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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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澡豆,魏晉時期出現的一種皂劑。唐朝孫思邈《千金要方》與《千金翼方》曾對此有過記載。澡豆是将豬的胰腺洗淨,摘除脂肪後研磨成糊狀,加入豆粉與香料,混合均勻後自然幹燥,最終制作成澡豆。
注[2]:最早有文字記載關于波斯貓的起源年代,大約是公元前1684年,也就是夏朝孔甲23年。
注[3]:西洲曲,南朝樂府民歌,年代上可能與本文設定有所出入。考據黨不必細究。
PS:今晚和老公出去約會去了,回來晚了。看到有讀者說加更,要是今天能有20個推薦,我明天就加更一章。這文實在很冷門,一天能有5個推薦就不錯了,請大家多多支持。寫作不易,給點動力。
58 恩怨
更新時間2014-5-29 10:24:18 字數:2434
阿苒心中一軟,她見他臉上潮紅,似是有些發燒。阿苒嘆了口氣,一手将司馬珏扶住,自己翻身下了馬,再将他從馬背上抱了下來。好在剩下的路并不難走,只要順着往前,應該就能到京城。她輕輕喚了一聲:“何意?”
一擡眼,一個年輕人已經沉默的立在她面前。阿苒看了他一眼,将沉睡中的司馬珏交到他手上,低聲道:“你送他回去吧。”
何意卻沒有伸手,只是沉默的看了看她,半晌,才低聲道:“拔出你的劍來。”他個子高挑,容貌看上去極為普通,聲音卻意外的好聽。
阿苒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在她的眼裏,人被分為兩種,一種是像司馬珏這樣的草包,一只手就能摁在地上打的;還有一種就是眼前的這人,讓她一眼望去就會從心底裏敬畏。沒有把握能戰勝,就意味着和他開打,自己失敗的可能性更大。阿苒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人意志堅定,說出的話不會輕易反悔,同樣,想要讓他改變主意也會十分困難。可吳王明明讓他不要傷着自己,卻不知為什麽他要她拔劍。阿苒心知這一戰無可避免,咬了咬牙開口道:“可以,但他發燒了,我得先将他安置好。”
何意不置可否,只沉默的盯着她。阿苒将司馬珏慢慢拖到樹下靠着,又将脖子上的白狐圍脖解下,給他系上。她倒不是有多替他着想,而是在盡可能的拖延時間四處觀察地形。深山生存的第一法則,就是要随時随地做好逃跑的準備。
何意冷冷的看着她處理完一切,忽然開口問:“你和誠郡王世子是什麽關系?”
阿苒見他看似問的随意,實際上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的長劍。她完全可以騙他說自己與世子兩情相悅,司馬珏和吳王的關系看上去不錯,何意身為吳王的人,就算要抓她也會有幾分顧慮。可阿苒終究還是不願在這種事上說謊,便道:“我救了他一命,就拿這柄劍抵了。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何意點了點頭,道:“是把好劍,可惜劍鞘流于花哨。”他手中的劍看起來十分普通,沒有任何的裝飾,黝黑的劍身泛着點點的寒意,阿苒卻不由自主的開口道:“你的劍一定殺過很多人。”
何意看了看她,道:“放心,今夜我不殺你。讓你拔劍只不過是想确認一件事。”這聲音清冷剔透,仿佛是山間涓涓溪流,“你沒有內力,和你的劍一樣都是花架子。為求公平起見,我也不會試用內力,就只是單純過過招。”
阿苒心中立即放下大半。她小時候偷看阿爹月下練劍,心中好奇,便纏着阿爹要學;何父起先不同意,可一想到愛女小小年紀陪着自己隐居深山也十分可憐,心中一軟便答應了。可真學了劍術,阿苒又覺得不如匕首靈活實用,畢竟在深山狩獵,長劍比匕首更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再說阿爹也沒多的劍給她,只有一把生鏽的鐵劍,還滿是缺口,她劍術學了沒多久就丢開了。眼下那何意說與她過招只為确認一件事,她不知對方意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問道:“那輸贏怎麽算?”
何意道:“什麽時候停我說了算,事後不論輸贏,我都放你走。”他頓了頓,目光幽深的望向阿苒,“當然,如果你贏了,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阿苒咽了口口水,道:“就只是這樣?”
