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說開
聽到了王延年三個字,薄言垂下眼睑,本能地想低下頭來。
但章韞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颔。
“擡起來。朕沒準你低頭。”
薄言只得頓住動作,卻依然垂着眼。
“知道朕為什麽一定要讓你這樣聽麽?”
薄言不敢看他,只輕輕搖了搖頭。
“因為人在衣不蔽體的時候是最害怕最自卑的。你若在這時敢于去面對,那你就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再逃避了。”
聽完這句,薄言才擡起眼去看他。
清澈的眸中遮了層水霧,其間還帶着膽怯、慌亂和不知所措。
這樣的眸子,一瞬間和章韞記憶裏八年前那個女孩的眼睛重合起來。
此時此刻,他才确信那個女孩就是她。
這樣的清澈的眸子,她這些年原來只是藏了起來,但并沒有丢。
“朕靠着劉槿宜扳倒了先帝,後又将劉槿宜一族滅掉,所以朕從泥裏爬了出來。你薄言也一樣,靠着王延年扳倒了滅族仇人太後,也把王延年害死了。你該從泥裏爬出來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按在泥裏,不肯出來。”
“就像是你從前那手簪花小楷,找不回便找不回了,不要強求,不要有執念,陸惜若也是一樣,回不去就回不去了,你薄言不比她差。”
他說着将捏在她下颔的手收了回來。
又扯過被子替她攏上。
薄言抱着被子,手卻并不像方才捏的那樣緊了。
她覺得章韞此人真是嚴苛極了。
他明明是要勸慰她,說出的話卻像刀子一般鋒利。
他明明在向她說喜歡,可卻毫不憐惜地逼迫強制她去面對。
他不但話鋒利,眼也犀利,看得透徹,将她心底所有的掙紮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的嚴苛犀利好像也并沒有讓她那麽讨厭。
一時間心底的事被人看得這般清楚,她既有害怕,也有絲莫名的欣喜。
人都是渴望歸屬和被理解的。
“朕同你說的話,你好好想想。”
“想通了來告訴朕,朕給你身份。”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薄言,簇起了眉頭。
“薄言,朕在同你說話。”
“嗯……奴……”
“日後不要再稱奴,稱我。”
他是皇帝,這天下人都是他的奴才。
她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一時并不敢亂叫。
“你是朕的女人,你的父親也曾……是朕的肱骨。”
聽到肱骨二字,薄言的眸中隐晦起來。
“奴……我省得了。”
“還有一事,朕要與你說清楚。”
“糕餅之事,非朕之意,朕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
“多謝陛下。”
她長翹的睫毛忽上忽下地眨了眨。
“你私逃出宮的事,算翻篇了,朕日後不會再追究。”
“不過,不要有第二次。你與背後之人的聯系從今日起徹底斬斷,朕也不會再追問。薄言,若再有下次,朕也不知道能還不能說服自己饒過你。”
她攏着被起身跪了起來。
“薄言多謝陛下恩典。”
“若你沒有其他的話要與朕講,朕便傳人沐浴更衣了。如今時候尚早,你沐浴完後去歇息片刻。戌時依舊來此教朕仿字。”
“朕說過朕戌時仿字的規矩不能破。薄言,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守的規矩。朕雖貴為帝王,也不例外。所以朕說喜歡是真,但并不會因着喜歡而被你拿捏。聽明白了麽?”
“薄言明白。”
“還有,日後你來這晏安宮當差。”
“是。”
“來人。沐浴更衣。”
幾個青衣宮婢應聲而入。挽起帷幔,替他們二人拾掇。
還有一個宮婢在床上查驗起來。
“免了。日後也不要多嘴。”
“是。”
那宮婢這才退下與其他宮婢一起拾掇。
薄言此時躺在溫熱的浴桶之中。紅色的玫瑰花瓣遮掩着,朦胧的水氣間,她只露出了雪白柔滑的雙肩,還有分明勻稱的鎖骨。有名宮婢在身後替她撩水擦洗。
薄言閉上眼睛放松下來,想着章韞的話。
對于一直掩在心底的那團亂麻污糟,從前她無論如何拉扯,都解不開。如今章韞那一席話就像把鋒利的快刀,斬斷了那團亂麻。疼是疼的,但疼的很暢快。那團亂麻污糟也順着疼意舒解開來。
只是章韞那句喜歡,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信。
如若他今日只孤零零地說一句喜歡,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去信,但是加上那一大通的剖白之言,她恍然覺得那句喜歡也沒那麽荒誕不經。
只是,她薄言真的值得他喜歡嗎?
薄言真的比陸惜若好嗎?
