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曾經在一本書裏看到過這麽一句話:“不可逾越的明天呵,就用棍子把我敲醒吧!”而書的作者的确也被這根棍子打醒了,當他最窮困潦倒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他認識到了自己缺點,豁然開朗,最後成為了萬人矚目的王子。雖然故事很荒誕,但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去尋找那根棍子的決心。
走下天臺的時候,一群和平鴿扇着雪白的翅膀匆匆飛過,留下一陣陣羽翼豐滿的味道。
家裏,媽媽正高興地張羅着飯菜,叔叔在刷碗,而他正鬼鬼祟祟地背着他們偷菜吃。
“都多大了,好啦好啦,馬上就開飯啦!”媽媽打着他的手,帶有責罵地笑。
“媽你做的飯菜好吃嘛~”他也毫不避諱地撒起了嬌。
“小峰,妹妹怎麽還不回來?買瓶醬油也這麽慢?”叔叔在廚房抱怨。
“馬上就回來了,她早上說會很早就回來的,估計是去偷着逛街去了吧。”
“這不回來了麽?咦?醬油呢?”媽媽看見我沒有拿醬油顯然很意外。
“什麽醬油?”我看着旁邊笑得無比燦爛的他,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恨。
“就說她忘記了吧?”他竟得意地向叔叔嘲諷起了我。
我們的最後一頓飯,就這樣在表面上無比幸福美滿的這天中午結束了。當火車緩緩遠離我曾經待過二十一年的城市的時候,我的心竟開始越來越疼,連帶着遍體鱗傷的肉體,要永遠地墜入茫茫無際的苦痛中。
南國果然是一片四季如春的天堂,我和另一個女生在郊外合租了一棟小洋房,我住上一層,她住下一層,我們都是學設計的,她為美麗的姑娘們設計時尚服裝,我為一些和睦的家庭設計溫馨的室內裝飾。我們初期都是一樣的不順利,為了和一些公司搶生意,頻繁地将自己的作品拿去參賽,千方百計地提高自己的曝光率,做足了宣傳。
在某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們各自享受着自己的下午茶,那個女孩一直眼睛離不開我,“我總感覺你很像一個人。”
“李代依麽?”我脫口而出,“很多人都說我很像她。”
那女孩很驚訝,似乎我猜的很正确,“我就是她。”而她也是到現在才知道我的中文名。
“Yil,你是個很特殊的女孩子。”她總是很贊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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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是個普通人。”
我只是個普通人,甚至連普通人都算不上,我的懦弱令我不敢面對很多東西,現如今只能躲在這個小鎮上茍且度日。
就在我們整日整夜地只知道埋頭于一堆設計稿中的時候,突然某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我看了你的電影啊,話題性很強,你整個人的氣質也很好,很适合我們下一部電影的一個角色,有沒有興趣和我們談一談啊?”
“電影?”我感到很疑惑。
“今年賀歲檔上映的《XXX》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是你兩年前拍的吧?”
兩年前?我記得兩年前我的确拍過一部電影,可是那部電影不是早就石沉大海了麽?怎麽肯能在這個時候播出來?
打開新聞之後,才知道,原來和我合作過的那幾位男女演員都已經爆紅,不把這部電影播出去就等于白白浪費了幾個億的電影票錢。我等于重新被他們拉了出來,重新出現在觀衆的面前,可是我已經不想再去重複以往的事情了,我跟本就沒有那個精力,而更多的原因,是感到害怕,害怕那個圈子的規則,害怕沒有人支持,更害怕會讓自己又一次失望。
我委婉地回了那個人幾句話,大概的意思是說我正在準備一個比賽,忙得抽不開身,等過一段時間再給他一個答複。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這一等就等上了大半年。
而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我本人話題的熱度比那場電影還要高,我被網友各種洗白,各種好的解釋漸漸向我靠攏,整個過程就好像是一場夢,令我難以置信。最後甚至有網友刷出個#李代依複出#的話題,搞得和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女孩一有空就圍着我要我給她簽名。
我不知道我還要不要将這個比賽進行下去,因為最後的決賽會以電視節目的形式播放出來,我的曝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已經很害怕處在人群中的熱鬧了。
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找上我,接到他電話的時候,他說他正在機場,不知道該怎麽往這裏走,如果我不去接他,他就會餓死在機場,因為他的錢包不知怎麽的就不見了。
我一直都在猶豫着要不要去接他,最後還是很不争氣地拿着一張銀行卡準備趕去機場,只是剛剛下樓的時候,他竟出現在一叢夾竹桃旁邊,手裏提着一大堆塑料袋和紙箱子,身上卻穿着一套農民工氣息十足的休閑裝,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那一條褲腿兒短一截的牛仔褲和露在外邊的白襪子之後,那股抵觸的情緒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老媽讓我給你帶特産來了。”他對着我傻傻地笑。
是有多久不見這種天真的笑容了?此時的他和之前虐待我的那個鄒峰簡直判若兩人。不等我同意,他便随意闖進我們的居住場所,他也不管樓下女孩驚訝的神情,一直問我這些東西應該放到哪裏去。
“我住的地方在樓上。”我面無表情地回答。
“哦。”他二話不說,提着一大堆東西直奔樓上,我怕他會弄亂我的圖紙,跟了上去。
“怎麽這麽亂?”他表現出一點嫌棄,放下東西,準備幫我收拾,我趕緊阻止住他,“不用了,很多東西換了位置我就找不到了,你還是放下東西快走吧。”
我的一句話讓他滿臉的笑容漸漸消失,他上前幾步,我以為他要走了,跟上前,結果他卻把門死死地關上,“你就這麽不歡迎我?我來看看你都不行?”
