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相國夫人
大概巳時一刻的時候,梁如風下朝回來了,如今的廣陵城,已是鵝毛大雪飄飛的時令,在外頭走上一遭,那通身都是寒氣煞人。梁如風頂着一身的冷氣,直接去了安容的住處,幽靜雅致的倚風閣。
安容正坐在實心圓木凳上,盯着不遠處的屏風,看得出神,連人走到他身旁,都未曾察覺。
“想什麽呢?”梁如風徑自脫下錦色大麾,随手挂在衣架上,搓搓手在火爐邊向火,這才稍微暖了點。
思緒收回,安容擡首睨了梁如風一眼,随即又收回了眼,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睛,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梁如風覺得這人有點不對勁,“今兒這是怎麽呢?”
安容眼神望向屏風,“題的詩句,我挺喜歡。”
梁如風很是開心,大有獻寶讨美人歡心的意味,“還是之前看你寫的這句詩,私下揣度,你一定是極愛這首詩的,就命人做了這扇屏風。不過,這詩華麗絢彩,我實在不曾想到,你這種清淡的性子,竟會喜歡看這種閨閣情懷的詩。”
安容笑笑,“喜歡便是喜歡,哪裏還能徇着人的性子。”
梁如風又東扯西扯說了些話,安容偶爾應幾聲。
“那個人叫阿七吧。”
隔了很久,梁如風終于還是問起了阿七的事兒,目光深邃,緊緊攫住安容的每一分動作。他心裏必然是懷疑的,懷疑安容。
安容絲毫不避諱他的打量,很平靜地面對他,神色一點也不緊張,坦蕩如砥,“你知道的。”
梁如風挑挑眉,“知道什麽?”
安容甚覺好笑,明知故問的戲碼,他也不嫌繁瑣,“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生前與誰人往來頻繁,這些你都該是知道的。”
“我就是随口一提。”梁如風嚴肅的神色緩和下來,用撥火棍撥弄了幾下火爐,“這事兒都過去這麽久了,也怪我,怎的今兒又想起來了。”
“相國大人還是今日問清楚,省得過幾日又懷疑到我身上。”
Advertisement
“瞎說什麽。”
安容佯怒,“他生前與我走得也頗近,應該連我也帶進那刑部大牢審一審。”
“好好好,今天算我多嘴了,你這張嘴啊,說不過你。”
這事兒大概便過去了,三言兩語而已,雖然梁如風心裏還未完全擱置下,但一時半會兒這事兒他大概不會再提了。
岔開話題,梁如風體貼地問道,“東西都整理妥當了吧。”
安容如實回答,“嗯,妥當了,我的東西并不多。”
“平日裏,閑着無聊,就在府上四處轉轉,這府邸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賞個花,逗個魚兒的地方還是有的。”
“我可以去書房嗎?”
梁如風頓了下,随即說道,“你這屋子裏給你備下這麽多書,還不夠你看的。”
安容聽出了這人話語裏的不悅,也不說話了,不過,他也大致确定,梁如風的書房裏一定有十分重要的東西。
搬到梁府的第四天,安容終于見着了傳聞中的梁夫人,也就是梁如風的正房。
那日,安容本意随便轉轉,從倚風閣往西邊走,穿過游廊,卻見到了一位挽着婦人發髻的女子,頭上裝飾甚少,只随意插了一根簪子,打扮不算豔麗,隐隐約約倒透着幾分清冷,身邊只跟了一個丫鬟。
本想就此掉頭就走,可還是被那個女子發現了。安容私自揣度,大概這位便是翠竹軒的女主人了。
那名女子緩緩走近,安容微微颔首,她沒說什麽,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提點了句,“你是誰?見了夫人居然不下跪。”
女子啓口,聲音清冷,“安寧,咱們走吧。”
從始至終沒有問過安容一句話,安容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這個梁夫人,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仿佛周身都是謎。
晚上進膳時,梁如風如往常一樣,陪安容一道。
“我今天看見你夫人了。”
聽到這話,梁如風面上明顯不悅,“哦,然後呢?”
安容不放過他的每一絲神情的變化,“她沒理我,從我身邊直接擦身而過。你說,府上出現了陌生的男子,她怎麽都不好奇?”
梁如風冷笑一聲,“這世上也少有她上心的事情,除了那個瘋婆子。”
安容不死心,“什麽瘋婆子?”
