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迷霧漸散
兩個暗衛回來,一身的火油味兒,臉上的表情也很苦逼,留在這兒的那個縮着脖子慶幸——今兒逃過這麽大一劫,回去應該不會被揍得哦。
“怎麽樣?”花滿樓聽到他們回來,問道。
“少爺,都燒沒了,看樣子得有十幾號人。”其中一個青着臉回答。
花滿樓臉色一沉,手中白玉骨扇一收,他吩咐暗衛:“去查查,這作坊有什麽異常。”如果這只是個普通的造紙作坊,高夢來怎麽會跑到這裏來發瘋?
他這裏剛準備行動,那邊戰況忽起變化。
猛聽地暗衛一聲驚呼,長劍铮铮聲戛然而止,然後一聲悶哼,似乎是誰被踢倒在地。
“怎麽了?”花滿樓皺眉,問走到他面前來的陸小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從他身上傳來。
“陸大俠受傷了!”暗衛咋呼的可比本尊快多了!上趕着送手絹遞帕子,比他們自己受傷還聲勢浩大。花滿樓忍不住心裏暗道——陸小鳳究竟給這群暗衛下了什麽迷藥,對他比對自己這個主子還上心周到。
暗衛捂臉——這還不是為了少爺您的終生大事考慮啊!我們真是吃苦耐勞鞠躬盡瘁的好榜樣,千金不換喲!
“沒事。”陸小鳳拿着帕子随意在胳膊上纏了一道,沖花滿樓解釋,“高夢來的樣子很不對勁,你最好過去看一看。”方才為了怕他力竭而死,自己只好賣個漏洞,一擊即中,卻免不了被他長劍劃傷,自己是不是也該去踅摸件趁手的兵器,陸爺摸着下巴思量——西門那把劍好像挺不錯的。
花滿樓走過去替高夢來把脈,即使被陸小鳳獨門手法封了九處大穴,也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拼力掙紮,連牙齒上下碰撞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他中了毒。”花滿樓起身,不負衆望地開口。
“什麽毒?”陸小鳳和暗衛齊齊道。
——看看,我們和未來姑爺多麽默契,真是命中注定要做一家人的呢。暗衛們喜滋滋地狂點頭。
陸小鳳無視那群抽風的暗衛,走過去看了看蜷在地上渾身顫抖的高夢來,問花滿樓:“他這毒還有救嗎?我還有些事要問他。”
花滿樓斟酌片刻:“他已經心智大亂,我不敢保證,不過如果能有萬梅山莊地底的那眼萬年泉水,應該什麽毒都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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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搔頭——雖然能跟花滿樓心有靈犀,同時想到那冷面鬼,但萬梅山莊不知道在哪個雪窟窿裏藏着,司空摘星的神隼也不在,找起來好像有點耽誤時間啊。
“少爺,捏看,我們找到了這些!”兩個暗衛風風火火跑過來,激動得口齒不清——不用誇我們能幹,給個親熱戲看一眼就成。
陸小鳳接過來他們手上捧着的那一疊冊子,随手一翻,表情立時變了,冷笑道:“呵,果然是狗咬狗嗎?”
花滿樓歪頭:“狗咬狗?”
陸小鳳把冊子收起來,對暗衛道:“再去找找,這地方說不定是個地獄,要把地底下都翻過來找找。”
暗衛們驚悚——什麽鬼?
不過未來姑爺命令起我們來還真是得心應手,真是一點點都不見外呢!真讓人感動地想找個牆角哭一哭。
陸小鳳想對花滿樓說什麽,卻看到他背後的牆角扔着一只很眼熟的花壇子,走過去拾起來,果然是高夢來剛剛從自己這兒拿走的那個長着兩重花的青瓷罐。
“花滿樓,咱們打個賭如何?”陸小鳳走回來,掂了掂手裏的碎了幾條裂紋,一片狼藉的小青罐。
“什麽賭?”花滿樓看他。
“賭這件案子明日就能結束。”陸小鳳頗有自信,“而且該抓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花滿樓重新揚起折扇,:“不知陸兄想下什麽賭注?”