何意沉下臉,淡淡道:“只要你全力一戰。”
阿苒早就在心中做好了認輸的準備,既然不論輸贏都能脫身,她又何必在這種事上浪費體力。可何意口中說得全力一戰,卻由不得她。對方雖然沒有使用內力,但也沒有任何憐香惜玉之心。刀劍無眼,一不小心身上就會多一道口子。
最讓她驚訝的是,何意的劍法看起來極為熟悉,似乎和自己是一個路子的。不僅如此,對方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她所有的動向,她下一招往哪裏刺,腳會往哪裏踏,他都清清楚楚。阿苒越打越驚恐,她的劍招雖然精妙,但常年不練,難免有些生疏。對方可是實打實的劍客,同樣的招式,何意用下來就是行雲流水,到了她身上就有些坑坑巴巴。
何意果真如他所言,沒有殺她之心。否則以阿苒的水平,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他下手也不輕,短短一炷香內,阿苒身上已經多了十七八道傷口。好在傷口并不深,可割在肉上總是有些疼痛。打到後來,阿苒已經顧不得劍術不劍術了,偏偏對方不喊停。阿苒心中暗罵他無恥,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阿苒幾乎要以為自己會因失血過多而暈倒的時候,何意總算收住了攻勢。少女喘息着将劍釘在地上,衣衫上都是血跡,看起來十分狼狽。
何意卻輕松的仿佛剛喝完一杯茶,筆直的立在寒風中,衣袂飄飛,靜靜的凝視着少女,好一會,才低聲問:“何無風是你什麽人?”
阿苒吃了一驚,對方怎麽會知道她阿爹的名字,莫非是刺殺小謝的那夥人?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阿爹隐居多年,山下的人見面都喊何獵戶,就連她自己,也是無意中得知的。
何意淡淡道:“你裝作不知也沒用,何氏劍法天下一絕,你雖然只學了個皮毛,但路子是不會錯的。”
阿苒知道無法抵賴,只能小聲說:“他是我阿爹。”
何意仿佛早就在意料之中,慢慢道:“你爹有沒有告訴過你,何氏劍法每一代的傳人只能有一個?”
阿苒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什麽是何氏劍法,但如果說一本劍法只能有一個傳人。我的是我爹教的,你的劍法又是跟誰學的?”
何意道:“我的劍法自然是和我師父學的。或許你聽說過,她叫何無雪,與你爹是同門師兄妹。”
天下第一劍出自何氏劍門,為了保證劍門榮耀,每一代弟子在出師之前都會進行生死戰,只有活下來的那個才有資格傳承何氏劍法。何意的師父何無雪在門派中排行第三,除她之外四人皆是男弟子,按風霜雪雨霧排序,從無字輩。
何無雪人又生得極美,師兄弟幾個朝夕相處下都對她心生愛慕,就連阿苒的父親何無風也不例外。何無雪誰都看不上,卻最喜歡看着師兄弟為她争風吃醋。何無風容貌最普通,但性子卻最溫柔。他自知配不上何無雪,便只是遠遠的躲着,并不參與其中。何無雪不知出于什麽心态,她雖不喜歡他,卻也不允許他置身事外,故意尋了暧mei幾番挑逗,引得其他人對大師兄怒目相視。何無風漸漸看透了何無雪的心思,對她越發疏遠,誰知何無雪反而越将他放在心上,變着法指使人折騰他。
59 情仇
更新時間2014-5-29 23:08:05 字數:2583
時間就在練劍習武與勾心鬥角中慢慢流逝,直到有一天,師父将他們五人叫到面前,宣布生死戰即将開始。他們眼下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殺死別人,自己活下去接受傳承;要麽自廢武功,逐出師門,從此無法再用劍。
何無雪無疑是唯一活下來的人,阿苒的父親則選擇了自廢武功,由師父親自挑斷手筋,廢除氣海丹田,使得身體無法再聚積內力。但何無雪顯然不想放過他,天南地北四處追殺,逼得何無風千裏迢迢從西北逃到京郊附近躲進深山。也就在那裏,他遇見了阿苒的娘親。
