是無邊的寂寞。不夠古往今來,能登上如此頂峰的人少之又少就是了,大抵便是他們缺少了一份贏的真氣性。
餘喜睜着大眼睛又看了片刻,覺得心裏明白又不明白,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幹脆仰脖喝光酒壺裏的酒,把空酒壺往桌上一放,湊過去在雲伯耳邊這般那般說了一通。老人家本就無聊的很,聞之眉開眼笑,兩人一拍即合,從後窗戶裏溜出去了。
而外面的戰局,正如雲伯猜測,西陸花三人的勝是意料之中,不過打得也是相當精彩。
一場精彩的戰鬥,絕對不是一方對一方壓制性的勝利,而是兩邊功力相當之下,膠着之中能有一方出奇制勝,既挫敗了對手,又增進了自己修為,才是令人回味無窮之戰。
對方三個人中,用鈎的老翁一套十字連環鈎法,顯然練了幾十年,得心應手,毫無破綻。可惜,他碰上的是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的劍是武林第一快劍,所以他的鈎子,永遠也鈎不到西門快劍的一根發絲。
西門吹雪不會跟他比內力,十六年比起六十年,最起碼少了那一份歲月的積澱,所以他換了另一種方法,就比速度。他的劍越來越快,而且招式從無相同,老翁始終不得勝,鈎法用到第三次的時候,手腳已經漸漸緩了下來,西門吹雪眼神一凜,長劍一掃,背對着他的老翁已經倒了下去,漸漸放大的眼眸裏只有一絲不甘——方才一戰,他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卻再也沒有機會更進一層。
所謂對手,正是促使你超越自己的那個人。
陸小鳳正兩指夾着那個女人的長鞭,讓她無法動彈,聽到這邊戰局結束,瞅了一眼就是可惜——西門劍下無活人,這個老頭也算無法安享晚年了。不過就算他們不來,老頭能不能安享後半生也是難說。
他又看了看花滿樓,花滿樓着急下來,大概也是為了從西門劍下救人,至少現在,被他點中穴道的那個男子長劍雖在地上,頭顱卻仍好好地挂在脖子上,還能呼吸着周圍撒着落日餘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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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花滿樓和西門吹雪雖然是朋友,卻總有那麽一份隔閡在,因為他們兩個,一個是站在雲端漠然俯瞰衆生的劍神,孤高地享受寂寞;一個是始終微笑着行走世間的花仙,優雅地傳遞美好。而自己呢,一只可以翺翔天空,也可漫步塵世的小鳳凰,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放之四海而皆可,天上地下,大海荒漠,無論周遭環境如何,都可以生活的自得其樂。
咦,那為什麽自己會對花滿樓有那份心思呢?而不是西門吹雪......呸呸呸,這是個什麽怪念頭,想想就一身雞皮疙瘩!
他一個人站在中間自言自語,差點都忘了對面還有個人,那女子趁機抽回長鞭要逃,被西門吹雪踢出一顆石子打中了後背,應聲而倒。
“陸兄,你在想什麽?”花滿樓走過來,以為他是在思索案情。
“我在想我為什麽會那啥你,而不是西門吹雪呢?”處于斷片兒狀态的陸爺就這麽把自己心中所想給禿嚕了出來。
......
花滿樓似乎是怔了一怔,然後才輕輕一笑:“的确,西門兄遺世獨立,與陸兄也甚為相配,值得一想。”語畢,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的陸小鳳急紅了臉要解釋,花七少卻已經朝裏面走去了,他喚了幾聲也沒人搭理。
蠢貨,自己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其實自從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之後,他能體會花滿樓心中的情意,也能了解他為何從來不主動把這份情意宣洩于口。淡定無争如他,即便是心中對自己不同于別人,也更願意一個人好好栽培那朵情之花,一個人欣賞它的出芽,生長,甚至搖曳生姿。因為他并不是一個會因為一己私情而為難他人的人,他從不想拿這份感情束縛自己,所以才從來不要求什麽。
可是面對這樣一份豁達,陸小鳳倒有些哭笑不得了。他為花滿樓這份心意而感動,卻又希望兩個人更親密,一種與旁人絕不會有的親密。比如剛剛,如果他當真是吃西門的醋,恐怕自己還要偷着樂。可他偏偏能若無其事地笑着作答,難道自己真的心中也有西門,他便打算潇灑放手,成人之美了嗎?
