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孩子
早間的風溫柔又熾烈,從蒼穹帶着雨露降下,穿梭在層層疊疊綠葉間時水分又被蒸發殆盡,游走在醫院附近時,只剩下和煦。身着黑白色運動裝的男人坐在長椅上,敞開了外套,挽起了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
蘇君酉擔心地把手放在身旁年輕人的背上,輕輕地撫了撫,“抱歉,我知道外地人不愛喝豆汁,但是沒想到你反應這麽大。”
“別、別說了。”祁銘把臉埋進了雙手間,彎着腰,甕聲甕氣地說。
蘇君酉不提豆汁還好,一提他就又回憶起那堪比把章魚的觸角、惡魔的腦漿、符咒的灰燼混合在一起熬煮而成的東西。
到底是,為什麽,會這樣啊?
怎麽會這麽,難吃?
“不習慣的人的确覺得難喝……”蘇君酉探過身,試圖觀察祁銘的表情,“你真的不需要去醫院洗胃嗎?”
祁銘堅決回答:“不!”
“可剛剛你不是……”哭着鬧着要來醫院洗胃嗎?
蘇君酉話沒說完,但是一切想說的話都含在了未盡的語言裏。
“緩過來就好了。”祁銘哭喪着臉擡頭,對上蘇君酉的視線,努力拉扯出一個笑容來。
他眼尾暈上了一抹豔色,鼻頭也紅彤彤的,濕漉漉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還極力忍耐着。
……但祁銘只是被難吃到反胃,但偏偏吐不出來,不上不下得憋出了生理性淚水。
他剛剛以為自己快死了,真的。仿佛吞下了毒藥一般,卻怎麽也吐不出來,情急之下祁銘直接哽咽着讓蘇君酉帶他去醫院。潛臺詞就是……救不過來就直接收屍吧。
當時蘇君酉雖然表情沉穩,一舉一動也不慌不亂,但祁銘很明顯地感覺到對方吓壞了。于是蘇君酉立刻打車帶他來了醫院,一路上小聲地安慰他,還順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撫摸着。
醫院離小區不太近,等到兩人到達時,祁銘就已經不那麽想吐了。隔着老遠他就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這個氣味讓他更加惡心,不管說什麽也不願意再走近一步。
Advertisement
他讨厭醫院。
蘇君酉無法,只得陪他在醫院外長椅上坐下。這一坐,就坐到了近午時。
“好點了嗎?”蘇君酉的聲音柔和得像浸透了水。
祁銘慢吞吞地直起腰來,恹恹地點頭。
蘇君酉目帶擔憂,有些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拘謹地合在一起搭在腿上,“那再坐一會,我們就回去吧。”
祁銘皺着眉,低低地應道:“嗯。”
陽光很好,适合癱在草坪上懶洋洋地露出肚皮曬太陽。風也很好,适合閉上眼睛享受微涼感,然後不知不覺地睡着。身邊的人也很好,适合談個對象——
不,适合做朋友。
祁銘吸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今天,謝謝你。”
蘇君酉笑了笑,剛想說什麽,就發現祁銘的視線凝固在某一點。他順着望過去,看見一對夫妻剛從車上下來,正手挽手有說有笑地往醫院走來。
男人衣着考究,所有頭發都被抹上發膠梳到腦後,戴着金邊眼鏡,一副精英模樣。女子則穿着休閑寬松的衣服,挺着大肚子,正一手挽着男人,一手小心地摸着腹部。
巧的是,蘇君酉還認識這兩個人。
祁銘也認識他們嗎?
還不待蘇君酉細思,祁銘就極快地說了句:“我不想看、看見他們,拜托打個掩護。”
說完,祁銘就又深深地低下頭,縮緊了脖子,恨不得全身都被衣服擋得嚴嚴實實。
祁銘自然是認識那兩個人的,換句話說,哪怕那兩個人被燒成灰,祁銘看灰都認得出來。那張涼薄英俊的臉,那張秀氣精致的臉的主人,曾把他踩在泥地裏狠狠踐踏——他有什麽理由不認識呢?