阿苒記得阿爹曾反複和她說過他們相遇的時刻。那也是個極冷的冬天,他失去了一切,只覺得人生一片灰暗,一心只想求死。就在他跌跌撞撞的走上望天崖,想要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個奇裝異服的少女,嘴裏叼着一朵菀蕪雪芝,正從懸崖下順着荊藤攀上來。何無風與她面對面撞個正着,那少女一臉茫然的望着他。僅僅一眼,她卻仿佛是誤入凡塵的仙子,重重的撞進了他晦澀難言的心扉。
阿苒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阿爹不願意下山,如果何意所言不虛,那麽大致就能解釋的通了。只是她還不能确定對方是敵是友,如果何氏劍門真的只能有一個傳人,他很可能不會放過自己。阿苒咬牙道:“你說過,不論輸贏都讓我走的。”
何意見她一臉緊張,淡淡道:“我說過暫時不會殺你,但下一次可不一定。你最好祈禱不要再遇見我。”他一面說着,一面走向陷入昏迷的司馬珏,身後的大氅将少年裹住,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雁,一閃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背後全是冷汗,何意是吳王身邊的人,吳王肯定是要進京的,她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去謝府報信求救之後,就得趕緊躲起來。阿苒又累又痛,一步一步挪到驿馬邊上。事已至此,再多想也無用。她翻身上馬,此時夜裏的寒風吹的她脖子涼飕飕的,只希望天亮之前不要再出什麽幺蛾子。
何意将司馬珏平安的送到了誠郡王府的人手中。回去的時候,唇角卻帶着淺淺的笑,連平然告訴他吳王要找他問話也不假思索的拒絕了。平然知道何意極受吳王重視,甚至可能威脅到他在吳王心中的地位,但他并不敢為難何意。對方出自號稱天下第一劍的何氏劍門,劍術出神入化,至今無人能敵。這樣的高手,吳王招攬還來不及,平然哪裏敢得罪?據說何意投入吳王門下唯一的條件,就是想借用吳王的消息網幫他尋人,一旦尋到就立即退出。這幾年來始終沒有結果,平然心裏簡直比何意還要着急。他跟了吳王十多年,知道吳王是個怎樣的人,雖說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個不知名字年紀相貌的少女确實有點困難,但吳王擺明了是想拖着時間潛移默化将何意收服,到時候暗衛統領的位置又怎麽可能輪得到他?何意于平然,就像是一根肉刺,時時刻刻都礙着眼,紮着心,偏偏他卻無能為力。
就像巨龍不會在乎蝼蟻的心思,作為何氏劍門的正式傳人,何意随時都得做好面對天下劍客挑戰的準備,平然那點小花招他從來就沒放在心上。
何無雪眼高于頂,挑選的弟子個個都是資質上乘的良才,何意更是其中的天才。何無雪門下八個弟子,只有何意一個人活了下來。出師至今決鬥無數次未嘗一敗,他原以為這樣枯燥乏味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一日,師父病危傳信。等到他趕回師門時,剛剛夠見她最後一面。何無雪早先的美貌早已随着時間流逝而消退,幹枯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聲音也十分沙啞。她将掌門令牌交到了何意手上,喘息着說:“我前些日子才得知,你師伯去世了,只剩下一個女兒。在這世上,何氏劍門活下來的人只有你我二人。眼下我時日無多,只有一件事讓你去辦。”
何意不動聲色問:“殺了她麽?”師父當初追殺大師伯,就是怕他另尋傳人,壞了師門的規矩,只可惜女人家到底心軟了一些。
何無雪那雙幹枯的手緊緊攥住了何意的衣角,眼神兇狠的盯着自己挑中的嫡傳,咬牙道:“殺了她,當然是殺了她!”何無雪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角。何意沉靜的望着記憶中嚴厲陰狠的師傅,不知何時起,她的頭發竟然花白了大半。再擡起頭時,何無雪已改變了主意,眼裏閃着奇異的光,臉上的笑容有些陰森,一字一字道,“不,你不能殺她。相反的,我要你娶了她,然後‘好好的’照顧她一輩子。”
