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神叨叨的流浪漢
将殺手甩手給柴柴柴一家人的陸小鳳兩人,正如花滿樓所說,到縣城裏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吃早點的熱鬧時候,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花滿樓,我請你吃這裏的薄皮肉餅怎麽樣,再配上臭豆腐,保證你吃的滿嘴流油,鼻尖冒汗!”
陸小鳳自知說了不該說的話,殷勤地提建議。
“我為什麽要吃的滿嘴流油,鼻尖冒汗?”花滿樓好笑地往旁邊看,雖然看不到那人的神色,但也能想象他那副鬼精鬼精的表情。
“......這不是天冷嗎?吃點熱的辣的可以暖和點兒。”陸小鳳摸摸胡子——怎麽有種拍馬屁拍在馬腿上的感覺。
“我雖然內力沒有陸兄深厚,但也不至于受不住這點冷。”花滿樓側耳聽了聽,旁邊的小二好像在喊馄饨,他便停在了門口,“不如我請陸兄吃碗馄饨如何?就當做是謝謝上次仗義相助了。”
“是朋友就別說這麽見外的話!”陸小鳳終于找到彌補的機會,立馬表态:“我來請就好。”
花滿樓搖頭失笑,不再打趣他,徑直往裏面走,選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一碗荠菜豆腐,一碗三菇鮮肉。”
陸小鳳浪蕩江湖,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江湖人,便是這客棧酒樓的小二哥。
“你一個人要吃兩碗?”花滿樓放在街上的視線收回來,落到對面的人身上。
“有你的一份啊,你不是很喜歡吃荠菜嗎?”陸小鳳正忙着幫他拿筷子放碟子。
花滿樓笑了笑,沒再繼續問,偏頭去聽旁邊桌子上的人交談。
香河花會已有三千年的歷史,附近州縣來觀會的人不在少數,這一大早客棧裏就滿滿的都是人。
“花會應該是明天開始吧?怎麽今天就來了這麽多人!”陸小鳳替兩人倒了兩杯花茶,淡淡的蘭香,他砸吧了一口放下,接着道,“又是蘭香,再這麽下去,香河直接改名叫蘭河好了。”
花滿樓端過來嗅了嗅:“和詩箋上的不是同一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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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點頭:“不錯,你那兩張詩箋上的蘭香,明顯比這個更名貴一些。”
“那兩張的香也不同。”
“什麽?”陸小鳳從袖子裏拿出來兩封信,依次放在鼻尖,動了動鼻子,“這不是一樣嗎?”
花滿樓搖了搖頭:“第二張上還有淡淡的山岚氣息,說明那上面的蘭香來自山裏,第一張卻沒有。”
“你是說這兩封信是不同的人送給你的?”
“我有說過是一個人嗎?”花滿樓反問,微微歪着頭,笑容裏有幾分俏皮的意味。
“......”
陸小鳳摸了摸鼻子——他承認他鼻子沒你花少爺靈還不行嗎?
兩碗熱騰騰的馄饨上來,陸小鳳正要收起那帶來麻煩的兩封信,好好享受這一早上的美食,就察覺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客棧忽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而且數不清的緊迫視線都朝着一個方向——他們這張桌子。
“嘿,哥們兒,拼個桌呗!”
氣氛正僵持着,忽然一個打扮的奇奇怪怪的男子大咧咧往陸小鳳左手邊一坐。
“這位兄臺......好品味。”
陸小鳳打量眼前的男子,看面貌二十多歲,東一塊泥巴西一塊淤青,遮住了大部分臉,只看得到一雙烏黑晶亮的雙眼,眼珠墨漆漆的,像一對純黑的黑曜石,又大又潤,光彩奪目,相信所有人看到這人的第一眼,就會被他的眼睛奪去全部注意力,而忽略他亂七八糟的臉和衣服。
不過見多識廣的陸爺顯然鎮定得很,除了第一眼的驚豔,他更多關注的是這人奇葩的打扮方式——一身臃腫肥厚的棉衣不說,連脖子上都纏着一圈厚厚的圍脖,關鍵是看那歪歪扭扭的針眼,似乎正是出自本尊之手——十足的一個流浪漢。
“哥們,好眼光!這年頭誇哥好品味的不多了。”流浪漢拍着大腿笑,然後回頭熱情地招呼小二:“小二哥,把你們店裏的早飯每一樣上一份!不全不給錢啊!”
