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又一年除夕
轉眼就到了除夕這天,梁府上下忙碌不已,張燈結彩,還特地從外頭請來了戲班子,準備晚上熱鬧熱鬧,這府裏的仆人丫鬟此刻沒有一人得閑的。
這天,安容跟梁如風請求回館子裏過節。梁如風也沒挽留,直接應允了,派了轎攆送安容回去。也是,這春節到了,梁府的男女主人自然是要一起過的,別管二人是有多貌合神離,這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轎攆到了長春院後,擡轎的小厮們就原路回去了。而安容,并沒有進入長春院,而是往清平鎮的方向去了。還是去上次的茶館提來馬,快馬加鞭趕了大半天的路程,終于到了那裏。
茅草屋頂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栅欄圍繞的院子裏除卻一條通人的小徑,其餘也都被雪蓋住,一片銀裝素裹。
安容直接進到了裏面,那人躺在床上,這麽冷的天,他就只裹了一條被褥。
“阿七。”
屋裏沒人回應。
安容走進了些,卻發現阿七睡得很沉,大中午的,睡得毫無知覺,安容略感不對勁,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心裏好一陣難受,然後又暗自慶幸,幸好自己來了,不然真不敢想象他一個人呆在這裏會發生了什麽事情。
安容脫下身上的雪白披風,蓋在被褥上。又趕緊去鎮子上買來了炭盆和一些碳。回來的時候,阿七依然在沉睡。
許是屋子裏漸漸暖和起來,阿七夢裏呓語了幾聲,細細密密,臉上出了一層汗,人說發燒得捂,汗排出來,這病也就好一大半了。
“小容……”床上的人嘤咛了一聲,五官都擰在一起,極為痛苦。安容走過去,脫下衣服,也上了床,緊緊摟住他。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幾個時辰過去後,外面就像籠罩了一層黑色簾幕,趕上除夕的氣氛,村子裏比以往要熱鬧些,挨家挨戶此時還都亮着燈,隐隐約約能聽見他們說話歡笑的聲音。而阿七的屋子,靜悄悄的很是冷清,別人家都是團團圓圓聚在一起守歲,如若今天不是自己來了,這個傻人就只能在被褥裏昏睡過去。
大約戍時,阿七終于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入眼處就是一個人的身體,視線往上移,才發現,是安容。頭已經沒白天那麽難受了,可嗓子裏還是幹,使不出力氣說話,阿七正想翻個身,一下子就驚醒了安容。
安容也沒說話,兩人四目相對。過了一會兒,安容才開口,“好點了嗎?”
阿七嗓子難受,扯着公-鴨嗓,回他句,“好多了。”
安容随即起身,穿好衣服走下床,給阿七倒了一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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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點水。”
阿七很聽話地喝掉一碗水,他自己也實在太渴了,心裏有好多話要對這人說,可是現在說上半句話,喉嚨裏都是極不舒服。
安容把炭爐裏的碳撥了撥,正燒得火紅,屋子裏異常暖和,“今天是除夕,該守歲的。”
阿七“嗯”了聲。
安容又繼續說道,“過年了也沒備點東西啊。”
“就我一個人,省去了那些規矩習俗。”
“過年了,怎麽沒回沭陽?”
阿七不說話了,臉上一閃而過的哀傷,但還是被安容瞧見了。安容瞧着他,阿七坐倚在床頭,一場大病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連帶着皮膚都比以往白了些,模樣可憐。
半晌,那人才幽幽說道,“不回了,以後也不會回沭陽了。”
安容眉頭微蹙,欲言又止,“為什麽……”
“就是不想回去了,這裏挺好。”
沒有人願意游蕩在外,連家都不回,這人之前說過好多次,要帶着自己一同回他的老家沭陽縣,他是因為自己吧,自己曾讓趙明朗傳話,說自己不跟他回沭陽了。
“是因為我嗎?”
出其不意,阿七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關你事,我就是不想回去。”
安容也不再說了,昏暗的燭光下,阿七的臉越發消瘦,下巴冒出點青青胡渣,整個人頹喪不堪,一點生氣都沒有。外面萬家歡樂,春節的喜樂氛圍越發濃重。
“阿七啊,趙嬸這兒還有塊臘肉,你……”門也沒敲,隔壁的趙大娘直接推門而進,就看見了阿七披衣倚在床頭,一幅病恹恹的樣子,而那個谪仙般的男人坐在床沿,兩人唠着話。
“趙嬸……”
趙大娘盯着安容仔仔細細瞅了半天,“哎喲,阿七,你表弟來了啊,你瞧瞧你這屋裏,過年了也沒置辦點年貨,這塊肉你拿去蒸了,要不你倆直接跟趙嬸回家吃飯吧。看你倆啥也沒備,大過年的可不比平時。”
表弟?安容很快反應過來,上次自己來的時候被這位大娘看見了,阿七當時好像是說自己是他遠房表弟。
安容不做聲,看着阿七,阿七倒是一口應承下來,“嗯,我倆收拾收拾,一會兒便去。”
“行,那嬸兒回去準備下,你們趕緊過來,咱今天一起守歲。”
阿七很快穿好了衣服,安容把自己的白色大麾給他披上,阿七擺手拒絕,可還是沒争過安容,乖乖披上了。
到了隔壁趙大娘家,她家裏除了趙大爺,還有一個女兒。
“快,進來坐。”
阿七跟安容挨坐在一起,普通農戶家,這雖然是過年,桌上的菜也沒幾個,不過比平時那是好了一大截。
吃着飯,趙大娘總是撒眼瞅幾下安容,嘴都笑咧了,飯桌間,也不避諱,直接問阿七,“你這表弟?可曾娶媳婦啊?”