——當然是晚上睡一個房間了!暗衛三號捏着拳頭,冒着精光期待。
“這件案子完了,你陪我去個地方。”事實證明,陸大俠還是很正經的一枚大俠。
“好。”花滿樓點點頭,“我賭了。”
陸小鳳笑,拎着花壇往外走:“那我先去找個人,這兒就交給你了,胖子和瘦子那兒,你也替我去說一聲。”
看着陸小鳳走遠,暗衛挪到花滿樓身邊:“少爺,再過幾天就是八小姐的生日,您不回江南嗎?幾位少爺也都會回去的。”
雖然還想跟着少爺和姑爺走江湖,但上頭那幾位少爺太兇殘,想想就是一哆嗦。
“你怎麽知道你少爺我一定會輸?”花滿樓扇子敲在他頭上——自己是不是平常太沒脾氣,他們這群人還真拿自己當只會種花彈琴的纨绔公子看。
暗衛撓頭:“可是姑......姑娘們都說,陸大俠破案很膩害呢!”
花滿樓勾唇:“他是聰明,但再聰明的人,也不會全無弱點。”
“那什麽是陸大俠的弱點?”暗衛從善如流——嘿嘿,他才不期待少爺會拍着胸脯義正言辭道:除了你少爺我還有哪個?
外表儒雅俊秀令無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花七少自然不會做出拍胸脯這種粗漢子的動作,他只是淡淡一笑,無甚焦距的雙眸裏,一片波瀾不驚,靜若清潭。
胖瘦捕快很快就帶着人趕到了鴻雁坊,百姓們圍觀着一堆京城來的捕快從這家賣紙鋪子裏擡出來一具具蓋着白布的屍體,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一時之間都鬧不清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沒看到有走水啊?怎麽都跟燒焦了一樣。
然後他們就看到幾個捕快合力擡了一個鐵籠子出來,裏面蜷縮着一個一身狼狽的彩色衣服的男人,亂糟糟的長發蒙面,看不清長什麽模樣,但莫名就讓人覺得害怕。
“這誰的主意?”花滿樓無奈。
“當然是我們器宇軒昂昂首挺胸胸大無腦......”胖捕快話沒說完,就被瘦捕快揪到了一邊。“是總捕頭吩咐這樣做的,好像是陸大俠的意思。”他自己同花滿樓解釋。
花滿樓大概知道陸小鳳的用意,不過是順着某些人的想法。但香河百姓們還沉浸在一年一度花會的氣氛中,就這麽被壞了興致,這個年過起來也不怎麽舒坦。
“大人,有發現!”
幾個人正說着話,裏面已經又傳來一陣躁動,花滿樓連忙跟着瘦捕快去看——捕快們一來,他就讓暗衛們退下了,雖然盜無并不介意,但也不好妨礙官府辦案。
仍然是那個烘焙的火室,方才暗衛們只是把火熄滅,刨出了那些仆從的屍體,現在捕快們直接把火室推到,感覺底下有些不對勁,挖開來一看,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焚屍坑——足足有數十副被燒得烏漆抹黑的骨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饒是見慣了的瘦捕快都有些吸氣,一旁幾個新進來的早就捧着肚子一邊吐去了。
花滿樓根據衆人的反應就能推測發生了什麽,他掏出方才陸小鳳臨走之前塞給自己的冊子,遞給瘦捕快:“這個是在暗格內發現的。”
陸小鳳看過之後,便說這作坊是個人間地獄,現在看來果然不錯。
幸好這次出門帶了三四個仵作,瘦捕快一邊吩咐他們做事,一邊翻了翻冊子,花滿樓明顯感覺他身上的氣息變化——一股濃濃的殺氣席卷而來。
雖然進了公門,但到底也還是混過江湖的人物,遇上意難平的事,還是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表達憤怒。
“吶,給你一個。胖捕快不知從哪裏溜達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了一顆什麽東西進瘦捕快的嘴裏,然後又溜達過去,看仵作們驗屍。本能之下被迫嚼了一嚼的瘦捕快被他這麽一打岔,身上的殺氣頓時散去。
“酸梅?”