小二哥踟躇着沒有去準備,雙手絞着毛巾。
“你一個人吃得了?”旁邊花滿樓替小二哥問出了心中疑惑。
不過顯然陸小鳳更了解小二哥最關心的問題。
“看不出來,兄臺這副打扮,卻是腰纏萬貫啊!”
流浪漢還在拍大腿:“腰纏萬貫?沒有啊,我已經半個月沒幹活了,身上只剩下倆銅板。”
然後他就從腳底下摸出兩個黑乎乎的銅板來。
......
饒是陸小鳳定力好,也忍不住擡手捂了捂鼻子——這味道實在有點沖啊,感覺能省下一頓早飯了。
花滿樓看不到他的動作,雖然也聞到了奇怪的味道,但他并沒有掩鼻,反而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白瓶來,放在桌上推到流浪漢面前。
“這是什麽?”
流浪漢拿起來看了看,嗅了嗅——啧啧,味道像早晨的花露一樣啊。
“萍水相逢,在下常年種花,就以花露相贈。”
花滿樓款款一笑,又微微側頭對還等在原地的小二哥道:“去準備吧,這位公子的飯錢,就算在我們賬上。”
小二哥高興地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回後廚去了——這可是大生意啊,不說後來的那個,先前那兩位公子的打扮形象,那肯定是有錢人,看來今天的賞錢是有着落了。
“啪”地一聲,流浪漢一掌拍在桌子上,然後兩只黑眼珠锃锃發亮,嚎叫一聲就沖着花滿樓一個餓狼撲虎挂在了他脖子上。
“哥們啊,啥都不說了,以後咱倆就是過命的交情,有我一口吃的,絕對就有你一口喝的!”
......
陸小鳳單掌已經按在桌上,終究還是沒起身攔下——看這位流浪漢的身手舉止,完全不像會武功的樣子,仗勢欺人這種事,陸爺還是做不來的。
“兄臺言重了。”花滿樓把人從自己身上扒下來,一貫溫和的笑意裏不免一絲尴尬——這位小哥兒還真是熱情啊!
“我叫餘喜,年年有餘的餘,歡歡喜喜的喜。別一口一個兄臺了,聽着多見外。”
流浪漢也沒堅持,靈活地從花滿樓身上蹿下來,自己一點不見外地倒了茶來喝。
“好意頭!”花滿樓贊嘆一聲,“令尊令堂一定很愛護餘兄。”
餘喜擺擺手,滿不在乎道:“愛不愛護我是不知道,反正他們也只給了我這個名字而已。”
花滿樓連忙道歉:“是在下魯莽。”
“他們不要我是他們的事,跟你魯不魯莽有什麽關系!”餘喜說話随性得讓人無法把握,“算了,不說這晦氣的事情。我倒是覺得,樓樓你的名字更好聽!”
......
陸小鳳一口茶噴了出去,幸好他反應快,在濺到對面的花滿樓身上之前,已經用杯盤抄了回來。
“好身手!”餘喜拍掌叫好。
“餘兄認識在下?”花滿樓沒在意他對自己的稱呼,只是反問道。
“當然!”餘喜毫不隐瞞,“花家七少,鮮花滿樓,樓樓你這般風采的人物,我怎麽會不認識?”
陸小鳳終于忍不住插嘴:“餘兄見過識廣,陸某佩服,但恕陸某無知,不知餘兄是何方人士,師出何門?”
餘喜轉頭看他,骨碌碌一轉眼,不滿道:“這人自謙過頭了可就是自負,你陸小鳳要是無知,那這世上就都是白癡了!”
......