何意當然知道師傅口中的“好好的“是什麽意思。何無雪門下的弟子都是單名,按“瑰意琦行,超然獨處[1]”八個字排序。何瑰比何意大了将近十歲,性子溫和敦厚,師父曾說他有點像大師伯。何意入門時只有三歲,當時何氏劍門內除了師父就只有何瑰,他幾乎是何瑰看着長大的。師徒九人中,何意對何瑰的感情最深。他還記得那天早上,新來的小師弟何處懵懵懂懂的問師傅大師兄去哪裏了。何無雪摸了摸他的腦袋,亦是如此這般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大師兄違反了門規,為師只能‘好好的’教導了他一番。”
等到何情的屍體被發現時,肉身早就被禿鹫吃了個幹淨,只能從四肢的斷骨依稀可以看出,他死前是何等的慘烈。自那以後,但凡師傅說“好好的”,她笑得越甜蜜,就意味着被對待的那人會死的越慘。
何意雖然沉默寡言,內心卻最是溫柔細膩。何情的死,對他打擊最大。在他死後,何意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一個月,直到何無雪走到他面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将他打醒。
何無雪冷冷地說:“何氏劍法成就的是無情道。你若想成為天下第一劍,就必須做到真正的無情。心中無情,便無漏洞。相反,一旦有了情,就有了弱點;有了弱點,就不再是天下無敵,遲早有人會取下你的首級。”
何意握緊了拳頭,紅着眼睛問:“可為什麽是大師兄,他犯了什麽錯非得要死?大師兄他……”他明明那麽的喜歡你,那麽的愛慕着你。
何無雪冷笑道:“他已經動了情,還是對最不該的人動了情,就算留着他,也注定失敗。何瑰溫柔和善,對每個師弟都體貼周到,在你們心中,他的地位可能比我還高。可你們別忘了,出師之前的生死戰,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對敵人的容情,就意味着對自己的殘忍。我可不想手下八個弟子全軍覆沒。”她頓了頓,憐憫的看着他道:“說到底,還是你們害了他,只不過你們不知道罷了。”
*************************注[1]:指的是想法出衆,行為不凡。出自戰國·楚·宋玉《對楚王問》:“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
感謝給我投推薦票的人,加更一章。
60 進京(上)
更新時間2014-5-30 10:05:34 字數:2556
從那時起,何意就越發沉默,整個人就仿佛從冰雪堆裏走出一般,再也沒有什麽能動搖他學劍的意志。何氏劍門歷代的門主幾乎都終身未婚,也無子嗣留下。所有的弟子都是修行時撿回來的孤兒,只有真正無情的人才能獲得傳承。何意心志堅定,從不相信感情。正因為此,他才能毫無顧忌的殺掉所有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從生死戰中脫穎而出,順利出師繼承天下第一劍的稱號。
何意雖然對何無雪心生隔閡,但卻從未違背過她的意願。沒有何無雪,他們早就凍死在街頭。何無雪對他們再冷淡,在傳授劍法上還是盡心盡力,衣食用度也從未有過短缺。何無雪死後,他在她枕頭下找到一張何無風年輕時候的小像,揉得皺皺巴巴,看起來也不覺得多英俊。何無雪一輩子眼高于頂,所挑弟子各個都容貌出衆。她年少時更是心高氣傲,當然不可能瞧得上他。誰知臨死前,最不可能被她看上的人卻被她放在了心上。
以何無風那種普通樣貌,生出的女兒只怕也好不到哪裏去,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無異于海底撈針。更何況那個女孩若是與何意一般大,現在早就該嫁人生子,難道他還要殺了她相公孩子,把她強娶回來不成?
