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告白
門突然開了,是林肅。
腳踏上的人就驚醒了。
“殿下,你醒啦!”
她眉眼盈盈,似有星辰。
“嗯。醒了。”
“回去睡吧。林肅,你來。”
見他有事要商談,她便乖覺地退了出去。
林肅将今日所發生的事盡數告知。
“殿下,那龍袍已找到銷毀。藏處極為隐秘。竟然就在殿下的寒江堂書房書架櫃下面。那盛着龍袍的木盒矮扁,剛好放得下。如果今日被找到,後果不堪設想。”
書架櫃下面?上官珩不禁蹙眉。平日裏書房看守極嚴,日夜有暗衛守着。只有他在時,旁人才可以進來。尺寸那般剛好,必是極熟悉書房陳設的人。
“每日不是有侍衛專門負責打掃書房嗎?為什麽沒發現?”
“殿下,因着書房是重地,只是心腹侍衛打掃。都是些大男人,只是将一些顯眼處的灰燼進行灑掃。那櫃底空間狹**仄,也就是半年清一清灰塵。”
“傳我命令。近日負責灑掃的人全部重責,日後灑掃時所有角落務必幹淨。還有,全面排查近期我不在時進入書房的侍衛人員。”
這些日子除了那些能夠在他不在時進入的侍衛心腹,再就是顧舒容和楚郎中來過,郁菁兒來送過一次茶點,王雪凝來送過一次吃食,硯兒來此作過課業。會是誰呢?
“你手裏那些稷王貪污的證據撒出去吧。但不要擊要害,讓他忙一陣就行了。”
“他惹了我,要慢慢割着,才有趣。”
“是。”
林肅告退了後,屋裏就只他一個。
悲痛襲來,他盡力不去自溺。
他的母後,于他而言,是個伴随一生的隐痛。
所謂隐痛,就像風濕。平日裏只隐隐疼着,并不真切。可若刮風下大雨,便是蝕骨之痛。疼在內裏,不着皮肉。藥石無醫,至死不愈。
此時碑亡棺毀,于他而言,就是一個患了風濕的人在雪地裏跪上一天的感受。不過不疼在膝上,痛在心裏。
好在,命運眷顧。給他留了幾日展露脆弱,自舔傷口的時間。
他醒來的消息,尚不能外露。因此,他在這間房室裏有了幾日與自己獨處,消化苦痛的機會。
之後,林肅在稷王那邊的事已經塵埃落定,他不必再藏在屋裏。
那夜他來到了顧舒容屋裏。
他什麽都沒說,顧舒容好像就知道他來做什麽。
顧舒容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壇酒還有兩個瓷碗。
酒擺在了幾上,他們相對而坐。
“倒是第一次見人給初愈的傷者勸酒。”
顧舒容拔開塞子,替他和自己滿上。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是果酒。無妨的。”
她随即彎曲食指,敲了敲那壇子酒。
“喏,妾的其他嫁妝都是父兄給備的。只這幾壇子酒,是妾自己備的。如今我分給殿下一些。這酒啊,一定要用碗喝,才有滋味。”
随即又做了個鬼臉,“殿下,可不準告妾的狀。這幾壇子酒是妾偷偷藏的。要是讓言嬷嬷知道了,妾要挨竹板子的。”
上官珩忍不住輕輕搖頭笑了笑。
她有意開解,他怎會不知。
他們都是聰慧透徹的人啊。
顧舒容被這笑晃着了眼睛,他那冰冷的臉,笑起來也是極好看的,像初春乍裂的冰,陽光搖動在水波裏。
顧舒容舉起瓷碗,示意他舉杯,瓷碗輕碰的聲音,在這樣的寂靜的秋夜裏格外清脆悅耳。
他們皆是一飲而盡。
“這世上,有人面對苦痛,可以大哭一場。有人沉溺于傷痛,可以尋人傾訴。如果這兩者皆不可,就付諸于酒吧。”
她自顧自地說着給自己又倒了一碗,又給上官珩滿上了。
“妾其實不喜歡飲酒。無論是濃烈的燒酒,還是清淡的果酒,入口時,總是有些澀意。但妾喜歡酒酌喉嚨的感覺,自喉入腑,熾烈的酒氣仿佛真的把那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愁苦給滌蕩開了。”
上官珩學着她說的樣子去咂摸了下。
隐約間似有些愁霧在漸漸消隐。
只不過,解愁的不是酒,而是對酒的人。
他此刻有傾吐的欲望。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望着窗外虛無的一點,喃喃起來。
