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不是假象, 那是真實!那是她做了一個錯誤選擇之後必須面臨的血淋淋的真相。所有的話梗在了喉嚨中不知道如何言說, 紀瑤光擡眸, 看着自己的影像落在了常渝的眼中。不複前些時候的冰涼,溫柔得就像是一泓溫泉水。在她的眼中,自己是不是整個世界?或者說在此刻是不是代表着所有?紀瑤光有些恍神, 她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了常渝的眼睛上,感受着眼睫如同小刷子從掌心掃過。
“難道,在你的心裏我就是那種容易移情別戀的人麽?”眼前一片昏暗,常渝輕輕地握着紀瑤光的手腕,并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唇角溢出了一道嘆息,從身到心, 她哪裏對不起面前這個人?愛也因她,恨也因她,這一生的情啊,恐怕都系在了這一個人的身上。當初就是那莫名其妙的懷疑和争吵一點點地摧殘着她的心, 如今會一切會重演麽?疲憊和心疼一起在心尖聚集,她有些害怕還是跨不過那一道坎。
“不是。”紀瑤光否認地很快, “我只是覺得以前的自己太糟糕了。不過現在我不會因為一個夢就胡亂懷疑你再伺機吵鬧, 你說過的, 有什麽事情最好談開。”
“是的。”常渝輕輕一笑, 處于黑暗中其他的感官就會變得尤為靈敏, 紀瑤光的貼近讓她的心有些發麻,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呢?你想要告訴我什麽呢?因為那個陌生的女人,你要開始鬧別扭?”
換位思考能夠明白常渝的心緒, 有些苦痛注定只能夠自己一個人咽下,向前傾着身子,幾乎壓在了常渝的身上。紀瑤光挪開了手,對上常渝平靜的眼眸,撇了撇嘴道:“我不喜歡她,她和對門的老板娘一定有故事,我覺得一定是她搞得鬼,才會害得對面沒有生意。總而言之,她不是一個好人,不許你接近她。”紀瑤光狀似撒嬌般的語氣,到了最後幾個字還是帶上了幾分獨斷與驕縱。
“我也不喜歡她,我不會接近她。”常渝心中軟成一片,她笑了笑又說道,“不過怎麽說她都是餘聲的朋友,她和對門老板娘的故事就不要任意去猜測了,也別妄下定義,認為一個人如何如何,你的印象帶着主觀的情緒,總是片面的。”
“知道啦。”紀瑤光的尾音拖得老長。
常渝點了點頭,又道:“我現在覺得有一件事情很有必要去做。”
紀瑤光一呆,問道:“什麽?”
常渝平靜地應道:“回家一趟。”距離春節不到半月的時間,手頭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還不如趁這時候放下一切,走一走那幾乎被抛到腦後去的路。或許還應該去一趟Z大,但願從過往的回憶中能夠驅逐深藏于紀瑤光心中的不安。
年輕的歲月到底是沒什麽顧慮的,她的學業和工作都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如果沒有遇到紀瑤光的話。沉浸在藝術中的她對文學也有着一種向往,Z大文院和藝院并立且相鄰,一些天才式人物自然輕而易舉就能夠傳到耳中,在真正相逢之前,早已經聽過她的名字。文院的所有教授都對這個人贊不絕口,而她經常在音樂學院走動,更是添了幾分傳奇色彩。可是誰能夠料到日後的發展軌跡呢?