這幾年尋尋覓覓,一直求而不得,何意曾無數次想過就此罷手,可就在今夜,阿苒出現了。熟悉的劍風,熟悉的步法。他從未想到,何無風的女兒竟然生得如此絕色。何無雪美貌已經到了極致,可與阿苒一比卻還是輸了三分,或許是因為阿苒的年紀更小,或許是她的眼神更純澈,或許是今夜的月色實在太美。
何意看着她從容應對背叛出賣,面對強權也毫無畏懼,甚至為了離開連吳王的主意也敢打。她仿佛不知道挾持藩王的罪名何等嚴重,甚至絲毫不在乎罪名坐實的後果。他心裏隐隐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理由支持着她這麽膽大妄為一意孤行。
就如同一只輕雁一般,何意遠遠的跟在後面,沉默的看着她與司馬珏鬥嘴,聽着她那荒腔走板的山野小調,直到聽見她小聲呼喚着他的名字,才不動聲色的從陰影裏飛出,輕輕落在她面前。
“阿苒。”他背靠大樹,半閉着眼睛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直覺告訴他,這個少女極有可能成為他的弱點,只有殺了她才是最明智的選擇。樹蔭的陰影落在他臉上,顯得有些晦澀不明。
何氏劍法走的乃是無情劍道的路子,威力雖大,代價也大。修習到第九層,如果心境變化,極有可能走火入魔。何氏一脈的門主幾乎沒有長壽的,何無雪就死在了這上頭。他不想成為第二個何無雪,就必須将所有潛在的威脅一一拔除。可這樣一來,師父的遺命就無法完成。
殺還是不殺?
……
或許是老天聽到了阿苒的心聲,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少女快馬加鞭,終于趕在晌午之前進了京。城門守衛果然如司馬珏所言,屬于典型的欺軟怕硬之徒。阿苒非京城人士,但與小謝相處了一個多月,已經能說一口漂亮的官話,只不過昨夜一戰,她身上的衣衫被何意的劍氣劃得破破爛爛,看起來十分落魄。其中一名守衛見她生得美貌,便想上前借機揩點油。不想被另一人一腳踹在膝蓋內側,那人顯然是老油條了,冷笑道:“新來的,沒看到她手上的劍?誠郡王府的人,你也敢招惹,不想要腦袋了?”
那守衛險些跌倒,不由犟嘴道:“誠郡王府的人能穿成這樣?沒準劍是她偷的呢?”
那老油條啐了他一口道:“想女人想瘋了,腦子都不動了?哪家的偷兒偷了誠郡王世子的配劍,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處招搖?你看她那長相,那皮肉,能是賊窩裏養出來的嗎?那小魔……”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壓低了聲音,“世子什麽人你不知道?幺蛾子層出不窮的,落在他手上死都不知道怎麽死!你若是想死可以,別拖累我。”
司馬珏惡名昭彰又愛招搖,所用之物無一不是金光閃閃華麗非凡。這柄佩劍他得來頗為不易,更是恨不得日日顯擺。這老油條以前被他修理過幾次,見劍如見人,躲還來不及,哪有膽子上前盤查?
阿苒在深山裏隐居了十幾年,從未進過京,随身還特意帶上了戶籍,以備不測。此時尚未有路引[1],大晉沿襲前朝黃白籍制,除僧、兵、奴、雜戶等特殊人口外,普通居民持黃籍,因戰亂南遷導致的各種流動人口持白籍。阿苒手裏的是黃籍,還是阿爹生前帶着她去辦的。
阿苒十分奇怪,別人進城都被守衛各種盤剝,到了她這裏,就仿佛在送瘟神,各種避之不及。她按照小謝所說,進城後往南,沿街數到倒數第三間金肆[2],将驿馬系在路邊的樹下,摸出一個大錢讓街邊頑童幫忙看着,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的走了進去。
這家店是謝夫人娘家的陪嫁,門前挂着的香樟木質牌匾上寫着青霄閣三個字。店面倒是不大,入門就立着一對一人來高的貔貅镂空寶瓶,店內陳設優雅寧和,所用器物皆是上品。掌櫃看起來年過五旬,頭發皆已花白,正安靜的立在黃梨花木質的櫃臺後面籌算[3]賬目。阿苒走進來,他不過稍稍擡了一眼,立即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阿苒放眼四顧,也沒見到其他客人,甚至連一個夥計都沒有。她究竟還是信任謝瀾曦,走到櫃臺前輕輕咳嗽一聲,問:“你們這裏賣桂花蜜嗎?”
那掌櫃眼都不擡:“這位娘子,你走錯地兒了。這裏是金肆,買首飾的。你要買桂花蜜,得去市西的延酤、治觞二裏[4]。”
阿苒奇道:“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桂花蜜是蜜酒[5]不是普通花蜜?”