“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氣氛突然間變得沉默,少許的安靜讓我心裏的恐懼感漸漸放大,他不高興了,他如果不高興了我會怎麽辦?難道又要任他羞辱麽?
“我很想你。”這四個字,突然間被他清楚地吐出來,低沉而性感。
他走近,低頭給了我一個輕輕的吻,“我知道你很讨厭我,我走了。”
為什麽要這樣?在我好不容易要對他死心的時候,他為什麽要突然間出現?為什麽還要說這些話?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長時間,只知道我追出門的時候,路上早已空無一人,我就這樣固執地去追,去找,去張望,去難過,穿過馬路,下過地鐵,然後在機場兜兜轉轉幾個小時,最終,我還是沒能找到他,是的,他已經走了。
我也只能這樣,我也只敢這樣,在他全然不知的時候才會這麽執着,這麽瘋狂,這麽笨到不可救藥。
設計大賽的結果最終在那個華燈璀璨的夜晚揭曉,那晚我流的冷汗比那一天喝得水還多,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最終摘得了銀獎,後臺慶祝的時候,有商家表達了想要簽我的想法,而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想做屬于我自己的品牌。
替別人做品牌總是會受很多限制,在我看來,設計這種東西就該是一個人的想法,越是受制于人越創造不了獨立的東西。盡管今後可能會困難重重,我也心甘情願地想去試一試,就像當初迷茫地去排練,迷茫地加入那個團體一樣,有些事情根本就猜不到結尾,我們都是在嘗試,都希望打破這種無知。
樓下的女孩開始羨慕我,羨慕我的年少成名,羨慕我的長相,羨慕我有這麽一個英俊的哥哥,羨慕我在設計的道路上順風順水。我這回卻毫不吝啬地全部解釋給她聽,我年少成名但最終還是成為了衆人唾棄的對象,況且我現在早就不是一名偶像了,我的設計道路之所以走得這麽順是因為在過去的幾年裏我無時不刻都在逼着自己學習一些枯燥的東西,至于我的長相和我的哥哥,我并沒有做什麽說明,因為這兩個都曾給我帶來了一些很不光彩的記憶。
時間不斷地在給我教訓:沉默寡言只會令自己更可憐。
年末的最後一天那個導演終于如願見到了我本人,對于我幾年來不變的樣貌他很是滿意,和我交談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就因為行程的原因匆匆離開了,留下聯系方式之後,他還特地囑咐我明年四月一定要去北京面試,我禮貌性地對他點點頭。
就在我一直糾結着要不要回家的時候,他卻打來電話讓我不要回去,我很好奇他為什麽會這樣,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回家與家人團聚好像不關他的事情吧?我也是有逆反心理的,在他三令五申不準我回家之後,最後我怒了,堅持說一定要回家,他就威脅我,如果我敢回家他就把我們之間的事情告訴他們,到時候到底看誰的話會更有說服力。
我覺得他肯定是瘋了,但是想到之前他對我做過的種種事情,我就有點不安,他連□□我的事情都敢做得出來,怎麽會不敢當着叔叔和媽媽的面诋毀我。
因為忙的借口已經快被我用爛了,最終我還是在媽媽和叔叔的碎碎念中,沒有親人的祝福,也沒有煙花的盛況,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在遙遠的南方度過了新年。
反正以前也是這麽過來的,我不再恨他,因為那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永遠只能是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高興了就給我一點溫柔,不高興就一腳踢開,其實我在想,他如果有一點,哪怕只有那麽一點點有把我當做他女朋友的意願,我都會因此而高興得瘋掉,也不會将對他的愛磨蝕殆盡。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而南方的氣候基本上讓我察覺不了春夏秋冬的變化。
這一天,我和室友都在對着圖紙苦惱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出現了,那個男生我記得,是鄒峰的隊友,曾經向我表白過。
出于禮貌,我得抽點時間來招待他。
“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麽?”他最終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杯子。
“看出來什麽?”我對他的話深感好奇。
“鄒峰他喜歡你啊,他一直都在喜歡你,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你說他喜歡我?”我感覺很搞笑,“證據呢?”