雖然江湖上認得他陸小鳳和花滿樓的人不少,但也不限于連一個不通武功的流浪漢都認得。
陸小鳳擡眼去看花滿樓,就見他倒是毫無防備的樣子,正趁着兩人說話的功夫,慢慢地舀着荠菜豆腐的馄饨吃。
被這麽個奇葩擠兌的郁悶心情一時散去,陸爺翹了翹嘴角,露出一個小酒窩來。
“诶,樓樓你的馄饨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能嘗一個嗎?”簡直就像專門來跟陸爺作對的一樣,餘喜也瞄上了那碗馄饨。
花滿樓細嚼慢咽地吃完嘴裏那一個,用手帕擦了嘴,才笑着對餘喜道:“餘兄的早飯來了,應該也有荠菜馄饨。”
話音剛落,小二哥已經端了一個大盤子過來——光馄饨就擺了五大碗。
餘喜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拿黑漆漆的眼珠瞄花滿樓的碗,好像還是覺得他的更好吃一樣。
店裏的氣氛已經因為餘喜的突然闖入被打亂,陸小鳳這會兒去看,就見那些客人已經把之前審視不善的目光都收了回去,只腦袋湊在一起不知耍什麽壞心思——這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普通江湖人,密謀都密謀得天下皆知。
吃過早飯,陸小鳳和花滿樓直接去了城中的平安镖局——今年的花會正是由通達镖局領頭舉辦。
“你們要去城裏那間姓步的镖局?”
吃飽喝足的餘喜打着飽嗝在剔牙——不知從哪裏的掃帚上掰來的一小根。
“餘兄也跟我們一起去嗎?”陸小鳳越來越對這人好奇——能不修邊幅到這種地步,也算個人才!
“不去!”餘喜想不都想就擺手搖頭,“上趕着去送死的事,傻子才幹!”
“哦?”陸小鳳好奇,“餘兄認為平安镖局有問題?”
平安镖局在香河是第一大镖局,總镖頭步三刀,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氣,但也不至于排上前頭,總而言之就是安安分分規規矩矩的一號人物。
“镖局叫平安,總镖頭卻姓步,那種不平安的地方,鬼才要去啊!”餘喜伸出一根還沾着油腥的手指,去陸小鳳眼前晃了晃,“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陸小鳳的運氣的。”
.......
“樓樓,那種晦氣的地方還是不要去了,我們去看木偶戲吧,聽說今天城裏來了最好的班子,演的是三國的故事。”
不知為何,餘喜格外地和花滿樓親近,拒絕了和陸小鳳同往不說,直接撲上去打算再拐走一個。
陸爺看着黏在花滿樓身上的流浪漢,抱臂靠在一根柱子上,心裏略略不爽,搖頭晃腦地嘆氣——這兩個人,明明不搭調好嗎?
最後成行的還是陸小鳳和花滿樓兩個人,花少爺雖然甚少拒絕人,但比起看木偶戲,顯然正事更重要一些。
不過顯然餘喜的老神在在并不是空虛來風,陸小鳳和花滿樓還沒走到镖局的大門處,站在巷子口就看到了正在對峙的兩路人馬。
“什麽情況?”陸小鳳吸了口氣,“不是這麽邪門吧?”
花滿樓看不見門口的場景,只聽到嘈雜的聲音,反問道:“什麽很邪門?”
“剛剛那個魚兄貓兄的,如果這件事不是跟他有關,那我就相信世上有烏鴉嘴這種東西了。”
陸小鳳雙手一攤。
“這世上本來就有烏鴉嘴。”花滿樓好笑,頓了頓又道,“你好像對那個餘兄很有意見,這不像你。”
“誰知道呢?”陸小鳳一聳肩。
意不意見談不上,只是覺得神神叨叨的一看就不像什麽好人。
“什麽人?!”
他們兩個站在這裏旁若無人的交談,早驚動了那裏站着的兩路人馬,臺階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吼了一聲,驚得門口樹上好不容易習慣了的鳥兒又是一陣發抖,索性飛起來直入雲霄。
“消消氣,這一大早的發這麽大脾氣對身體不好。”
陸小鳳看一眼花滿樓,施施然走過去,完全不在意被發現。
“少他媽跟老子廢話,你們哪條道上的?!”
絡腮胡大漢毫不領情,一副氣沖頭頂的模樣,顯然是之前受了氣。
而就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功夫,臺階上的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然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家關門。
......