那掌櫃被她問的一窒,卻仍然慢條斯理道:“不管是蜜酒還是花蜜,你都走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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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路引起源于明朝,凡離鄉百裏者,需由當地政府頒發類似通行證的文書。本文架空,仿魏晉制,沿襲黃白籍。
注[2]:魏晉時期,打造出售金銀首飾器皿的店鋪一般稱為金肆。有資料顯示,唐時稱之為金銀行,宋時稱金銀鋪,元朝沿用宋時稱呼,到了明朝即為打金鋪,打銀鋪。清朝則明顯按地區劃分,京城稱為首飾樓或者金珠店,兩湖與廣西一帶由江西幫開辦的多稱金號,廣東稱金鋪,西北等地稱銀爐,福建多用銀鋪,而寧波商人在江浙一帶多稱銀樓。
注[3]:籌算是運用竹簽做籌碼進行運算,唐末籌算才在乘除法上有所改進,到了宋代才産生籌算的除法歌訣。一直到元代中葉才開始出現算盤的影子,真正的流行是在明末,伴随而來的是《算法統宗》。
注[4]:魏晉時以建康為例,實行坊市制,百姓居于坊,交易則進行于市。《洛陽伽藍記》記載的就有酒市、馬市、屠市。另有記載曾道:“有洛陽大市,周回八裏”;大市之西,“有延酤、治觞二裏,裏內之人多酒為業”。本文所謂“京城”布局設定部分借鑒于此。
注[5]:公元前780年,西周宮宴中就有蜜酒的記載,但真正盛行于唐宋時期,尤以開甕香滿城的東坡蜜酒聞名于世。
61 進京(中)
更新時間2014-5-31 9:13:02 字數:2567
阿苒不以為意,繼續開口道:“可我初來乍到,不認的路,不如你帶我去?十六年的桂花蜜,可不好找。”
那掌櫃終于放下手中算籌,正眼望向阿苒:“小娘子貴姓?”
阿苒微微一笑:“免貴姓蕭。”小謝和她說過,他失蹤後,謝家內外肯定會跳出不少魑魅魍魉。即使謝夫人準備好替身,為避免露出破綻,也只有盡可能的閉門謝客。如果想要不驚動旁人,僅憑阿苒自己直接去見謝夫人,恐怕并不容易。
謝夫人出自蘭陵蕭家,當初嫁給謝為安就是沖着謝氏宗婦的位置,陪嫁可謂十裏紅妝,這間金肆就是其中之一。而但凡能在京中做金銀買賣的,背後沒有點實力幾乎是不可能的。阿苒進來後沒有看到半個旁人,可靜下來時,光聽着隐藏在暗處的呼吸聲就不下三個。畢竟是謝家金肆,若當真沒個人暗中盯梢,光靠一個老爺子根本不頂事。
那掌櫃請她在店內稍後,過了大約一刻鐘,從裏面走出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阿苒,問:“娘子要的桂花蜜,我家主人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您開價多少?”
阿苒依着小謝教給她的話,答非所問道:“不用銀錢,僅用谷帛。”
由于前朝諸國戰亂,五铢越鑄越小,甚至還有剪鑿邊圈的,往往被戲稱為鵝眼雞目。如此言而無信,銀錢反而不如谷帛實用,一度曾出現過“谷帛為市”的局面。自大晉朝開國以來,百姓不再流離失所,國家日益昌盛。漸漸的谷帛便退出了流通市場,民間又重新開始使用銀錢。司馬氏為了穩定民心,統一廢棄五铢,改鑄銅板,以“文”為單位,每一枚僅重二铢四,價值卻抵得上三枚五铢,就是後來的大錢。
谷帛這種東西向來是亂世貴而盛世賤,謝瀾曦讓阿苒在金肆裏以谷帛結算蜜酒,要是放在別的店裏,早就被人大掃把轟出去了。可那管事聽了後,卻立即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一禮,低聲道:“既然如此,請娘子随在下入內,價錢好商議。”
阿苒跟着他走了進去,沒想到這家店雖小,裏面竟然別有洞天。四名容貌秀麗衣着光鮮的侍女立在門邊,見到管事時整整齊齊的行了一禮,每一寸弧度幾乎都一模一樣。
那管事見了她們,便止住腳步,對阿苒低聲道:“在下先送到這裏,這幾位是夫人身邊的人,特意護送娘子入府。”
阿苒順着他的目光往為首的一名侍女望去,只見她年紀約莫十八九歲,鴨蛋臉,身量高挑,容貌端莊,看衣着打扮最是出衆,見了自己只是微微一笑,聲音柔和道:“我叫碧梳,是夫人身邊的一等侍婢。夫人暫時無法出府,只能請娘子過府一聚。”
她一面說着,一面上下打量了阿苒一番,眉間微蹙,很快又舒展開來,回頭對身邊的侍女低低吩咐了兩聲,對方立即點了點頭,朝阿苒行了一禮後離去。另兩人轉身推開房門,退到一邊。碧梳對阿苒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等候她先進。
阿苒遲疑了一會,終究還是信任着謝瀾曦。她慢慢的走了進去,身後的侍女們也跟着魚貫而入。碧梳落後一步,讓身邊的侍女上前替阿苒打了珍珠簾,阿苒道了聲謝,心中越發覺得怪異。明明碧梳是個侍女,可看起來卻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氣度。她忽然有些忐忑,連身邊的侍女都是這等水準,不知道謝夫人又是怎樣的人?
