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眼神悲傷的男人
有了花滿樓昨天晚上的發現,陸小鳳對案子有了新的判斷,兩個人帶着可惡的小厮花平去了平安镖局。
因為步三刀的死,镖局已經停業,十幾個镖師正聚在大門口,鬧哄哄的堪比上次碰到絡腮胡他們那一次。
“唉,我現在相信那個餘喜的話了,這步三刀還真是不該姓步,這平安镖局真是一點都不平安!”
陸小鳳感嘆。
“少爺,我去叫門。”
花平一點都沒有在查案的自覺,還以為是跟着少爺上門拜訪哪戶人家,自告奮勇地就要上去敲門——昨天晚上沒伺候到少爺,真是不甘心!
“小花平,你還真是個花瓶啊,腦子裏一點有用的東西都不裝!”陸小鳳從面輕輕扯住他的小發辮——傻呀你,不看人家現在窩裏鬧呢!上趕着湊什麽熱鬧!
“我腦子裏裝少爺就好,裝別的幹什麽?!”花平回頭,理直氣壯。
......
——花平你小子藏得夠深啊,平時愣頭愣腦的,竟然還會這般花言巧語,真是沒看出來,陸大俠啧啧有聲,瞬間感覺有點被比下去了有沒有?
“我們還是去看看什麽情況吧,聽說步三刀老來得子,府裏只有幼兒寡母。”花滿樓适時開口。
陸小鳳已經松開花平,一聽自家少爺發話,花平兩條小腿邁得比裝了輪子還快,立馬沖過去打探情況了。
“看不出來,花平輕功不錯啊!”陸大俠揶揄一個小厮揶揄得十分帶勁。
“哪裏比得上你陸大俠。”花滿樓實在不理解陸小鳳的惡趣味——跟花平鬥嘴有這麽好玩嗎?見一次就逗一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看上自己這個小随從了!幸好花平是個男兒身。
花平很快就回來,那些镖師的确是平安镖局的,步三刀死後,無人主事,他夫人便打算解散镖局,也就把這些镖師辭退了,而現在他們正是來讨要工錢和賠償的——畢竟這說辭退就辭退,這當口他們也無處可去,只能先回家坐吃山空了。
“主人剛死,他們就來如此逼迫孤兒寡母,當真半點舊日情份不念。”花滿樓內心純良,縱使步三刀身上秘密多多,他也看不慣有人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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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花公子看不過去了,那我們就去管管這閑事吧。”陸小鳳摩拳擦掌——教訓一幹小镖師的話,應該輕松得很,還能解解這幾日案子毫無進展的悶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花公子一盆涼水澆下。
......
“那怎麽進去?”半晌,陸大俠把撸起來的袖子放下。
“花平,從側門進。”花滿樓早有打算。
“诶!”花平響亮地回答了一句——看看,還是他們公子進退合宜,處事得法。
“花滿樓,我覺得我好像越來越笨了。”等裏面開門的時候,陸小鳳看看旁邊的人。
“笨一點不好嗎?”花滿樓側頭,無焦距的眼眸平和得很,好像天地萬物仍在其中,“笨一點的話你就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了。”
“說的也是。”陸小鳳擊掌,“好!破了這個案子我就向全江湖發布告示,說我陸小鳳就是個笨蛋,以後有什麽麻煩的事可千萬別再來找我這個笨家夥了!”
花滿樓神色一滞:“那我可就成江湖的罪人了。”
“哈哈哈!”陸小鳳伸手拍他的肩,“花滿樓你還真是容易相信人!”
