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狄初和祁淩從地下廣場出來的時候,華燈初上,天幕已深。
夏季特有的氣息在傍晚尤為明顯,街上有人搖着扇子逛街,許多空地上聚集着老年人,跳廣場舞的,交誼舞的,還有納涼聊天的。
狄初第一次在傍晚時分逛這個地方,生活節奏很慢,感覺這裏的人都特別悠閑。時間被拉成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線。
這個點出來散步的人很多,不少小孩子在街上跑鬧,家長在身後大聲呼喊。
狄初被一個小孩撞到,對方擡起晶亮的眸子看着他:“對不起哥哥!”
狄初感覺心裏撓了一下,搖搖頭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祁淩在旁邊推着電瓶車,等小孩子跑遠才張口罵道:“狄初,你他媽犯什麽神經!來的時候你要坐車,回去你偏還走路?”
“老子樂意。”狄初瞅着他,兩人就這麽壓着火氣在路上走,搞得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分不清這到底是仇人還是朋友。
祁淩啧了一聲,推着騷氣的粉紅電瓶車往回走。
過了會兒,祁淩忽然說:“很久沒今天這狂暴的氣氛了。”
“哦,”狄初目不斜視,“那你們玩樂隊的平時很文靜啊。”
“操。”祁淩忽然不知該怎麽接話,還是沒法适應狄初一言不合就怼人的能力。
“我們在哪兒排舞?”狄初從包裏摸出煙盒,發現沒了,轉頭朝祁淩攤手,“煙。”
祁淩看他大爺似的坦然表情,差點沒抄起電瓶車給他丫一輪子。
最後實在抵不住狄初亮若星辰的眼睛,摸出煙盒扔給他:“家裏也能排,學校也能排,工作室那裏也能排,看你心情。”
狄初想了想:“工作室吧,那邊寬敞。”
“不去學校?”
“近期沒心情去學校。”
“學霸啊。”
“你話再多點?”狄初指着街邊垃圾桶,“信不信老子今天把你裝進去?”
祁淩從沒見過抽別人煙,坐別人車,住別人房子,還能這般理直氣壯威脅別人的主。
這他媽狄初獨一份兒!
“來來來,”祁淩心裏搓火,想着老子他媽到底要怎麽樣!随手把電瓶車擱路中間停下,“你裝一個試試。”
狄初整個人處于飄着的狀态,中午暈血暈得連自個兒是誰都不知道,下午跟着祁淩在工作室造了一把,現在是既興奮又煩躁。
有點人格分裂的前兆,狄初在心底說了句,老子是精神病,老子殺人不犯法。
當即走過去,薅起祁淩的衣領往一邊拖:“好啊,試試!”
祁淩一把摟住他脖子:“我操你個螺旋腿,他媽居然來真的!”
正在兩人糾纏不清的時候,身後傳來汽車不耐煩的鳴笛聲。
狄初回頭一看,因為縣城路面太窄,祁淩把電瓶車放在機動車道上,後面堵了好幾個司機。
一個個伸出頭來大喊:“小夥子!小夥子!要打架邊兒去,把電瓶車挪一下!過不了!”
打架不關別人的事,阻礙交通就很缺德了。
狄初松開祁淩的衣領,走過去推車。
祁淩愣了一下,沒想到狄初這混賬東西還殘存着一絲絲理智。
狄初給身後的司機說了聲不好意思,接着跨上電瓶車,衆目睽睽之下,不,應該是在祁淩宛如吃了八百斤狗屎的表情下,一溜煙地騎着電瓶車跑了。
跑了!!
他媽的狄初留下老子一個人跑路了!?
電瓶車的馬力整得還挺足,從起步到沒影兒宛如低配版法拉利。
回頭該給祁遲搬個獎,你這車買得真他媽好!
祁淩站在原地風中淩亂,已經不能用懵逼來形容此時的心情。
這是人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然而另一邊肇事逃逸的狄初并沒爽多久,騎出去好一會,臉上得瑟的表情逐漸消失。
等等,媽的,這是哪裏?
