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察覺到她大膽的注視,他皺了一下眉,努力擯去心中的波動,凝神看向她的雙眼。探究對方的雙眼是判斷一個人最好的方式,表情動作皆可刻意僞裝,只有雙眼裏的情緒難以掩藏,這是這些年為人處世他悟到的最大道理。然後他愣住了,那雙細長的鳳眼裏,像是山澗裏打在青石上的水花,清澈天真;卻又眸光流轉,每一個眼神妩媚天成。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這樣的一雙眼,如此清淺卻又如此神秘,某一個瞬間,他甚至覺得,她的容顏似乎已經不再耀眼了,因為那樣一雙眼足以掩蓋掉世界上所有的光芒。就在這一刻,他突然相信了眼前的女子并無惡意。
婆婆常說雪娘性子像她的毛發一樣單純,從不懂這世界的複雜危險,無疑,那麽多年的飯不是白吃的。現在某只狐貍完全沒有作為俘虜的自覺,而是自發的忽略掉了眉間的劍,在打量完這個明顯很危險的英俊的男子後,輕快的笑出了聲:“原來婆婆說的是真的,她說這世間的男子在看到我之後都會犯傻發愣。”
這樣輕浮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卻那樣自然,他一點都沒有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卻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失态,略有些尴尬地後退了一步。不過一瞬,原本還在劍下的白衣女子已經一個閃身,躲開了他的劍,直直躍向了烤架,然後和烤雞一起不見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說不出心底發恍惚由何而來。沉默地牽馬準備穿過山林離開。走到一棵樹下,他突然一躍躲開了一個襲向他的物件,長劍瞬間出鞘,警惕的擡起頭,卻看到極高的一根枝丫上,剛剛消失的白衣女子正搖晃着雙腳,悠哉悠哉的啃着從他這裏搶走的雞,而那剛剛打過來的正是一根雞骨頭。
他認命的嘆一口氣,繼續向前走,走了沒兩步,又是一根骨頭砸下來,這次還伴随着一聲女子的嬌喝:“喂!”
下一刻,她輕巧地躍了下來。他大吃一驚,後退了幾步,張開了雙臂,正将雪娘接在了懷。原本以為沖力會很大,故而他用了極大的力氣,誰知那掉落懷裏的人兒卻輕的像一朵羽毛,本來應該彼此相擁好好站着的兩者卻因為他的用力過度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狼狽的仰面摔在地上,還搞不清楚狀況便和他一起摔倒的女子趴在他身上,倒是沒有受什麽傷,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本來可以平安落地的啊,怎麽好好的他就跑過來了,還一起摔了一跤?他有些局促地推開還不打算起來的某狐,慌忙站起來,抱拳垂眸對她作了一禮:“姑娘,剛剛因時所需,在下并非有意冒犯。”
雪娘并沒有在意他的話,眨眨眼,有些不解地問:“你剛剛突然跑過來做什麽?”
“嗯?”随即他反應過來,斂了雙眸,語氣中多了幾分淡漠:“姑娘行于此間,定非常人,自然可以安然落地的。是在下多此一舉,連累姑娘了。”
“你是怕我摔下來?”雪娘反應過來,随即喜笑顏開,“你就是婆婆口中的好人!哦,對了,我是來還你雞的。”
他看看自己衣衫上的油漬,又看看雪娘手中舉着的半只烤雞,頗有些哭笑不得:“姑娘既然喜歡這只雞,在下便把雞送給姑娘了。”
“真的嗎?”她的眼瞬間亮了起來,像個小孩子。
他笑笑,帶了幾分揶揄:“反正姑娘之前已經取走了這只雞,既然想要,為什麽要把剩下的一半還給在下呢?”
她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他:“婆婆說要給別的夥伴們也留下果腹的食物,你既然烤雞,證明你餓了,我不可以在無法确保你不會餓死前把食物全部拿走。”
聽了這話,他收斂了笑容,對她口中的婆婆帶了幾分尊敬。
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雪娘欣喜的看着手中已然屬于她的烤雞,盤算着從哪裏下口。他偶一擡頭,卻驚訝的看到了她的頭上冒出了兩個毛茸茸的大耳朵,伴着她開心的眉眼,出乎意料的可愛滑稽。沒有感覺到類似害怕的情緒,他反而哧地笑出了聲音。雪娘擡起頭好奇的看着他,然後順着他的視線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結果摸到了自己耷拉着的大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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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愛的吐吐了舌頭,有點犯錯後的不好意思:“我忘記變成人之後有一個月時間不能吃肉了。婆婆說不可以再人前變身的,我要走了。”不再多言,她轉身跑着離開。他看着她美麗的背影,忍不住莞爾。
猶豫了片刻,終究在她消失前開口:“我不叫喂,我叫陸璟川。”
雪娘大聲的應了一下,便鑽入了山林。陸璟川在原地站了很久,終于翻身上馬,揚了一下馬鞭,離開了。
算算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陸璟川放下抵在唇邊的蕭,呆呆的望了天邊的一輪明月半響,站起身理一下有些褶皺的長袍,轉身幾步邁出了這個小小的庭院,身影順着一條掩滿花木的小道隐入了濃濃的夜色裏,完全沒有注意到庭院內一棵樹上若隐若現的白色衣角。一棵參天古樹上,雪娘安靜地坐在一枝丫上,上身斜斜的靠着大樹的枝幹,身體的大半部分藏在陰影內,正兀自睡得香甜。是夜,月光迷離,幽香入夢。
待雪娘悠悠轉醒,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她迷迷糊糊地揉揉雙眼,又随意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才發現自己等了一日才見到的那個人,已經在她這一覺中兀自離開了。她并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這個院子裏濃濃的盡是他一個人的味道,應該很久沒有別人來過了,自己待在這裏很安全。至于他,再慢慢等就好了,總會再來的,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大錯特錯,因為她發現了自己醒來的原因。她餓了,很餓。而現在正是白天婆婆曾說絕對不可以在白天亂跑……這也就意味着,自己還要再餓一下午才能去覓食!