他花七少的确會這樣做,陸小鳳很知道答案,所以才更抓狂,撓心撓肺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西門吹雪走過來,說着與那張冷臉不相符的話:“聽說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
有你大爺的非分之想!陸小鳳狠狠剜了唯恐天下不亂的某人一眼,然後走過去拿剛剛落敗還一臉死氣沉沉的兩個人出氣。
西門吹雪一邊擦劍,一邊看門內——若先前聽雲伯說是開玩笑,如今倒真覺得花滿樓厲害了,不動聲色間,那只蠢鳳凰的心已經完全被他虜獲了去,連半絲動搖都不敢。
難道這世間,當真還有比劍更能摧毀一切的東西?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空酒壺,劍神心中第一次有了疑惑。
這疑惑出現也只不過一瞬,因為花滿樓又從客棧裏出來了,這回還帶着暗衛:“玲珑姑娘不見了。”話一出口,陸小鳳已經跑過去看門內:“雲伯和餘喜那小子呢?”
餘喜這人神神叨叨的,自從花二爺帶着鬼鈴钹過來,他拿着鬼鈴钹左瞧右瞧不忍放手,一個人不知道瞎嘀咕什麽,大晚上的還跑到人姑娘家房裏,好一會兒才出來。
西門吹雪方才瞥到兩人從窗戶溜出去,還沒開口,陸小鳳已經又捂着耳朵一臉狐疑地問兩人:“你們是不是又沒有聽到琴聲?”
花滿樓搖頭,西門吹雪凝神。
“不對。”陸小鳳甩甩頭,“這次不止有琴聲,還有笛聲,像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花滿樓稍一沉吟:“四件法寶之中便有琴有笛,難道是玲珑帶走了鬼鈴钹,集齊了所有樂器?”花二爺的一個暗衛出來,跟花滿樓說了什麽,花滿樓聽完,看了看西門吹雪,才道:“二哥說,雲伯借走了鬼鈴钹。”
好嘛,果然跟那一老一少有關。
“聲音在哪裏?”西門劍神已經做好了替那兩只擦屁股的準備。
陸小鳳同情地看他一眼——你說一個雲伯就算了,現在再加上個跟你不清不楚的餘喜,劍神大人真命苦。然後伸手指了指沐川林海的方向。
劍神絕塵而去,蛋兒老板從樓上探出頭來:“陸小鳳,別忘了你之前答應我的事,見到赤羽後人過來通知我一聲!”
“你跟我們一起去不就行了?”陸小鳳叉腰。沒見過算盤打得這麽精的人,一分分力氣都不想出,還一個勁兒地忽悠別人幫忙。
蛋兒老板揉了揉眼睛:“我的飯前覺,不能少,少了晚飯就吃不好了。”然後打着哈欠收回腦袋,真的就這麽回去睡覺了。
嗜睡是種病,得治。
陸小鳳正腹诽,花滿樓已開口:“這位丹老板內力并不弱,卻似乎極度需要睡眠,而且他只對赤羽後人如此上心,難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系?”
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陸小鳳立即有些心猿意馬了,靠近了拉住手腕子:“花滿樓,你怎麽永遠知道我在想什麽?”
站在花滿樓身後的暗衛們瞧着他的動作,一個個緊張的不得了,暗衛一號簡直都不敢擡頭,生怕一擡頭看到樓上二爺比家法還厲害的眼神。
“那陸兄知道我在想什麽嗎?”花滿樓倒是意外地沒有躲開,任由他拉着,只是側頭問了他一句。
陸小鳳稍稍一怔,然後展顏:“自然知道。”一邊說一邊就這麽拖着人往沐川的方向走,一直到離開蜀中客棧很遠了,他還拉着那只手腕不放,“花滿樓,你該相信我一次,因為這一次,我對我自己就有信心的很呢。”
沒錯,以前他從不相信自己有一顆專情的心,如今卻愈發相信了,大有堅定不移之趨勢。
再度站在浩瀚無際的竹海面前,陸花二人仍然有敬畏之心,這片竹海,并不是像青虬所說,每一陣風過,每一片葉響,都在提醒着他們過去的輝煌和仇恨的恥辱,相反的,他們寧願認為,這裏的每一株綠竹,都被那位曾經的王賦予了守候的意義,他在戰争中死去,對一個王者來說,未必不是死得其所。而他埋首之處二百年後竹海茫茫,難道不是他的靈魂在守護着這片土地嗎?這片記錄了他和他的将士們一生榮辱生死的土地。
歷史會褪色,卻不會消失。并不需要仇恨來翻新,而只需要銘記來沉澱。
可惜,青虬他們執着了數代人,也不能勘破,不是他們不通達,大約是已經身在局中而不得其法脫出,這便是世人常态啊!