剛獲勝的狄初完全忘了自己對這裏的熟悉程度僅限于看地圖都有可能迷路,靠邊停下車,摸出手機打開高德。
一邊跟着地圖的指示一邊走,直到他面前赫然出現一堵牆。
目的地在那頭,自己在這頭。
操!
狄初對着牆踹了一腳,什麽破導航!怎麽就沒導月球上去?!
狄初站了會兒,騎上電瓶車掉頭走了。
管他媽騎到哪兒,老子就是——樂意——!
繞着縣城不知往哪兒騎,最後狄初騎到一條河邊。涼爽的河風吹得人精神多了,狄初漸漸從飄着的狀态中抽離出來。
車速變慢,慢到再也走不動。
狄初往前面的表盤上看了眼,哦,沒電了。
狄初想把車留在這去河邊吹吹風,發現鑰匙還在祁淩那裏,擱這兒鐵定三分鐘內被人順手牽羊。
狄初站着,把自己泯滅的良心從墳堆裏刨出來,給祁淩發了條消息。
—河邊,過來收屍。
沒一會兒,叮的一聲。
—“撩神”已開啓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并跪地說一聲祁大爺我錯了,對方通過驗證後,才可聊天。
狄初看着消息沒由來地樂了,也不知誰更幼稚。兩個人在一起智商嚴重有問題。
—電瓶車扔河裏了。
—操!河邊等我過來!
—“撩聖”已開啓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并向對方大喊狄爸爸我錯了,對方通過驗證後,才可聊天。
—……狄初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誰先開的頭?
—爸爸我錯了。
狄初給祁淩打了個語音電話,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嗯嗯啊啊哦哦了半天,手機都快沒電了,祁淩才順着河堤找到狄初。
遠遠看去,河堤上的路燈向天邊延展,狄初低頭站在昏黃的燈光下,靠着電瓶車不知在想些什麽。
像個迷途的少年,于這陌生的城市裏,有些落寞。
祁淩有一瞬間想上前問問狄初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你總是那麽煩躁,渾身是刺兒。不管別人帶着好意或企圖接近你,你的第一反應都是亮出尖銳的刺。
你寫出的東西明明不是這樣的,有那樣綿軟而溫柔的文筆之人,不該是這個狀态。
可祁淩問不出口,叼着煙慢慢踱步過去,張嘴的第一句話就是:“跑啊!繼續跑!你他媽可勁兒跑!老子這次讓你500米!”
“那估計不行,”狄初擡擡下巴,“你要讓我10米,你就追不上了信不信。”
“操,德行!”
祁淩走過去,想了想把車鎖上,給狄初遞了根煙:“去河邊走走?”
狄初沒拒絕,轉身往河邊走去。
兩人沉默地沿着河岸溜達,晚上十點左右,還是工作日,河邊除了遛狗人士,已經人煙稀少。
狄初掙紮了會兒,突然問:“你就不想問我點什麽?”
“啊?”祁淩明顯沒跟上狄初的跳躍思維,整個人還沉浸在這陰損的龜兒子把車騎跑了,他媽的終于遭報應迷路了吧哈哈哈。
“問你什麽?”祁淩說,“哦,對。沒想到你居然會跳舞啊。”
狄初腳下一滑,這種智障問題還真只有祁淩問得出來。
“是啊,沒想到的還挺多。”狄初瞅了瞅他,“沒想到你還有工作室。”
“瞎玩兒,不學習總得有點其他長處。”祁淩抄起手,慢騰騰地走。
祁淩很久沒有這樣悠閑過,雖說平時不學習,但專攻自己的愛好也是一件淘神的事。準備了演唱會,還有插畫約稿,之前答應別人的泥雕也沒做完。
祁淩和大多數人不一樣,他其實不混日子,只是不喜歡學習而已。家裏給他提供了寬松的生長環境和廣泛的人生選擇,但從小不缺錢,并不意味着他會一直伸手向家裏要。
祁淩不當蛀蟲,這是他的信條。從能夠自力更生的那一天起,祁淩就在努力掙錢,用自己的勞動去換得報酬。
他的第一桶金是在酒吧兼職唱歌換來的。那時初三,由此結識了王立,後來成立工作室。
其實也不能算工作室,就是找個地方,一群志趣相投的人待在一起搞事情。
支撐他們的全憑熱愛。
一晃幾年都過了。
狄初抿抿唇:“算了,回家。”
祁淩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欲言又止,兩人走回電瓶車停放的位置。
祁淩坐上去,剛把鑰匙一轉:“操!沒電了?!”