院外飄進來的飯菜香味更加映襯了雪娘的饑腸辘辘,她看看自己手中被抓成一團的衣角,賭氣似的擡腿空踢了一下。從動身來尋他,她已經三天沒有吃過東西了。猶豫了一下,她從樹上輕盈躍下,偷偷地推開了院內屋舍的門,閃身進入了屋內。雖然這屋內沒有食物的氣味,她還是不死心的決定進來找一下。屋內很幹淨整齊,可以看出有人經常打掃,器具雖少卻也齊全,很是簡樸,不該是将軍府的風格。
雪娘可沒有注意這些,一陣翻箱倒櫃之後,雪娘氣籲喘喘的倒在床榻上。什麽嘛,整整齊齊的一間屋子,怎麽連點吃的都沒有,真搞不懂人們為什麽要住在這種地方!算了,只有等到晚上了,現在,哎,睡着就不餓了。雪娘一邊安慰自己,一邊自我催眠,一會便合上了雙眼。
這一次她是被簫聲喚醒的。睡夢中的雪娘正夢到自己抱着一只雞流口水,一陣悠揚的簫聲便鑽進了耳中。哦,是他在吹簫,等等,他來了?
雪娘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剛要下床去院中找他,手腕便被一只手紮住了。她猛地回頭,卻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屋內沒有燃燈,陸璟川正坐在床沿默默的看着她,月光很好,剛好可以看清楚他俊朗的眉眼。
不待她反應過來,他便淡淡的開口:“姑娘深夜裏出現在陸某家中,還把家母的屋子弄成這個模樣,不知有何解釋?”
他明明冷着一張臉,雪娘卻看到了他眼中隐隐的笑意。雪娘愣愣的沒有弄明白怎麽回事,開口卻是忍不住的委屈:“我好餓。”
看着她天真又委屈的樣子,陸璟川啞然失笑,不再為難她:“想吃什麽?”
她馬上雀躍了起來:“要吃上次的那種雞!”
她明媚的笑顏從他眼前晃過,像天際的流光。“好,你在這裏等着我,我去準備。”
“嗯!”看着他匆匆消失在門邊,雪娘百無聊賴地左右看了看,床邊有一抹紫光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管簫,安安靜靜地躺在那人剛剛坐過的位置上。她随手拿起,信步走出了屋門,坐在昨日他坐過的青石上,打量着那一管簫。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昨夜那個男子就是用它奏出了那麽動人的聲音。心中微微一動,她把簫像昨日的陸璟川一樣放在了唇畔,輕輕的吹了一下,卻沒有任何聲音,不死心地又試了試,結果卻還是一樣,她有點洩氣地垂下了手,擡頭卻看到陸璟川正站在門口看着她發呆。
“喂,”随即又想到了什麽,她及時改口:“哦不,陸璟川。”
他剛反應過來一樣,身體微動了一下,竟像是要轉身離開一樣,卻頓了一頓,然後慢慢走了過來,将手上的荷葉包遞給了她,表情極為冷淡:“姑娘一人留在陸某家中極為不妥,吃完了還是及早離開吧。”
原本已迫不及待動手拆開荷葉的女子卻一下子停住了,擡起頭看着他,沒有惱怒或是驚訝,只是很認真地看着他:“我不走,我要留下來。”
陸璟川移開雙眼,身體微晃了一下又馬上穩住了,快的像是雪娘的錯覺:“ 不知姑娘何意?”
她歪了一下腦袋,坦蕩地看着他:“我右手腕間的那朵花開了,婆婆說那是我剛出生時母親為我種下的驗情花,而我最近只新見過你一個人,我想我應該是對你動情了。”
言罷,她大大方方地擡起手腕,伸到他眼前給他看。果然,雪般的皓腕上安靜的綻放着一朵紅梅,極致的妖豔。驗情花,驗情之花,幼時種入體內,由體內精血飼養,動情則開,故稱驗情花。
陸璟川看着那朵紅梅,猛地閉上了雙眼:“姑娘天人之資,怎會對在下一介匹夫青眼相看,想必是弄錯了。姑娘還是早日回去吧。夜已深,陸某先行告退了。”說完,他便轉身拂袖而去。
雪娘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哪裏惹到了他,從未有過的酸澀從心底襲過,直直湧到眼底。她抽了一下鼻子,想起臨行前夥伴告訴她男人大多不喜歡女子哭哭啼啼,愣是把眼淚忍了回去,低聲安慰自己:“不要哭,婆婆不是說人們都是日久生情嗎,現在還早呢,日子久了他就會愛上你了。”
說完了,心裏的難過并沒有如願褪下,雪娘撕下一塊雞肉塞進嘴裏,生平第一次覺得嘴裏的美食是如此乏味。草草吃了幾口,她安靜地獨自坐在那塊巨大的青石上,突然想起了早早逝去的母親。那時她還極小,母親的眉目早已模糊,可是那難掩的悲戚卻猶在她的眼前,恍如昨日。自己會步下母親的後塵嗎?臨行前婆婆絕決的話語和簌簌的眼淚闖入腦海,她猛地抱住自己的雙肩,感覺寒意慢慢滲入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恐慌,低聲呢喃:“陸璟川,陸璟川,你不知道,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如果你不要我,我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