“你現在還聽不到聲音嗎?”陸小鳳問花滿樓,“站在這裏聽得更清楚,果然還有鈴聲,擊築聲我卻是聽不出來。”他可惜道,“偏偏讓我個不通音律的人能聽到,要是你聽了,說不定能記下曲子,我聽着倒比你往日彈奏的一些還好,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應該有些不一樣。”
花滿樓也跟着嘆氣:“沒錯,以前有一頭牛也有這樣的困惑。”
......
一朝從家禽變成家畜的陸大俠翻着白眼望天:“是啊是啊,我就是頭不解風情的大蠻牛!”
“陸兄此言差矣。”花滿樓搖搖扇子,“你若說你不解風情,大概全天下的姑娘們都要不依了。”
陸小鳳轉着眼珠瞟他:“花滿樓,老拿以前的事說事,不像你花七少啊,還是說你也要我跟你算一算你以前的賬。我可是記得,再過不久,某個人又要到南海那勞什子的島見那勞什子的城主去了。”越往後說語氣越酸。全天下的姑娘們又如何,哪個比得上某位葉城主容貌秀麗無方?陸小鳳一直覺得,這葉孤城就是因為長得太漂亮,才被嫉妒成恨的姑娘們擠兌得只能到孤島上去住了,要不年紀輕輕誰守着個孤島過日子?連西門吹雪那種連骨頭裏都刻着孤高的人都大隐隐于市的說。
“我與葉城主只是琴友。”花滿樓說的十分有底氣。
“我與那些姑娘也只是酒友。”陸小鳳有樣學樣,“以前是,以後說不定連酒友都不必了。”這個問題必須說清楚,以後決不能成為自己跪床頭的理由。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
正說着呢,忽然後面一陣涼氣,西門吹雪正站在他們身後,神色也說不清楚,反正他就一直是那一副面孔。不過這語氣顯然不怎麽滿意了——這關鍵時刻呢!是讓你倆來打情罵俏的嗎?
“咳咳。”陸小鳳臉皮稍微厚點,花滿樓沒回頭他回頭,摸着鼻子看劍神,“西門啊,非禮勿聽這個詞有沒有學過?你說我們也不是故意虐你的,你自己先上去不就行了嗎?”
花滿樓已經踩着他的腳過去。
西門一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也進入了林道,陸小鳳抱着腳龇牙咧嘴跟在後面——七童你說你也不知道在外面給我點面子。
......
大白天進林子,顯然沒有晚上那麽驚悚,不過三個人進去剛剛走了一會兒,陸小鳳只聽着耳邊的音樂聲越來越響,前面西門吹雪已經停住,跟他并排的花滿樓也站定了,只有陸爺一個人還傻往前走,差點沒撞到西門吹雪身上:“怎麽了?”他掏了掏耳朵來掩飾尴尬。
“有野獸的氣息。”說話的是西門吹雪,看他一臉嚴肅,連劍都拿了起來。陸小鳳看花滿樓,果然也是臨陣待敵的模樣。這下陸大俠納悶了——為什麽自己聽到的他們聽不到,他們感覺到的自己感覺不到,究竟哪裏出問題了?
“是危險。”花滿樓似乎知道他在困惑什麽,右手朝外執着扇子,一副防禦的姿态,半攏着的圓恰好将他和陸小鳳包圍在其中。突如其來的危險氣息,比他們以往所遇到過的都要強悍。
“危險?”陸爺心裏一片柔軟,微微靠過去,也握住了他的扇子,兩個人一副随時準備來個華爾茲的姿勢,就差抱到一起去了。可憐的西門劍神,幸好他老人家腦袋裏有根弦兒不怎麽通,否則早被虐成單身汪了。
正說着,陸小鳳只覺得耳邊樂聲驟停,然後林子裏就響起了似曾相識的野獸的吼叫聲,就是那個像老虎又像熊的吼叫聲,比之前他和花滿樓聽到過的要更加清晰,震耳欲聾,帶着席卷一切摧毀一切的氣勢,整個林子都動蕩了起來。
“小心!”
陸小鳳拉着花滿樓往後飛身而起,西門吹雪已經一劍掃出去,他們面前的幾排竹子咔嚓倒下來,又被西門的劍氣挑起,飛到後面又砸倒一大排,吼叫聲不止,竹子卡卡地斷,斷掉的又砸中沒斷的,頃刻之間林中已經是一片狼藉,剛剛還濃密的竹林這一片那一片地倒了一地,剎那間明亮的視野非但沒有讓衆人覺得開闊,反而驚詫不已。
這是哪一款的野獸?腫麽感覺比老虎還厲害,既然這樣就嫑放出來啊!
難道青虬他們真的拿着四件法寶召喚出了什麽雲留王的魂魄?這是個傳統江湖的世界,不是修仙,這種玩笑不能開,毀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