“好像是。”瘦捕快尴尬,黑黑的面龐上閃過一絲紅暈,不過想起來花滿樓看不到,頓時更尴尬。
幸好一個仵作搖頭晃腦地走上來,一邊走一邊嘟囔:作孽啊,真是作孽。
“怎麽回事?”瘦捕快看到這群老掉牙的仵作就煩,可是盜無偏偏拿他們當寶似的供着,一點都不讓怠慢了。可是他一個急性子的大漢,碰上動兩下就喘兩口的老頭子,不着急才有鬼。
“都是些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活活被燒死的啊。”仵作捋着白胡子直嘆氣。
瘦捕快拳頭一緊,淩厲的目光看向還躺在院中的那具坊主的屍體,半晌揮揮手,召來幾個捕快:“先把那些殘骸都帶回去,老頭們也帶回去,盡量分出誰是誰的來。”他攥了攥手裏的名冊,既然有姓名的話,将來也能送回家去,好歹算是有個歸宿。
花滿樓眉目生的柔和清俊,平時淡雅如江南水墨畫,此時也染上一抹哀戚之色,他轉頭問瘦捕快:“你們應該常常碰到這種殺人索命的事情,時間久了會覺得不以為然嗎?”
瘦捕快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沒有正面回答:“我原本是右手刀,刀下亡魂一百零一人,進了神捕門之後,我這只右手再沒碰過利器。因為每次碰上有無辜枉死的案子,它顫抖得根本拿不住刀。”
花滿樓了然——從前的事就像一根刺,牢牢地紮在他的右手,只要用力便會疼。就像他的眼,即使過去了這麽久,只要夢到當時的場景,依然會從夢中驚醒。
所以時間雖是最厲害的東西,可令往事如煙,但到底往事才更厲害,即使化作虛無缥缈的煙,也時不時地在身後飄一飄。
封了鴻雁坊,一群人撤出香河,回到京城。
陸小鳳進門的時候,花滿樓已經在彈琴,琴聲有些心不在焉。
“聽說你順道去了香河大牢,絡腮胡他們沒怎麽鬧吧?”陸小鳳坐過去喝茶——剛剛費了他好一番唇舌。
花滿樓搖頭:“我告訴他們再過幾日便能沉冤得雪,他們高興得很,說是到時會專門來謝你。”
陸小鳳掬起小酒窩:“謝就不用了,不過到時候請我去他們村子裏喝個酒就行,上次走得匆忙,只聞到了三十年的米酒香,卻來不及讨要一壇。”
花滿樓笑一笑沒說話,纖長而略顯蒼白的手指仍在琴弦上随意拂動。
陸小鳳一邊喝茶,一邊斜眼看他——有心事诶!
“大水甕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着那位自己跳進來,你難道不好奇,我打算帶你去什麽地方嗎?”他伸爪子也搭上琴弦,反彈了幾下,不成音律。
花滿樓被他打亂,索性推開琴,從琴臺下抽出本書來,遞給陸小鳳:“陸兄現在得閑嗎?不如念幾篇文章給我這瞎子聽。”
陸小鳳心裏一悶,卻不由自主伸手接過來:“好,你想聽哪一段?”
“梅逸園記事。”
花滿樓單手撐在颌下,懶懶地靠在琴臺上,一縷長發柔順地沿着美好的輪廓滑下,微風輕動,他雙眸似閉未閉,平時就看不得猜不透的心情,此時更是盡皆掩去。
可陸小鳳一邊念着陌生的文字,一邊偷偷拿眼去看,卻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許多許多。
始終不停歇地在行走在江湖的陸大俠,天南地北,深山碧海,每至一處都是盡情歡笑,恣意享樂,人生中除了睡覺,大抵再沒這麽安靜的時刻。
可是現在這樣一個雲淡風輕的午後,捧着一本書,對着一個人,他竟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這實在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
悟不透,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