Z大位于S市,而她們都是本地人,在畢業之際就沒有了那種隔山又隔水的顧慮。比起商業騰飛的H市,S市積澱了數千年的渾厚底蘊,走到哪一處都是一種古樸的格調。從擁擠的機場中安然脫身,來來往往的人只顧着自己步履匆匆,便很少将目光聚集在周邊的無關人身上。走到了廣場上的紀瑤光摘下了墨鏡,雙手展開,做出了一個擁抱這座城市的動作。
“走啦。”常渝比她謹慎些,注意着周邊人的動态,幫她将墨鏡戴好,牽的她的手省得他在大庭廣衆之下發瘋。出租車的司機開着音樂電臺,輕緩的歌聲中時不時還傳來那一口滿是殷切的鄉音,對漂亮的人總有一種莫名的好感。将行李從後備箱中提出,兩人走進了四四方方的院子,牆上攀爬着綠藤的枯枝,細小的嫩芽探出了腦袋,從冬的落寞中隐隐可見到一絲春的氣息。
不出她們所料,二老依舊不知道在何處旅游,而紀開陽還留在H市解決一些事情,偌大的院子中只有管家拿着剪子在修理雜亂的枝條。看到了紀瑤光的時候,他先是愣了愣,之後推了推眼鏡,露出了一副狂喜的表情,想要給小公主一個熱切的擁抱,只不過看着自己這一身裝扮還是打消了這念頭。“大小姐,你們可回來了?老爺太太可是非常惦念你們呢。”
“陶伯您別說笑了。”紀瑤光向前一步走抱了抱他,又笑道,“我爸媽什麽德行我還不知道?他們可巴不得所有人都消失在他們的跟前,好不打擾了二人世界的清靜呢。您也先別讓人忙活,我們兩個人一會兒就出去了。”
S市不只是她紀瑤光一個人的故鄉,回家對她來說是一件喜事,可是有些方面于常渝而言,就相當的殘忍。當初與常渝交往了一段時間後,她才知道那段慘痛的過往。在諸人眼中無比光鮮的常渝,一個人忍受了多少的痛苦和落寞?開着車前往了墓園中,在這個時間段,回鄉的人越來越多,她們幾乎找不到停車位。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間飄起了絲絲的小雨,在一踏進墓園的時候,常渝的臉上就已經沒有了笑意,剩下的只是一種傷懷和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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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之前的常渝一直是幸福的,有着開明的雙親,有着那一個個大多數人求而不得的榮譽,她也是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女。只不過一切都在那刺啦一聲的車胎摩擦中終結,巨大的聲響和燃起的火光終結了她的幸福生涯。臨近高考從學校中狂奔到醫院的她,只能夠和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爺爺相擁而泣。在物質上她從來不缺乏什麽,只不過精神上的孤苦無依始終折磨着她。磨難并沒有結束,二十歲那年,她送走了最後一個親人,只餘下那些幾乎淡的沒有聯系的遠親。在虛情假意中解決了所有的事情,她一副冷漠的面孔迎對那些說三道四的人。說什麽演員就是戲子,說什麽書香世家出了這麽一個不要臉的人,說什麽一切都是天譴——猛然間從記憶中掙脫出來,常渝分不清臉上是雨絲還是淚水。轉過頭看着眼眸中充滿了憂色的人,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帶出一抹蒼白的笑容。
“爸爸媽媽,還有爺爺,我會照顧好常渝的。”獻上了一束鮮花,紀瑤光雙手合十,語氣極為虔誠和真摯。她來這墓園的次數并不算多,到了工作後更是連S市都很少往來,只不過每一回她都在目前鄭重許諾。恍惚中想起,她是跟常渝一起送走爺爺的,那時候她們已經在一起了。情緒很少外顯的常渝,在晚上抱着她無聲流淚。“我只剩下你了。”常渝說過這樣的話。常渝徹底地将身心交到了她的手中,可是她是怎麽對待的呢?如獲珍寶一般的小心翼翼持續了多久?紀瑤光心中一動,忽然間伸手将常渝緊緊地抱在了懷中,此時所有的甜言蜜語都不如一個溫暖的擁抱。
“對不起。”這句道歉是跟常渝說的,也是跟長輩們說的。當初的自己還真是個混賬,毅然決然地簽訂了離婚協議書,最後還将自己的痛苦歸咎于常渝。
常渝的手搭上了紀瑤光的腰,力道越來越大,仿佛要将她整個人給融入骨血之中。面容蒼白淚眼迷離,從中綻放出的一抹笑容脆弱而動人心。離開了墓園之後,她帶着紀瑤光回到自己的家中,吱呀一聲響,推開了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灰塵的氣息。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回到這個地方,就算因為拍戲回到了S市,她也基本上留在紀家的老宅中。輕輕地擦去了相框上的灰塵,手指從那逐漸在腦海中模糊的面容上撫過,常渝放下了相框,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不帶走麽?”紀瑤光指了指相框,她只從過往的照片中看常渝父母的樣貌。
常渝深呼吸了一口氣,搖頭道:“不必了,記在了心裏。”說回到S市是為了抹平紀瑤光心間的那一抹不安,可最後啊她還是沉寂在自己的情緒中。S市有歡樂可也有着痛苦,每一回剜出來都是鮮血淋漓。她不是無情之人,她并不如面上展現的冷漠和雲淡風輕。她知道自己不開心的症結所在,然而這是她回到S市必然要面對的事情。
紀瑤光站着沒有動,半晌後她忽然單膝跪地,牽住常渝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落在了一個吻。重複的是求婚時的姿态,可是心境早已是不同于往日。一雙漂亮的眸子中倒映出常渝的面容,她輕聲道:“你即世界,是我一生珍重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