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謝松沒有什麽東西好收拾,他來時的衣服已經被扔掉了,只剩下一柄僞裝成棍子的長嘯劍。他拿着那把陸沉璧給他的佩劍,手在劍身上摩挲了幾下。
沒有別的花紋雕飾,僅僅是在劍柄尾巴上鑲了一顆黑色的石頭。抽出來的劍身也反着冷光,謝松拿着它上過擂臺,自然知曉它的鋒利。
這是一柄好劍,但正是這是好劍,所以謝松才更不會将其留下。
此行一去,尚且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命可歸,這樣的好劍随着自己折去或落入他人手,都是謝松不想看見的。
縱使這劍不過是陸沉璧随意的贈禮,甚至在他眼睛裏可能連禮都算不上。但謝松覺得貴重,他每日擦拭劍身,悉心愛護,珍惜陸沉璧的這份心意。
若是說這莊子裏,最細心的人,謝松覺得便是那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莊主了。
也正因如此,他最不想欠他什麽,但卻已經欠上了許多。
拿着那柄劍出了院子,謝松本想是交給丫鬟或者是那名叫影三的侍衛轉交給陸沉璧,但細想來,又覺得自己這樣失了禮數。
更或是覺得,自己此行一去,風雨飄搖,刀光劍影。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見上一面。如此想着,謝松拿着劍問着路邊的下人,到了陸沉璧的院子裏。
快到地方的時候,他卻又踯躅。若是陸沉璧不在院子中,還在陸老夫人那裏。自己這一趟不是白跑?
這時天上黃昏的顏色淡了,連着橙色的光亮的深藍鋪滿了天空。陸沉璧屋子裏已經燃了燈。謝松瞧見那橙色的光,心安定了一下。他站在院子裏,說了來意,等着丫鬟去通報。
屋子裏的燭光晃了一下,印在窗子上的影子也一動。而謝松便盯着那影子不移開眼睛,他也不知道為何走到了這裏倒有了不舍的感覺。
夜晚的風帶着寒意,刮在人身上跟刀割一樣。謝松站了一會,才見着小丫鬟過來。
她朝謝松行了一禮,然後道:“莊主說劍您就留着吧,不必還了。”
謝松道:“這劍在我手中倒是浪費,還是留給更适合它的人吧。”他伸手想要遞給這個丫鬟,卻被她側身躲開了。
謝松也不再多說什麽,直接将劍放在了院子中的石桌子上。他朝陸沉璧的房間行了一禮,然後道:“來日必當相報。”
陸沉璧同他隔着一道牆,坐在椅子上轉頭看着窗子。上面糊着厚厚的窗紙,看不清院中的樣子。他輕聲道:“回不回得來還是兩說。”
有些話何必說的這樣早。
又坐了一會,院中再也沒有別的聲響。小丫鬟便抱着那柄劍進來了,她低着頭,顫着聲音說:“莊主,他放下就走了……我……”
樣子像是怕極了這位喜怒無常的莊主。
陸沉璧依舊是看着窗外,他眼睛瞥了一眼,道:“不是你的錯,這個就放在這裏罷。”
丫鬟應了一聲,放下了東西又安靜退下了。
陸沉璧看了那放在一邊的長劍許久,然後扶着桌子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了那旁邊。長劍被他慢慢抽出鞘,在手上挽了個劍花。
“也算不得是多好的東西,收下也無多大關系……”陸沉璧念了幾句,屋子裏又安靜了許久,才聽見他又冒出一句死腦筋。
桌子上的燭火跳了一下,似是響應他的話,但又馬上恢複了平靜。
謝松帶好了那張人皮的面具,背着長嘯到了門口,便見着影三牽着一匹黑馬正等着他。影三走過去将缰繩直接塞進了他的手上,又從掏出了一個荷包扔給了他。
不等謝松拒絕,影三道:“莊主吩咐的。說是這些日子你當侍衛的工錢,結了一半,還有一半等你回來的時候再結。”
謝松握着荷包沉默了一會,才将其放進了懷裏。他道:“我會回來的。”
不知是說與影三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翻身上了馬,沖影三道了別,一夾馬肚子便朝着去金秀山莊的路去。路上夜風呼嘯從耳邊過,他手捏着缰繩,胸口的荷包卻像那日的手爐一樣,慢慢發着熱。
謝松突得希望這孤身打馬,為仇奔走的日子快些結束,興許還能再今年第一場雪落下前, 回到劍霞山莊,聽上陸沉璧的一句訓斥,喝上一口今秋送來的新茶。
夜幕中的馬蹄噠噠,在客棧的小二還未睡着之前,謝松總算是到了地方。馬跑了一路,喘着粗氣的被小二牽走。
只剩下一件上房,謝松自然住了下來。那位領着他上樓的小二道:“附近的那個什麽金秀山莊死了人,一些江湖人膽子小都不敢住了,都在找着房子。這位客官,不是我說,您要是再來遲些,可能就沒房間住了。”