還是他又要在自己身上打着主意。
至于喜不喜歡章韞,她不知道。
她從前想都不敢想,如今依然迷離。
只是她覺得此刻并沒有從前伺候完其他男人那般惡心抵觸。
她只覺得他是難得懂她的人,也是難得知道如何疏解她的人。
戌時已到。
薄言已來到晏安殿的小幾旁跪坐下來,等着章韞。
她閑來無事便打量起身前的小幾,這小幾換過了。她記得從前那個是梨花木的,如今這個是紫檀的。
不過他殿裏的陳設更換也是常事。
“薄言,過來。”
她正想着,卻被他出聲打斷。
她趨步走到他身旁。
“日後,你可帶本書坐在那裏等朕。”
“是。”
薄言展開了他面前的宣紙。
紙上是他用簪花小楷寫的兵法。
“陛下的簪花小楷已仿的極好,換一種字體吧。陛下想仿什麽?”
“你的趙體吧。朕從前的字鋒芒畢露,趙體溫和內斂,你不是說要先仿背道相斥的字體麽。”
“好。”
“朕這次要練‘薄言’二字。”
“嗯?陛下……”
“朕都準你寫朕的諱了,怎麽你的名寫不得?”
“奴不敢。”
“不要再讓朕再說一次。”
“是。薄言之過。”
她方才倉促間又自稱了奴。
薄言拿過筆,在紙上用趙體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章韞照着樣子,依着她從前的講述試着仿了幾個,而後便簇起了眉,顯然不甚滿意。
“撇捺之間陛下的力沒收住。”
“你來執筆,朕握着你的手,找找感覺。”
“陛下,這……”
不太好吧。
“該做的不該做的,咱們都做過了。害怕這點子肌膚之親麽?”
薄言一時臉燒的厲害,忙依言握起了筆,生怕他又要冒出什麽虎狼之言。
章韞繞到她身後,握着她嬌軟的柔荑,低了低身子,頭湊着她耳側。
薄言感受到手被大掌包裹住的溫熱,以及耳畔他近在咫尺的鼻息。心驟烈地跳動起來,運筆的手也失了準頭,發起了顫。
果不其然,紙上的那個“薄”字筆力不均,還有些歪扭。
“重新寫,再寫不好,朕罰你竹板。”
章韞沉聲道,手掌間也用了些力,捏了捏她的手,警告意味十足。
只是在薄言看不見的背後,章韞眉目舒展,嘴角也有些若有若無的笑意,哪裏有絲毫的怒意。
薄言只得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提筆再寫,這個倒比方才那個好多了。
“陛下,可行?”
“繼續。”
薄言只得依言又寫了幾個。寫自己的字跡,本該游刃有餘,可這幾個字寫下來,薄言覺得破費心神。
大約寫到十幾個的時候,章韞才松了手。自己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薄言湊近看了看。
“這幾個倒是進步許多。”
“嗯,朕也這般覺得。”
正當薄言松了口氣的時候,章韞的聲音再次響起。
“此法甚妙。以後都這樣教吧。”
薄言的臉一陣白一陣紅,嘴張了再張,也只擠出了句“是。”。
只後悔自己方才多嘴誇了他一句。
芙蓉宮裏,林貴妃林倩雲見婢女萱兒不緊不慢還有些踟蹰的步子,火氣升騰,将手邊的粉彩胭脂紅的茶盞拂落于地,厲聲道。
“磨蹭什麽!還不快點!”
萱兒趕忙加快步伐,走到林倩雲跟前跪了下來。
“查到了沒有!陛下為何這些日子連後宮的門都不進了!”
“回娘娘話,查到了。這幾日陛下都與一個叫做薄言的宮婢習字,今夜竟然……竟然還寵幸了她。”
林倩雲聽罷狠狠地扯着帕子。
“這又是哪裏來的賤婢!聽着倒有些耳熟!”
“娘娘,她就是之前王延年的對食”
“本宮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狐媚子!王延年死了,她又想着去勾引陛下了!真是天生的下賤坯子!竟然敢魅惑主上!”
“哼!她不是想男人麽!本宮就一次管她個夠!只不過這宮裏男人可稀少的很,那便委屈她一下了。”
她說到此處,嘴角閃起陰毒的笑意。
“娘娘!娘娘三思啊!老爺之前還特意找人進宮來告誡娘娘,說最近一定要沉穩低調些。老爺說陛下自清理完劉家後,近來有意打壓林家的勢力,娘娘萬不可此時弄出把柄。那薄言不過是個爬床的奴才,陛下不過只圖一時新鮮,等陣子厭煩了,娘娘再收拾那小蹄子不遲。可萬不要在此時惹怒陛下啊!”
“本宮忍不了了!本宮的父親就是瞎謹慎!我林家根深蒂固,陛下怎會動搖得了。不過是個奴婢,本宮看不慣也就處置了!旁人能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章韞寶寶可太會撩了!啧啧啧,我們薄言根本就不是對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