阿七直接愣住了,轉頭看了看安容,他倒是一副事不關己沉默的不語的樣子,再看看對面的趙大妮,這姑娘聞得這話後,随即害羞地低下頭,阿七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看來趙大娘一家是通過氣了,擺明着想把女兒嫁給安容。
阿七剛想回趙大娘的話,一旁就不做聲的安容倒是先開了口,“在下已有家室。”
這下一桌子人臉色都不太好,趙大娘趕緊笑着說過去,“也是,你這娃兒生得這般俊俏,肯定已經娶親了……”
“娘!”趙大妮似怒似羞,擱下碗筷就回了自己的房。
趙大爺思慮着,阿七的這個表弟,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穿着打扮相貌氣質都跟他們這種村裏人不一樣,瞧着女兒剛才的樣子,十有八九是看上這個俏公子了,自己女兒是個山村姑娘,要是能去這大戶人家做妾,那也是天上掉下的大餅啊。
“阿七,你這表弟怎麽稱呼啊?”
“他姓安。”
趙大爺幹咳一聲,眼睛快速瞄了眼安容,“那個安公子啊,我們家……我這老頭子就直說了,我家丫頭今年也有十八了,模樣你也瞧見了,從小到大一直呆在村裏,從沒出過門。如果安公子不嫌棄的話,就讓她跟着公子,哪怕做個妾也行。”
阿七偷偷瞅了眼安容,看他一臉淡定,怕他生氣,正想替他糖塞過去。誰知,這個人緊繃一臉,說道,“我家娘子是個醋壇子,我被他看得緊,不敢生其他想法。”
那趙大爺聽出了安容的婉拒之意,面色一沉,也不再多說什麽。倒是趙大娘,女人家嘴閑,最愛說三道四,好性兒多問了幾句——
“這安夫人一定是個如花似玉的俏娘子吧。”
安容的瞥了眼身旁的阿七,桌子下的手緊緊攥住阿七的手,挂着溫潤的笑意,并沒再多說什麽。
“那這位小娘子可真有福氣,嫁了個這麽俊俏又一心一意的郎君。”
“他……生在福中不知福。”
阿七想脫開那只手,不想動作太大,“哐當”一聲撞到了桌子,引來另兩位的注目,趙大嬸問了句,“怎麽了這是?“
“沒事,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趙嬸兒,我們回去了,今兒這頓飯真香。”
“着急回去幹嘛,一起守歲啊。人多還熱鬧。”
“不了不了,這幾天生病了,今兒剛好些,身子乏得很,回去早點睡了。”
趙大娘也不再強留他們二人,阿七和安容這就回去了。
阿七脫下衣服,直接爬上了床,沒有理會一旁站立的人。
“身子不舒服嗎?”安容說完就走上去伸手摸了摸阿七的額頭,還好,額頭不燙。
阿七卻像是被什麽妖魔鬼怪觸碰到一般,突然快速拂開了安容的手,避之不及,安容的手懸在半空,也不放下,暗夜裏抵不住的微顫。
安容苦笑,“阿七,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阿七雙眼迷蒙,“我們從一開始壓根就不該認識的,你說,在長春院那麽些年,你知道我這麽個人,我也知道你,我們好像從來沒說上一句話。要是一直都說不上話,我也不會經歷後面的那些事兒了。”
安容心疼,“你後悔了?”
“是啊,我後悔了,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廣陵城我也回不去,只敢躲在這個小鎮上,就怕別人認出我是已經被腰斬示衆的罪犯。”
安容抿唇不語,那副垂眉受傷的神情刺痛了阿七的眼,自己到底還是舍不得這人難過。恍惚間,又想起了上次這人來,自己說的那些子糊塗話,一時心疼。
靜默片刻,阿七緩緩執起安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你捏捏看,硌人不?”
簡單的話語,将二人的心事又重新投回曾經,安容猛然擡頭,眼裏都能溢出光亮,顫着手,輕輕捏了捏,話語似乎哽咽在喉嚨裏,許久才有了動靜,“瘦了。”
“上次的那些話,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安容狠狠摟抱過阿七,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倚在耳邊,溫熱情話,“阿七,你相公叫什麽?”
阿七淺笑,閉眼暫享這瞬息溫情,“他叫安容。”
兩人一夜,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後半夜的時候,阿七咳嗽了幾聲,終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而黑夜裏,安容的眸子卻越發清亮,嘴唇抵在阿七聽不見的左耳邊,“娘子,等我。”
安容在清平鎮呆了四五天便也回去了,臨了二人又說了些纏綿話語,直到前方再也看不見馬的蹤跡,聽不見馬的蹄聲,阿七才意識到,那人又走了。
回了屋子,阿七發現床頭多了一袋銀子,打開看看,竟有不少,留了這麽多錢,恐怕一時半會他不會再來了。意識到這點,突然間,一種無能無力的難受席卷了阿七。
“咳咳——”幹咳了幾聲,阿七拍拍胸口,這身子真是越活越像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