花滿樓知道他在逗自己,卻并不生氣,只是無奈道:“是陸兄你愛開玩笑。”
“陸大俠,花少爺,夫人請你們進去!”是那日帶他們二人去花場的管家,他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條縫,見門口除他們外并無其他人,才敢開門放人進來。
進得花廳之後,上座一個頭戴白花臂縛白巾,還以輕紗遮面的女人,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正站在她身邊,紅着眼睛打瞌睡。
“這位是我們夫人。”管家向二人介紹,他們連忙施禮見過,步夫人也帶着兒子見過兩人。
“陸大俠,花少爺。”步夫人尚且年輕,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許是悲痛過度,風吹之而欲倒的感覺撲面而來,陸小鳳陸大俠自然而然升起一股憐惜之感。
“步夫人,我們此番來是為了步镖頭被害一事,雖然知道貴府正值多事之秋,不該來此打擾,但步镖頭死的不明不白,相信夫人和少爺也希望找出他遇害的真相,還望夫人相助我們找到線索。”陸小鳳上前一步,放柔了聲音同步夫人道。
花滿樓知道陸小鳳老毛病犯了,但沒想到他對遺孀寡婦也能起如此念頭,無奈地搖了搖頭,側了側身子,往其他地方看去。
“妾身不通武功,不知江湖事,知道的事情已經都對官府說了,實在不知還有什麽線索。”步夫人嗓音啞啞的,顯然最近流了太多的淚。
陸小鳳心裏真是憐惜極了——這麽我見猶憐的女子,嫁到步府不說,還遭喪夫之痛,還真是天妒紅顏啊!
“沒關系,我來問,你把知道的告訴我就行了。”遞過一方手帕去,陸大俠細心寬慰道。
步夫人猶疑一下,還是伸手接過,轉過頭去微微拭了拭淚。
據步夫人所說,那個屬下姓劉名金,是步三刀手下得力的镖師,在步府已經多年,是本地人士,尚未成家。
“那這個劉金平時跟步镖頭關系可好?”聽來并無異常,陸小鳳摸了摸下巴問道。
“看起來挺好,具體就不知了。”步夫人平時也未關注過此事。
“那他跟呂有的關系如何?”陸小鳳又問。呂有就是那個去過三張村的镖師。
“呂有?”步夫人想了想,“哦,是他那個結義兄弟吧!”
“結義兄弟?”陸小鳳驚訝。
“不錯。他們兩個是同時進府的,又常常一起出镖,平時總在一起,聽我身邊的丫鬟說,聽見過他們私下裏以兄弟相稱。”步夫人回憶道。
這下連花滿樓也轉過頭來了,看陸小鳳的眼神很明顯——果然讓你猜對了。
“那夫人可知呂有是怎麽死的?”那日在步府偷聽,步三刀提及過呂有已死。
“呂有死了?”步夫人很是驚訝,“這個妾身就不知了,只知道前幾個月有一次他單獨出镖,過了好久才回來,回來之後就再沒在府裏見過他了,大概是回家去了。”
“那夫人可知他家在何處?”
“他是本城人士,應該住在城南附近。”
案子有了突破口,陸小鳳也很是欣喜,又問了幾個問題,便起身告辭了——當然,離開之前也沒忘記安慰佳人幾句。
離開步府的時候,繞過大門前,發現聚集在那裏的镖師們已經不見了,而剛剛消失一會兒的花平又不知從哪裏跳了出來。
“少爺,我都按你說的做好了!”
花平站在自家少爺旁邊,一臉求表揚的表情。
“很好。”花滿樓點了點頭,“這裏沒你什麽事了,你先回府去吧。”
花平小臉一下垮了:“少爺,花平想留下來陪你破案。”
“我這裏現在不需要人手,需要的時候會讓你過來的。”花滿樓道。
“是啊是啊,你家少爺現在用不着你,快回花府當你的小管家去吧!”陸小鳳喜不滋滋地上去趕人。
花滿樓一臉無奈的笑——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愛玩,完全沒個正形。
花平哪裏管陸小鳳,上去拉着自家少爺就是一頓撒嬌。
花滿樓為人甚少不如人意,只要對方有所求,所求合理,他便硬不下心腸來。花平自是知道他家少爺的脾氣秉性,這一番軟磨硬泡下來,果然是留下了。
“多謝少爺!”
高興的花平側過身子得意地看陸小鳳——哼哼,這是我家少爺!
陸小鳳沖他龇了龇牙——小子讨打!
知道了劉金和呂有的關系,陸小鳳和花滿樓對之前的猜測更加确定,但呂有和三張村的事仍舊是未解之謎,而劉金只是為了呂有之死報仇殺人,還是另有他因尚未可知,所以陸花二人并未回客棧,直接去了城南。
香河地方不大,城南的人家自然也不多,陸小鳳他們看到巷子拐角處坐着的一個老伯,似乎正在曬太陽。
“老伯,前頭搭了戲臺子,還有做買賣的,你怎麽不去看熱鬧,一個人在這裏坐着呢?”