謝松瞧他年紀不小,但說話卻一套一套,看來是很早就出來做事,想到這裏便從腰間拿出一塊小碎銀來,放到了他手裏。
“多謝這位客官!”那孩子眼睛亮了一下,他領着謝松到了房間裏,又殷勤幫他将房間又擦了擦,還問他用不用熱水。
謝松想了想,道:“那便多謝了。”
小二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去準備熱水。
等到了謝松洗漱幹淨,小二又将房間裏的水又掃了幹淨,這才道:“客官,我們這裏住着的江湖人多,他們都是粗人嗓門大得很,早上若是吵着您了,還請多擔待些。”
“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謝松沖他點點頭,等着這小二出去了,他便吹了燈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幾次快要睡過去。
窗外傳來了幾聲梆子響,謝松閉着的眼睛一下睜開,他仔細聽了一會。已經是晚上四更了。
謝松一下翻身而起,用一邊銅盆中的水拍了拍自己的臉。等徹底清醒過來,他便将長嘯背負在了身上,小心将窗子擡了起來,踩在外面的磚瓦上,一個起落便落在了地上。
謝松的房間本就在二樓,這樣一下倒也沒有弄出什麽大的動靜來。還能聽見不遠處更夫的打更聲,謝松從懷中拿出一塊黑色布巾将自己臉遮住了半張。這才踩着輕功往着金秀山莊的方向去。
這個京郊的鎮子本來人就不多,若不是一場武林會,謝松怕還是不知道這個地方。他抹黑走了一陣,終于到了金秀山莊。
當時天劍門血洗之日,師父唯恐背後下手之人還有埋伏,催着自己趕快離開。而自己當時腦子裏也是一片迷糊,便聽着師父的話折斷了師弟妹們的劍,然後放了一把火将自己長大的地方燒了個幹淨。
現在想來,當時太多蹊跷未曾好好調查。而謝松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探看陶掌門的屍體。那日的情形,明顯看出陶庭是不受控制發了狂,或是服了藥物,又或是別的什麽原因。但總是有人下手。
同那時同門的樣子一模一樣,但是他們的屍體已經成灰入土,便是查也沒有地方可以查。只剩下陶庭的屍體這一條線索。
雖然也不能肯定能有所發現,但這是謝松現在為止唯一能确定的線索,他不得不抓住。
金秀山莊四處挂着白綢,連着前幾日見着的通明燭火也少了許多。這樣反而是更方便了謝松行事,他在莊子的陰影處走着。
時間有限,他需要快些找到停放陶庭屍體的地方,然後在天亮之前回到客棧。謝松心揪着,只求着屍體還未入殓,若是放進棺材裏下了釘,便是更加不好辦了。
他一路朝着莊子中間摸去,等又過了一個門,終于到了地方。
只是他一眼便見了那黑色的棺木,心下便是一頓。還見一人跪在那裏,謝松眉頭一皺,小心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他眯着眼睛看了一會,才确定那人是陶飛光。
陶飛光跪在那棺材前的軟墊上,身體有些搖晃,像是馬上便要暈過去一樣。謝松見他一身孝服,更顯得形銷骨立。便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時候突然來了一陣腳步聲,謝松将自己的身影藏得更小心一些,就見平日跟在封正陽身邊的那個徒弟這時候從門口過來。
他手上一手提燈,還一手提着一個漆木盒子。
封斂将燈放在門口,提着食盒進了門。他先是跪在軟墊上沖棺材行了禮,這才沖跪着的陶飛光道:“立亭,你兩日粒米未進,稍微吃些東西吧。”
陶飛光搖搖頭,他眼睛看着燭火太久,一閉上便流了兩滴眼淚下來。封斂見了嘆了口氣,拿了帕子幫他擦一擦:“你倒是說說,怎的你将那些下人都趕去休息,自己卻在一個人在此死撐。你父親見着你這樣,心裏又要如何想,你叫他如何才能安心?”
陶飛光笑了一聲,道:“靜言,我知你一片好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封斂好說歹說,加上陶飛光自覺自己精神也确實需要休息,才将讓着他攙着自己去稍稍休息一會。
謝松等着兩個人走遠,确認這裏再沒有別人,才從院子的暗處走出,走近了那三副棺木。
兩副長一些,看上去沒有什麽不同。還有一副小一些,一看便知是那陶二公子的棺材。
他原以為這棺木已經下釘,心裏依舊是困擾至極,走近了卻見着棺材似乎還未封上。謝松心下一喜,伸手将那棺蓋小心推開。
等他推開了再一探頭,卻才發現這棺木裏面居然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