梁如風面色暗沉,“你今天話太多了。”
安容也不做聲了,繼續吃着飯,他身旁的男人由于他的這麽一問,好像瞬間沒了食欲,扒拉了幾口,就擱下碗筷,招呼都不打,徑直走出了倚風閣。
聽着漸走漸遠的腳步聲,安容嘴角勾笑,看來這梁府藏掖了許多事,他會慢慢去捅破每一層窗戶紙的。
已到十二月中旬,廣陵城,大雪紛飛。
趙明朗一身墨色大麾出現在長春院,梅姨很緊張且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兩只塗滿鮮紅丹蔻的手好生在趙明朗身上撲弄了一陣,把他身上沾的雪花彈掉。
“別撲弄了,伶公子在上面吧。”
梅姨的笑容瞬間凝滞,然後硬生生又憋出了尴尬至極的幾分笑意,“花伶……他這會兒不在。”
“不在?這麽大的雪,他去哪兒呢?”
“這……”
趙明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梅姨,梅姨很是發怵,這實在是叫她為難,可這個節骨眼上,她恐怕是不得不如實交代了。
“花伶,被梁相國接走了,趙公子,你也知道,宰相爺兒我們得罪不起。”
趙明朗頓沉,“他去梁府幾日了?”
“差不多……兩個月了。”
原來,竟然都這麽久了,要不是他今天正好來看安容,自己一直都蒙在鼓裏。他這個朋友,什麽都好,就是不喜麻煩人,這麽大件事都不找他商量商量。
夜裏,梁府四周都是靜悄悄的,趙明朗放了煙幕彈,安容聞得動靜出來,好在梁如風已經沉睡。
“明朗兄。”
“你真是好得很,連我都瞞着。”
“生死攸關的事兒,不想連累你。”
趙明朗嘆口氣,“有什麽連累的,我也并沒有幫上你什麽忙。有什麽發現嗎?”
安容搖搖頭,“沒有,他的書房我偷偷去過許多次,沒找到任何梁懷石通敵賣國的證據。”
“難道,那人死了,他兒子把他爹的東西一把火都燒了?”
安容沉吟,“依照我對梁如風的了解,這人頗為激進,我猜想,他一定接替了他父親,繼續跟突厥人往來。只是,眼下我找不到那些證據。”
趙明朗拍拍安容的胳膊,“一切小心。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安容略頓,抿抿嘴,半晌才作聲,“他在清平鎮,明朗兄,你代我去看看他。”
人間自是有情癡,趙明朗無奈,只得應承下,“嗯,我會派手下的人去看看他。”
“明朗兄,手下的人我不放心,你替我去看看他。”
“你當真是對他動了真情?”
安容苦笑,“他很好,我要是早點明白,他也不會受那麽多苦。等事情結束後,我就帶他離開這裏。還有……別跟他說,我在梁府。”
受了好友的囑托,趙明朗隔日就去了趟清平鎮,鎮子不大,人來人往,也是頗為熱鬧,随意張望了幾圈,便發現了那個人,盤坐在地上,紮着草蚱蜢,周圍圍了兩三個小孩。
趙明朗與阿七的交集并不多,平心而論,他是瞧不上這個龜奴的,安容書香門第之後,又是溫潤如玉的公子,跟這種人配在一起,他都替安容委屈。不過這人本事也是大,竟能把安容迷成這樣。
“阿七。”
阿七聽見熟悉的聲音,緩緩擡起頭,果然不期然的是那張臉。
“趙公子。”
趙明朗掃了一眼他面前堆放的草條玩意兒,“這些我都要了,多少錢?”
阿七:“五十文錢。”
趙明朗掏出一小錢袋銀子,扔給了阿七,說是不用找了,再無多說其他話,然後便走了。
阿七打開錢袋,粗粗看了眼,大概足足有一百兩,這錢他不能要,奔了上去,把錢袋還給了趙明朗。
“不是我的錢,我不要。”
趙明朗真的不想跟這個龜奴有過多牽扯,今天來也全然是為了安容,誰知這人竟這般不知趣,給他錢,他不要。
“我也不瞞你,是安容拜托我來看你的,這錢你就當是他給的。”
阿七搖搖頭,“他的錢我更不能要。”
趙明朗瞧着阿七堅定的眼神,突然覺得安容有些可憐,他惦記在心上的人貌似并不關心他,甚至有些反感他?
“不要拉倒。”趙明朗收回了錢袋,直接走了。
凜冽的風中,阿七緊了緊身上的薄層夾襖,久久凝視着趙明朗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