“我母後,是個很溫柔的人。她……笑起來很溫柔,說起話來……也很溫柔。”
他嘴角噙着清淺的笑意,眼中卻似有薄霧。
“她素來喜靜,我便沒讓人去打擾……”
見他愈陷苦痛,顧舒容忍不住出聲打斷。
“殿下,人活着的時候,肉身是神靈的依附。人去世了,肉身就是神靈的禁锢。所以……別難過了。”
“有一個地方的人,他們死後都不葬在棺材裏,而是火化。妾不知道該怎樣跟殿下說這個地方,但妾發誓,這是真話。”
她說着便立起三根手指,舉在頭上。
“我顧舒容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假話,天打雷劈。”
她說的太快,他都沒來的及堵住她的嘴。
他不喜聽她說不好的話。
他本覺得荒謬,但見她此刻的信誓旦旦,竟覺得或許真有那麽一個地方呢。
“我信你。”
她聽罷輕輕笑開,像暈開的霞光。
看着她此時的笑顏,他心有波瀾。
此次他被稷王抓住軟肋,慌亂中伏,幾是滅頂之災。
他前些日子聽着林肅的禀告,于只言片語間去窺見那日的驚險。無法想象,若是那日稷王進府在那麽隐秘之處搜到龍袍會是什麽後果。
還好,他偶爾踉跄時,還有她。
他這一生牽涉遇見過很多人。有些在他身前,那是他的敵人,他的戰場。有些,在他身後,那是他的跟随者,或者是,猝不及防要捅他一刀的人。
可唯有顧舒容,他覺得,是可以與他比肩而立的人。
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那些長久在心中隐晦遮掩的心意漸漸明晰起來。
“顧舒容啊,你與陸岑,是因為我嗎?”
他突然來這一句,倒是醒了她不少酒意。
随即,她輕輕搖了搖頭。
他松了口氣。
“大概是因為……因為不能坦誠相待吧。”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已喝了好幾碗。
此刻面色坨紅,似已微醺。都忘了給他倒酒。
“顧舒容。”
“啊?”
“那日你問我有沒有過那樣的……燒手之患。沒有過。以後……也不想有。但是顧舒容,我想我有了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難得一面,世當珍惜。
一生只有一次的遇見。
他說他有。
他的話,言辭微而旨意深遠。
可她還是聽懂了,他在說……心悅她。
她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去應。
好在,他沒想過要她應。
“即使沒有顧家,我也會護着你的。”
“我知道,那些事,不會是你。”
“我信你。”
“八年前,我外祖沈家被誣謀反。我在邊疆七年,沒有一日不想着平反報仇。所以我布了一個天大的局。趙太後是我的人。她命其侄女趙意然讓其夫林将軍假意投靠端王,引誘端王膨脹造反,而後當夜不予支援,端王兵敗,稷王獨大,皇帝忌憚,必召我回。而後,我有意設計,逼你嫁我,意在顧家……還有,我,沒想過要當太子,但我想當皇帝。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我想與你坦誠相待。”
“顧舒容啊,我知你心思深,一顆心護的太緊。但我可以等你,等你信我,信我能悉你心意,懂你苦痛,護你周全。悲苦自渡或是自溺苦痛,都太孤獨了。我想日後你每次抱膝伏首時,我都能向你伸出手,把你拉出來。與你分擔,為你疏解。我想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再不自抑。”
他說這些話時,目光灼灼與她相對,沒有絲毫躲避。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上官寶寶表起白來還真是含蓄啊!要不是我們顧丫頭聰明,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