“回去收拾你弟。”
……
兩人再次詭異地推着電瓶車往回走,走河堤繞回耀銘二期還算近。
地方小就這點好,不管走出去多遠,總能圍着護城河走回去。
“其實……”狄初說,“我不是很喜歡這裏。”
祁淩眼皮跳了跳,狄初會說這些倒是意料之外:“正常,小地方沒人會喜歡。”
“不是因為這個,”狄初皺眉,咬着下唇走着,又沉默了。
祁淩擡頭看天,心裏有點堵:“如果你實在不想說,就不要告訴我。怪吊胃口的。”
“也不是,就是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你要想找個人倒苦水,只管發洩你心中的情緒就好了。”祁淩難得正經一次,“沒必要告訴我事情的細枝末節,就算你說了,說實話,除了口頭安慰你,我也做不了什麽。”
“我操,”狄初聽完這句話沒由來地笑了,“你他媽倒是實誠。”
“實話實說,虛的東西沒卵用。”祁淩啧了一聲。
“你爸媽呢,平時沒人管你們?”
“他們在N市,我們都是自己管自己。”
N市,冷不防聽到這個名字,狄初還是心驚了一下。
仿佛極力埋葬的東西被人不經意間觸碰。
偏偏狄初還忍着痛,自己伸手往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戳去。
“哦,我是從N市轉學過來的。”狄初說,然後感覺心尖有點疼。
“所以你這些天能把南天門都燒了的怒火,是因為轉學的落差?”
“不是,”狄初說,“是我爸媽死了。”
祁淩怔住,他第一次聽人把父母去世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好似理智。
但他覺得,有些事太重了太痛了,狄初除了這句話,很可能後面的再也說不出口,才只好這麽随意,刻意随意。
“節哀。”祁淩說。
“沒什麽好節的哀,沒人管還自在點。”狄初聳肩道,“正好換個地方耍流氓。”
祁淩輕輕踹了他一下:“太流氓了,第一天就壞老子好事。”
“你們要不那麽猛烈,老子至于找你茬啊。”狄初撇了他一眼,“再來根煙。”
祁淩把煙遞過去,摸了摸包:“打火機找不到了。”
“你他媽做事靠不靠譜!”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傻笑了會兒,就那麽把煙幹叼着,砸巴砸巴煙嘴,過個瘾兒。
“對了,你支付寶多少。”
“問這個幹嘛?”
“快點,跟個大叽叽姑娘似的。”
“操,你他媽是沒叽叽姑娘!”
祁淩報了賬號,幾秒後包裏的手機響了一聲。掏出來看,上面顯示“狄初向你轉賬xxxx”
“你哪兒來這麽多錢,”祁淩皺眉,“說了你沒必要給房租,反正房間空着也沒人住。”
祁淩想起狄初說的父母去世,那就是孤兒了。狄初才高三,沒什麽經濟來源,付給自己這麽大筆錢,心裏忒過意不去。
感覺自己在趕着趟兒壓榨狄初,不是個爺們兒。
狄初倒不在意:“收着,我不需要施舍。”
祁淩看了他一眼,把手機放回包裏,沒再說話了。
這是個驕傲的人。
一身逆鱗碰不得。
“那我們現在這……算啥關系?”祁淩磕磕絆絆地問。
狄初打了個顫:“別說得像要對你負責一樣。”
“負你媽個香蕉屁啊!”祁淩又想把電瓶車舉起來掄他,“老子問的是,我們他媽還比不比?!”