內室的裝飾更加古樸文雅,好在阿苒昨夜剛剛見識過吳王的奢華,只淡淡掃了一眼就過去了,總算沒有丢人。碧梳将她的反應舉止都看在了眼裏,臉上不覺收斂了笑意。阿苒繞過六扇立地繡屏,裏面并無人在,只有一個巨大且精致的黃梨花木浴桶,飄着些許花瓣的水面微波蕩漾,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蒸汽。
浴桶邊上放着五只長方形淺口銀盤,依次擺放着浴巾以及盛有香料、花露、澡豆的瓷罐。
碧梳見阿苒有些困惑,語氣委婉道:“現在情況特殊,為避免引人注意,只能鬥膽請娘子換身打扮。奴婢如有失禮之處,還請娘子多多見諒。”她先前還自稱“我”,現在已經變成“奴婢”了。
阿苒皺眉道:“可是時間緊迫……”她話音未落,外面又傳來輕輕叩門的聲音,三下長,兩下短,前輕後重。碧梳對她歉意一笑,身後一名侍女立即走過去将門打開。先前離去的那名侍女捧着一疊衣物走了進來,見了阿苒,又行了一禮,這才将衣裳鞋襪分門別類疊放在空出的銀盤上。
碧梳微微一笑:“因奴婢不知娘子身量,時間倉促,只準備了兩身衣裳。若是娘子覺得不合身,奴婢再想辦法。奴婢們就守在門外,娘子如有吩咐,直接喚奴婢的名字便是。”身後的侍婢們見碧梳如此恭敬,越發乖順。等碧梳告退後,又朝阿苒整齊劃一的行了一禮,這才跟着她離開。
阿苒心裏卻不自覺對那個素未謀面的謝夫人越發敬畏起來。她仔細檢查了內室,還特意掀了掀床板,并沒發現暗道。那些衣裳皆是上等的面料,連繡鞋的尺寸都分寸不差。最後一個盤子裏還放了不少精致昂貴的釵環首飾,樣式阿苒連見都不曾見過。
阿苒想起小謝對她說過的話:“我母親有四個貼身侍婢,分別叫桃釵、碧梳、雲鬓和玉環。若你在青宵閣見到了她們中任何一個,就意味着我母親肯定會見你。”
當時她有些不安的問:“你母親……她是個怎樣的人?”
謝瀾曦斟酌了一下,慢慢道:“我母親出自蘭陵蕭氏,外祖母出自琅琊王氏,皆是聞名天下的百年世家。我母親……是個十分文雅的人,比較講究禮節教養,倒是不難相處……只不過她更喜歡聽話的孩子。”
誰不喜歡聽話的孩子呢?謝瀾曦卻特地說給她聽,難道說謝夫人其實是個很愛掌控的人?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這是之前在伏嶺鎮置辦的一身,幾乎花光了她多年的積蓄,可就算是沒破損前,和碧梳叫人拿來的衣裳一比都是雲泥之別。阿苒想了想,既然對方特意安排她梳洗,想來對這方面十分講究,自己還是入鄉随俗為妙。
……
碧梳此時的心裏也不平靜。女人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