“這還要什麽證據,他喜歡你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他只是礙于自己是你的哥哥不對你說而已。”
“他喜不喜歡我,我難道不知道麽?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個時候出來為他說這些話,但是很對不起,如果是他讓你來耍我的那就請回去,我已經沒有力氣來和他玩這種游戲了。”
“他說的沒錯,你就是一個冷漠的人,從來都不會去關心自己身邊的人,鄒峰他為什麽到現在還不交女朋友鬼都知道原因,他喜歡你好幾年了你知不知道?但是那個時候他女朋友還在,他不想做個混蛋,所以一直很煎熬,而他又是你名義上的哥哥,只好一直憋着不說,你倒好,每天躲着他,最後還要躲在這個鬼地方不回去見他。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都快成廢人了!到現在都躺在醫院動不了,醫生說他那雙腿已經廢了,都已經殘疾了,為了不讓你擔心,打死都不讓我們告訴你……”
“你說什麽?”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進去了,現在除了震驚就再無其他,“他怎麽了?他怎麽會變得殘疾了?”
“他那個前女友不甘心來找他,結果鄒峰直接告訴她他喜歡的人是你,就在過年的前幾天,那個女人說你在她那裏,他信以為真,開着車就往那個女人家裏趕,結果遇到了車禍。那天下着暴雪,很多路都封了,他硬是要開車去接你,他這麽急着跑過去幹什麽,還不就是擔心那個女人會傷害你……”
“他現在在哪裏?”
不管他現在是喜歡我還是讨厭我,我都不希望他有事。這段年少的時光太漫長了,長到我早已忘記自己曾經在心裏默默許下的誓言,我曾經答應過自己,不管他今後的生活會怎樣,我都要守着他,一直守着他,我從來都不曾想過他會為了我而受到傷害。
命運對于我來說,一直都喜歡不厭其煩地和我開玩笑。
四月的時節,讓空氣中充滿花朵的馨甜,我竟第一次能夠感覺到春天對于生機這個名詞的匹配度。芬芳典雅的櫻花讓遠道而來的游客駐足觀賞,微微透過的空隙露出幾抹不經意的藍。
我的每一步都充滿了忐忑不安,即使陽光再溫柔,也掩蓋不住我對即将要發生的事情的慌張。
他坐在一棵盛開着的櫻花樹下,穿着病號服,輪椅被推在一旁,雙手則端着一份報紙,十分安靜,察覺到有人靠近之後,他慢慢地回過頭來——
在過去的八年裏,我一直都解釋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對他越陷越深,而現在,他這一抹淡淡的微笑便解釋了我喜歡他整整八年的原因。
“我好像在做夢吧?”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放下報紙,仰靠着椅背,慢慢靠近,可以清楚地看見,那雙早已被截去一半的腿。
我靜靜地繞過,坐在他旁邊,而他卻還仰着頭閉目養神,和煦的陽光柔和地鋪在那張英俊的臉上,清風陣陣,幾片美麗的花瓣落在那黑密的碎發上,“做夢也會夢見她,我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而此刻,我只想靠上他的肩膀,跟着他一起閉上眼睛,如果這是一場夢,就讓我們一起做吧。
原來,他的身體有這麽溫暖,我安靜地靠上這寬厚的肩膀,用帶有顫音的聲音坦白了這八年來我最大的秘密。
“你知道麽?我的初吻早就給你了。”
靜靜地,纖塵不染,櫻花凋落的花瓣,永遠都是那麽得美豔。
靜靜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包圍住了我那冰涼的手背,我知道,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笑着流眼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