“姓步的,你他媽快給老子滾出來,別當縮頭烏龜,你丫今天不給老子個交代,就別想再安生!”
絡腮胡大漢這下顧不上陸小鳳他們了,直接沖上去把門敲得震天響。
陸小鳳和花滿樓站在他們原來站着的地方,輕松地看好戲,正好剛吃完飯消消食。
镖局的大門豈是那麽容易被敲開,絡腮胡們拍得手都紅了,罵的嗓子都啞了,也還是沒把人給叫出來。
“各位,發生什麽事了,不如說出來給我們聽聽,我們也好幫你們出個主意如何?”
陸小鳳看了看天色——再這麽鬧下去耽誤時間啊!
絡腮胡瞪着眼看他,意義很明确——老子我都推不開的門,你丫一個小白臉能辦到?
“大哥,他們好像不是普通人,要不就跟他們說一下吧!”
絡腮胡旁邊一個魁梧大漢生了一雙綠豆眼,眯着打量了一下陸花二人,湊到他身邊小聲嘀咕。
“你奶奶的,老子的事情幹什麽要跟兩個小白臉商量?!”
小白臉之一的花少爺搖着扇子開口:“聽這位大哥的口音不像香河本地人,咱們也是外來觀賞花會的,有什麽事情商量一下,更好解決,你說呢?”
似乎是被花滿樓的态度和語氣打動,絡腮胡捏着下巴想了想:“好!老子就跟你們說,反正那姓步的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老子不鬧得所有人知道也咽不下這口氣!”
陸小鳳看花滿樓——看不出,你說服人挺有一套的嘛!
——好說好說。花滿樓察覺他的贊許目光,微微一笑。
絡腮胡是鐵了心要守在镖局門口,往地上一坐,就開始講自己和步三刀的過節。
“我們是通縣一個小村子來的,我們那村子在山後面,平時沒啥大事都不怎麽跟外面來往,可是半年前這镖局的一個镖師不知怎麽進了村子,在那兒住了一段時間,然後不聲不響就走了,結果他一走,我們村子好幾個姑娘都前後跟着去了,都還是如花的大姑娘,平時身體也沒啥毛病,繡得了花幹得了農活,怎麽會突然就死了呢,一定跟那個镖師有關!”
“沒錯。”綠豆眼補充道,“後來我們找到一件镖師留下的衣服,上面寫着平安镖局,還繡了個步字,我們打聽了好長時間,這才找到這裏來,讓他們交出那個镖師給個說法。”
陸小鳳和花滿樓聽完,都是不勝唏噓,無論內中緣由如何,畢竟逝去的是幾個正值妙齡的姑娘,不禁讓人惋惜。
“我妹妹她才十六歲,家裏給她說了門親事,正打算過年就把喜酒給辦了,可現在......“一行十來個人,其中幾個已經都紅了眼眶,顯然去世的那些姑娘是他們的親人。
陸小鳳從他們面上掃過,唇上的胡子一動,他從地上跳起:
“好,這事就交給我陸小鳳了,各位兄弟,今日就先找個地方住下,我們先進去會會那個步镖頭,了解情況再說。”
絡腮胡雙眼放光:“你能進去?那我跟你一起!”
“我們也去!”十來個人一下沸騰了。
花滿樓站過來,輕聲道:“你還說你不愛管閑事?”
“反正已經管了一樁,再添一件也無妨。”陸小鳳沖他擠眉弄眼,然後才想起他看不見,忍住嘆息的聲音,繼續和絡腮胡周旋。
“人太多有時候也不好辦事,你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有什麽事等我們去過一趟再說。”
絡腮胡他們風塵仆仆趕來,好不容易找到個肯聽他們說話的,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一番争論之後,也就同意暫時離開了。
“總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啊!”
看着離去的十幾號背影,陸小鳳伸了個懶腰,感嘆道。
“這世上還有你陸小鳳破不了的案子嗎?”花滿樓合了扇子,在他胳膊上輕輕點了一下,邁步往镖局走去,一步臺階都沒踏錯。
“花滿樓,我發現這次見面,你好像越來越喜歡擠兌我了啊!”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緊跟着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