狄初看着他,忽然靠近了一步。
兩人挨得極近,似乎能隔着衣服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祁淩,這麽短的時間裏你該不會對我意思了吧?”
祁淩冷笑:“那就是游戲繼續?”
“繼續啊,”狄初盯着他,退了回去。看來祁淩對他沒有丁點意思。“不分出個勝負多沒意思。”
去你爹的鹹鴨蛋,心裏那絲不爽是什麽鬼。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祁遲坐在沙發上,指了指桌上兩盒外賣。
“給你們買的。”
祁遲聽到開門聲也沒擡頭,繼續玩手機。
祁淩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擺擺手:“誰愛吃誰吃。”
狄初走到桌邊,打開外賣看了看,賣相還不錯。他在祁家兄弟看烈士般的眼神中,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臉色微變。倒不是特別難吃,只是太油、味精重,偶爾吃還能接受,吃多了和豬飼料還真沒差別。
狄初放下外賣,給他們投去同情的目光。
難怪兩兄弟一個比一個白癡,敢情吃地溝油長大的。
能不長成歪脖子樹嗎。
“洗洗睡吧,明天還得去學校。”狄初沒再看桌上的外賣,若有所思地回了房間。
祁淩躺在自己床上時,腦子裏反複出現狄初的各種動作和表情,連那句:祁淩,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也重複了千百遍。
怎麽可能有意思,小爺撩人無數,他媽不可能栽。
這麽多年來,“任爾春心幾許,我自巋然不動”的撩人操守,不可能栽在狄初身上。
雖然他承認,狄初挺特別的。同他以往撩過的人都不一樣。
但也不可能這麽快,他媽的狄初還能下蠱不成?
祁淩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來打開臺燈。目前需要畫幅畫或看看譜子冷靜冷靜,最近一門心思撲在狄初身上,難免不出問題。
祁淩,你他媽的自個兒守住了!
不知不覺,祁淩在心裏立了個Flag。
手機屏幕亮起,祁淩瞟了一眼,是狄初發過來的。
打開微信一看,是張圖片。
祁淩半眯眼點開大圖,當即把手機甩了出去!
操!祁淩下意識捂住臉,冷靜了會兒。
發現越想冷靜,體內越是沸騰。
操!操!操!狄初,我日你媽的廬山野驢逼!
祁淩将手滑下來捂住嘴,一雙眼睛定定地鎖在桌面上,不敢去看地上的手機。
那一刻,祁淩突然有種想自絕于世的沖動。
太他媽陰損了。
手機屏幕上,點開的大圖還在原地擺着。
狄初穿着半敞的浴袍對着鏡頭笑得純良,而順着衣服的開口往下看,漂亮細膩的身段隐沒在腰帶下端,誘得人口幹舌燥。
祁淩恨恨地閉了閉眼。
狄初,不分出個勝負,這事兒咱倆沒完!
而此時坐在沙發上的祁遲一臉傻笑,樂得跟地主家十歲都沒斷奶的智障兒子似的。
來來回回幾條消息他看了快幾十遍。
實則內容相當簡短。
溫如水:你好,你是?
祁遲:我二班祁遲啊。
溫如水:啊,是你呀,你怎麽知道我電話的?
祁遲:我哥們兒找人打聽的,我自己沒好意思來要。
溫如水:哈哈,你還真有意思。
祁遲:別忘了周末啊,我們周六下午兩點碰面怎麽樣?
溫如水:好,那我睡去啦,晚安好夢。
祁遲:晚安!
與他痛徹心扉,怒火中燒的親哥不同。
祁遲哼着小曲兒,感覺心都要飛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從一開始追的寶貝兒,關于初初父母的問題,回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