陸小鳳拉了拉花滿樓的袖子,兩個人走過去——花平已經被陸小鳳打發回客棧訂午飯去了。
老伯慢悠悠擡起頭來,一條條皺紋橫陳斜陳在臉上,滿是時光走過的痕跡,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陸小鳳他們也沒等到回答。
“這位老伯會不會聽不到?”陸小鳳問花滿樓。
“你猜我知不知道呢?”花滿樓笑着回他一句。
......
“老.....”被花滿樓堵得無語,陸小鳳只好又加大了音量,湊近點問老伯,結果剛一張口就被他打斷了。
“老頭我聽得到。”老伯開口,聲音也是慢悠悠的,好像人到了這個年紀,他的話語,他的思想,他的日子,他的一切就都慢下來了一樣。
“聽得到啊!”陸小鳳直起腰——聽得到還裝沒聽到,老頭也太能玩了。
“老伯,跟你打聽一個人。”花滿樓開口。
“什麽人啊?”老頭眼睛挪到花滿樓身上——喲,好俊的一個公子喲,隔壁二丫頭還沒婆家呢,我老頭子看這個就不錯!
“您認識一個叫呂有的嗎?他曾經在平安镖局做過镖師。”花滿樓待人親切慣了,自然沒有因為他是老是幼,是權貴還是普通人而有差別。殊不知他這樣平易近人的态度更得老人家的歡心,慢悠悠撐着牆起身,拉了人就往家走——二丫頭喲,看我老頭子給你帶回來一個多俊的後生!
得,人壓根沒聽花滿樓在說什麽!
陸小鳳有心把花滿樓拽回來,可那老頭子看着骨頭都是脆的,自己這一下手,估計能把他給拽散架了。
“陸兄,我們跟這位老伯去看看,碰到個能說話的再問也不遲。”花滿樓小心扶着老人家,回頭沖還在糾結的陸小鳳道。
陸小鳳只好跟上去——他陸小鳳雖是花中不敗客,但和花滿樓比起來,實在拿不下老頭老太們啊!
曬了個太陽曬出來一個俊後生,老人家顯然滿意得很,把人拉進家裏就開始喊二丫頭。
“三爺爺。”房間裏出來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農家打扮,難掩清麗,鼻頭幾粒小雀斑,平添幾分俏皮可愛,見到院子裏不只有自己三爺爺,還多了兩個年輕英俊的公子,登時紅了臉,躲在一株小樹後不露臉。
“丫頭,快過來,看三爺爺給你帶來一個又好看又懂禮貌的後生,快來看看,別再被人家搶走了!”
“诶呀!三爺爺,你別亂說話!”二丫頭又急又羞,偏偏初冬掉光了葉子的一棵樹還不怎麽擋得住人。
“你這丫頭還什麽羞!”三爺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拉過花滿樓就往前面推,“這個再不看好咯,你就成老姑娘了,到時候害羞也沒用了!”
不說身為主角的花滿樓,單是站在旁邊看的陸小鳳,都被這個彪悍的老人家給吓到了,聽說過逼婚的,可沒親眼見過這麽兇殘的啊,問個路就直接把人帶家裏來了!
“這位姑娘,在下花滿樓,他是陸小鳳,我二人只是來打聽一個人的,碰上老人家在曬太陽,就問了一句,老人家就把我們帶這裏來了,你別害怕。”還是花滿樓心細,知道考慮人家姑娘的臉皮,連忙解釋道。
二丫頭這才從樹後挪出來,還是不敢看他們二人,盯着樹梢道:“你們......是來打聽什麽人的?”
“一個叫呂有的镖師,你認識嗎?”陸小鳳湊過來。
“呂大哥?”姑娘一驚,然後眼圈就紅了。
“姑娘認識?”花滿樓聽出她的語氣不同,不禁問道。
二丫頭嘤的一聲哭了出來,捂着臉跑回房把門緊緊關上了。
......
“怎麽回事?”陸花二人面面相觑。
“說!你們倆是從哪裏來的,是幹什麽來的?!”
猛然一聲怒喝,回頭一看,老人家不知道從哪裏踅摸過來一根木棒,揮舞着就朝兩人沖了過來。
——老人家,你那腰那腿腳......