他聽覺十分靈敏,緊張下更是能清楚地聽見兩人腳步聲。
近了,近了。
快走吧,不要過來,滾開!
腳步聲更近了,甚至到了祁銘的面前,然後再也沒響起。
祁銘渾身緊繃,就連毛發都要根根直豎了,危機感牢牢攫住了他的心神。
然後他聽見一道刻在他骨子裏的聲音,帶着若有似無的谄媚道:“蘇少,好久不見,你回國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覆在他腦袋上,給予祁銘安定與堅實的力量。手的主人擡眼看了一眼出聲者,淡淡道:“是任少爺啊,好久不見,你也來S城了。旁邊這位是……”
還不待任雲劄介紹,柳見喬就甜甜一笑,主動介紹道:“蘇少,久仰了。我是柳見喬,家父柳雲生。”
柳雲生,S市好吃集團董事長兼執行總裁,把一個小作坊硬生生變成了上市企業的神人。最近,正在試圖擴展互聯網業務,于是和B市任家來往密切,甚至将女兒嫁給了任家長子任雲劄。
蘇君酉頓了頓,才不鹹不淡道:“原來是柳叔叔的女兒,久聞大名。”
任雲劄忙不疊地遞出名片,挺了挺胸膛,“聽說蘇少有在國內發展直播平臺的想法,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小龍蝦TV?家父為了鍛煉我,讓我暫時任HR一職。不過在這方面,我還有很多要向蘇少學習的地方。”
聽到任雲劄提到小龍蝦TV,祁銘的身子就更僵硬了。
正摸着他頭的蘇君酉注意到了這一點,眉心微微蹙起。蘇君酉沒接名片,只笑着道:“我只是個閑人罷了,回國也只是為了找尋寵物。任少爺的好意,我心領了。”
任雲劄沒得到滿意的答複,有些不甘地咬了咬下唇,順着蘇君酉的手注意到他身邊縮成一團的人,靈機一動問道:“在蘇少旁邊的可是蘇少的女朋友?”
……女朋友?我哪裏看起來是女的了?
祁銘完全蒙了。
蘇君酉幾不可查地皺眉,語氣還是冷淡而疏離:“現在是私人時間,任少爺還是先陪着太太去醫院吧。”
“原來是私人時間,是我打擾了。那我們就下次再談好了。”任雲劄了然地笑了笑,親昵地攬住柳見喬的腰,“喬喬,我們先去做産檢吧。”
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促狹地對蘇君酉擠擠眼,道:“早就知道李教授脾氣古怪,只肯約門診,不肯上門診斷。沒想到,就連蘇少也只能帶着女朋友來醫院。不過我們辦理了長期約檢,可以提前約時間。如果蘇少需要的話,還請一定聯系我。”
蘇君酉笑容僵住,客氣道:“多謝任少爺好意。”
待兩人走遠,祁銘才慢慢擡起頭,兩側的頭發都被壓得翹起來,迷蒙地問道:“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很像女的嗎?
後面那句話祁銘沒好意思問出口,想來蘇君酉是明白的。
“……意思就是,”蘇君酉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辭,“下次想打胎的話可以找他,他能夠幫忙預約這裏最好的醫生。”
打胎?打什麽胎?這又什麽跟什麽?
我不過是捂着胃縮成一團而已——
祁銘突然反應過來原因,臉頰飛起紅霞,惡狠狠地瞪了鄰居蘇君酉一眼。
要不是他騙了我喝豆汁——
別說談個對象了,鄰居先生就連當朋友,也不适合!
可是這也不能怪蘇君酉,更何況別人耐心地陪了他一上午。
……算了,還是有點點适合。非常,非常小的一點點适合。
祁銘紅着臉,故作老态地嘆了口氣,“看你幫我打、打掩護的份上,就不計較我被、被迫懷孕的事了。”
“孩子是誰的?”蘇君酉突然問。
?
你還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