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絨院的那棵合歡樹上,曾有一個小小的凹洞。聽雪坐在樹枝上,小心地凹洞裏的東西取出來。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緋色羅裙和古樸木盒,這是陸璟川留給她的所有念想。聽雪想起那個晚上,她欣喜于他的溫和,笑着說等他回來,穿戴給他看。他回來的那一天,沒有來,後來她就把它們收在了這裏,于是,直到死,他也沒有看到她曾許諾的樣子。
她打開木盒,裏面的珠子一如初見,瑩潤如水。她攥緊腰間的錦囊,仿佛可以透過裏面灰白色的粉末看到那個離開的人:“你放心,我會替你找到她,告訴她你愛她,讓你一直一直陪着她。”
之後便是尋找,尋找那個陸璟川口中最美好也最傻的那個姑娘,直到流年渡的大門出現在她面前。
“聖女,我想知道,我要找的那個人在哪裏,要怎樣才能找到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聽雪習慣性地握緊了腰間的錦囊。
“狐女蕭聽雪,流年的交易已經開啓,你要的答案就在你的眼前。你可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哪怕這個代價是你的一切?”伴随着月見的聲音,朦胧的白霧從玉蓮的中心升起,聚成一團,飄浮而來,停在了聽雪面前。那一團朦胧裏,隐約有一株極細小明亮的火焰,輕輕跳動。
“我願意。”
話音剛落,那一株火焰“轟”地散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讓聽雪一下子僵住。那是陸璟川的聲音,那個聲音說:“我愛的那個姑娘,曾經哭着問我,你愛的人是誰。”
我愛的那個姑娘,曾經哭着問我,你愛的人是誰。她的眼淚讓我很心疼,我卻只能笑着回避這個話題。我無法回答,因為我并沒有什麽愛的人,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我依舊在欺騙她。或許,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曾在一片很美麗的山林裏,愛上了一只白狐。
我的父親很顯赫。他是一個将軍,繼承了世傳的爵位,在這個古老的帝國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我的人生并不是一帆分順的平坦,與之相反,我在父親的漠視和旁人的冷眼中度過了我的幼年,因為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兒子,也因為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曾經是江南的一個名妓。我一度痛恨她的這個身份,并不是因為這個身份會帶給我什麽恥辱,而是因為這個身份,讓我的母親,遇到了她得不到的愛情。
在我眼裏,我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很美,會溫柔地對我笑,耐心地和我講道理,每天晚上哼着同一支曲子哄我入睡。
她很少對我提及她的過去,我卻偶然在別人的一次閑聊中聽到了她的名字。我很困惑,那個別人口中才華橫溢,妩媚秀逸又對父親情根深種的女子,真的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在我的記憶裏,從不彈琵琶,從不華妝麗服地打扮,從不會主動出現在父親的面前。她只是沉默地待在自己的小院裏,終日圍繞着我和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一日,父親破天荒地來到絨院。我躲在院牆後,聽到他喊我母親“阿絨”,我的母親只是低着頭,不說話。父親怒氣沖沖地離去,我看到我的母親看着父親的背影,眼中蓄滿了淚水。我走進去,問我的母親,為什麽她不像這府中其他的女人一樣,去遷就附和他。我的母親把我抱在懷裏:“川兒,你怪不怪母親?因為母親,才讓你不能像你的兄弟姐妹一樣,被你的父親寵愛。”我搖頭:“我只是希望你心裏不要這麽苦。”母親抱緊我,有滾燙的液體流入我的頸間,我知道那是母親的眼淚。
我很努力地讀書,練武。我想要帶母親離開這裏,帶她去江南。那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母親每次提及,都會露出懷念和向往的笑容。可是我的母親并沒有等到我帶她回江南的那一天,她在我的力量還很弱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
她在晚上為我縫補衣服的時候,着涼病倒,之後竟昏迷了數日。在不知道多少個大夫說了油盡燈枯四個字後,我不再跑出跑進,只能跪坐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晚上,她突然醒來,睜開雙眼,卻認不清人,只是說了很多話,然後就駕鶴西去了。
那天晚上,是我唯一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她和父親的過往。我知道了她每天哼的那首曲子,叫長相思。曾經有一個人,就是用簫吹了這支曲子,捕獲了她的心;曾經有一個人,許諾她每天晚上為她吹這首曲子;曾經有一人,說要給她一個家,家裏有一顆合歡樹,還有很多花草,還有一塊大青石,讓她坐着彈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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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她滿懷憧憬地來到傳說中的那個家時,才發現,她以為的富家子弟,變成了鎮國将軍,而那個家裏,除了合歡樹,花草和大青石,還有很多莺莺燕燕,分享着她的愛人。
她,不過是他的一場獵豔,多她不多,少她不少。
後來,我上了戰場,幾場戰役後,很快在兵部站住了腳。在父親的兒子中,或許我并不是最有作戰天分的那一個,但我卻是最拼命的那一個。
再後來,我得到了陛下的召見,主動和那個年邁的,迫切地想要擺脫鎮國将軍威名的老人作了一筆交易。他想要成為這個國家唯一的主人,而我,想要那個府邸。
就在死去的前一刻,我的母親依舊對父親曾經的許諾念念不忘。父親曾經許諾給她一個家,家裏有合歡樹,有花花草草,有一塊大青石。我要實現父親曾經的許諾,我要這座府邸只是母親的家,我要那些除母親之外的女人和她們的孩子全部搬離這裏。
我并不想要那所謂的世子身份和爵位,我只想要那個府邸。只可惜,那座府邸只屬于未來的鎮國将軍。而我,一個藝妓的兒子,在父親眼裏,沒有那個資格。
為了那座府邸,我別無選擇。
我想起父親臨死前憤怒猙獰的神情,驚訝地發現心裏竟沒有任何感覺。或許我真的已經在母親無望的愛中變得冷漠如石。
我取下了府前的牌匾,遣散了府裏所有的人,我學會了吹那首長相思,不用征戰的夜裏,會坐在那塊青石上為母親吹奏。我以為我的一生就會這樣過去吧,平靜死寂。
有一日,我到郊外散步,偶然發現了一處林地,鮮有人跡,極美,便常常到那裏散心。然後在那裏遇到了摯愛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