陸小鳳和花滿樓躲不敢躲,擋不敢擋,生怕一個不小心讓這位老頭家自個兒摔個跟頭。
眼看木棒要打在花滿樓身上,陸小鳳想都沒想,直接伸手過去,替他挨了這一下。
果然,老人家打了別人一下,自己也被震得後退幾步才站穩。
“老人家,有話慢慢說。”陸小鳳揉了揉胳膊——老頭子力氣還不小,只是這剛剛還把人當女婿,現在直接就拿棍子上了,這變臉也變得太快了吧?
“老伯,您認識呂有?”花滿樓知道陸小鳳替自己擋了一下,也趕緊勸人,“我們此行并無惡意,只是想知道呂有是怎麽死的,想替他找出真相而已。”
老頭子氣喘籲籲:“你們真的不是來找麻煩的?”
“自然不是。”花滿樓向前一步,擋在陸小鳳前面。陸小鳳瞧着他的小動作,撇了撇嘴。
“老頭子就說嘛!像你這麽俊的好後生,怎麽可能是壞人?”
......
陸小鳳想撞樹——這位老人家還真是能自說自話啊!
表明來意之後,人稱三爹的老伯請兩人在院子裏坐下,嘆了口氣之後,向他們說了呂有的事。
原來,呂有的家就在幾間房子過去之後,和三爹他們也算是鄰居,自小和二丫頭訂了親,後來更是進了平安镖局做事,大家歡歡喜喜地等他掙到錢之後就吃他和二丫頭的喜酒,可是做了镖師的呂有,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和二丫頭的親事也一拖再拖。
大家都猜他在外面認識了別的不幹不淨的女人,結果兩個月前他突然回來,什麽也不說整日躲在房裏不出,而他家旁邊似乎一直有人鬼鬼祟祟盯着,這樣差不多四五天之後,呂有終于從房裏出來,說是要去衙門,結果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人擡了回來,說是掉進河裏淹死了。
“可憐的娃兒啊!”三爹抹了把淚,“家門前就是條河,從小就愛在裏面游水,怎麽就被淹死了呢?”
陸小鳳皺了皺眉:“呂有的屍體上可還有其他異常?”
三爹想了想:“好像手裏攥了張紙來着。二丫頭!”
眼睛紅紅的二丫頭開門從房裏出來,遞給陸小鳳一張殘缺的紙,低着頭坐到了三爹旁邊。
陸小鳳看了看這張紙,普通的信紙一張,被握得皺皺的,看得出被水浸泡過的痕跡。他看完之後遞給了花滿樓,花滿樓接過來,先是摸了摸,又放在鼻子下聞過,然後沖他搖了搖頭。
“呂有死後有其他人來過嗎?有人看過這張紙嗎?”陸小鳳問三爹。
三爹搖了搖頭:“呂有家只有一個年老的娘,并沒什麽親戚朋友。”
陸小鳳聞言納悶。
“有的。”蚊蟲一般的聲音響起,就聽二丫頭道,“我在呂大哥墳前看到過一個男人。”
“什麽樣的男人?”陸小鳳追問。
“一個很悲傷的男人。”二丫頭說着又有淚珠盈眶,“他站在呂大哥墳前,沒有說話,卻一直在流淚。”
“然後呢?”陸小鳳看一眼花滿樓——這男人很可能就是劉金。
“然後我問他為什麽哭,他說一個很重要的人死了。”二丫頭回憶道,“我問他他是呂大哥的朋友嗎,他說他不配做呂大哥的朋友,後來我就拿了那張紙想送給他,讓他留個紀念,因為我覺得呂大哥是希望有他這個朋友的。”
“為什麽?”陸小鳳奇怪。
二丫頭想了想,還是說道:“其實有一次呂大哥回來,我見過那個男人,他們在一起說說笑笑很開心,可呂大哥只讓他走到巷子口就讓他回去了。”
陸小鳳點了點頭——現在看來,那個人必是劉金無疑。
“他拿了那張紙後,表情很激動,又把紙還給了我,然後就走了。”
“他走之前可有說什麽?”一旁花滿樓開口。
“他說讓呂大哥等着他。”二丫頭用繡帕擦了擦淚,那男人肯定是呂大哥的朋友,男兒流血不流淚,現在想起那男人在呂大哥墳前悲傷的表情,她都忍不住流淚。
陸小鳳捏一捏花滿樓的扇子——看來兇手必是劉金無疑啊!
那殺死呂有的,難道就是步三刀嗎?這張紙上,又究竟隐藏着什麽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