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那年初見
那一天,我意外地從一個旁人的口中,聽聞了許多我做夢都不會想到的往事,這令我越發覺得,原來再強大再心狠的人,也可能會存着不為人知的辛酸——又或者,正因為經歷了那些悲傷的過往,那個在我看來說一不二甚至有些冷酷無情的男子,才會變作如今的這個他。
“他覺得你的處境和曾經的他很像,所以,才會忍不住去關心你……然後,一不留神,把自個兒的心也給關了進去。”
我聽慕梓期這樣說着,本想張嘴追問一句“我的經歷和他真有這麽像嗎?”,可看着慕梓期略帶悵然的神情,我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那之後,我跟着三弟姬風行回了皇宮,再後來,姬子涯只又差人接我去了王府一次,就沒再派人過來,倒是我,總沒來由地惦記起他的傷勢,索性遣了宮裏的太監,隔三差五地去打聽情況。
如此作為的結果,就是我自作孽地把姬子涯給招來了。
于是,某日的禦書房內,出現了一幅頗為詭異的畫卷:我坐在正中間,左右兩邊分別是悠然品茗的攝政王以及分明拿着奏本卻朝着前者看的皇弟姬風行。
“你不在府裏養傷,跑這兒來做什麽?”終于,急性子的三弟先一步按捺不住,打量着姬子涯泰然自若的臉,把大約是憋了好一會兒的話問出了口。
“殿下不是抱怨自己忙得焦頭爛額麽?本王過意不去,是以特來相助。”姬子涯氣定神閑地說着,單手将茶具的杯蓋輕輕擱在案幾上,然後将杯沿送至唇邊。
“就你這個樣子,哪裏像是來幫忙的?”眼瞅着姬子涯旁若無人地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三弟當場就抽了抽嘴角。
“殿下之前不是發了願,要在三年之內趕超本王的作為嗎?依殿下的脾氣,本王現在呆在這裏,看着殿下,最有利于激發殿下的鬥志,如此一來,不就相當于幫了殿下一把麽?”豈料面對三弟合乎實情的反問,姬子涯卻只不急不躁地回了這樣一番話,把三弟堵得直翻白眼。
“呵……我看你也就這點會耍嘴皮子的本事了。”未至弱冠之年的風行似是心有不甘地斜睨了姬子涯一眼,倒也沒有将手邊那堆成小山的奏本推給他。
而年長他十歲有餘的男子則毫不動怒地勾了勾唇角,繼續品他的茗茶。
在此期間始終未置一詞的我看了看風行,又瞧了瞧姬子涯,遲疑片刻後,終是開口問前者傷口要不要緊,是不是應該回府多多歇息。
話音落下,面露愉悅的姬子涯尚未出聲,倒是被雙目流連于白紙黑字的三弟搶了先。
“他能杵在這兒看着皇姐你,心裏頭可偷着樂呢,哪裏肯回他的攝政王府。”
抑揚頓挫的一句話剛一出口,我的一顆心就止不住怦怦直跳。我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被調侃的姬子涯,卻在瞧見其眉目生輝的一剎那,便猛地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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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盡管那慕梓期業已同我說道了很多我不曾知悉的秘辛,但要我一下子就接受曾幾何時在我看來既可怕又可惡的家夥居然喜歡了我整整十年的事實……這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也太讓人無法想象了。
沒敢再去多看某人半眼的我微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努力調整着随之紊亂的呼吸,卻聽得三弟突如其來的一聲幹笑,繼而目睹了他歪着嘴向我投來的……難以形容的目光。
那眼神,就好像是……覺得我掉進了一個坑裏然後再也出不來所以他也不打算來拉我一把的意味。
不,風行!你你你……你不能抛棄我啊!
心下徒生慌亂的我開始使勁地朝三弟遞眼色,奈何他明明看到了我有話不能明說的樣子,卻還莫名其妙地去瞧了瞧姬子涯的臉色,接着竟然輕嘆一口氣——站起身跑了!
那一刻,我險些就想哭喪着臉追他而去了——我好想問問他,三年前他不是很讨厭姬子涯的嗎?怎麽現如今只會跟對方鬥嘴皮子,甚至都默許其接近我了呢?
奈何三弟跑得夠快,而我又明顯感受到了來自姬子涯的注目——我沒敢堂而皇之地追出去,把姬子涯一個人撇在屋裏。
如此一來的結果,便是我被迫與姬子涯單獨共處一室,一直到日落時分。
不知何故,我忽然覺得,心頭的壓力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可是,壓力大歸大,人家都留到這個時辰了,于情于理,不留人家吃頓飯好像也說不過去啊……
從來都是臉皮極薄的我,委實沒這個勇氣對姬子涯下達逐客令。更何況,以前我還把姬子涯當敵人的時候,他也經常留在宮裏同我一起用膳的。
只是……三弟你去了哪裏啊……別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面對他啊……
欲哭無淚之下,我最終還是和姬子涯一道用了晚膳。當然,在整個過程中,我是能把腦袋埋得多低就多低,能用一個字回答他的問題,就絕對不用兩個字來作答。
可惜饒是我都做到這份上了,晚膳過後,我還是被姬子涯邀去一同散步。
笑語盈盈的俊顏映入眼簾之際,我的內心業已淚流成河。直至他在臨出門前命人取了件披風來,說是春寒料峭,凍着可就遭罪了——我看着姬子涯用他那只未受傷的手親自替我披上,又擡起那條重傷未愈的胳膊要為我系上系帶,這才驀然驚醒過來,下意識地擡手伸向那胸前的系帶,嘴裏急急忙忙地說着“我自己來”。
奈何“忙中出錯”這話可真是不假。我手忙腳亂地想要讓他收手,結果自個兒的手沒碰到披風的系帶,倒是先觸上他溫熱的大掌了。
彈指間,我就吓得把手給縮了回來,要不是姬子涯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他好不容易替我披上的披風這就得掉落在地了。
“對、對不起……”見自個兒差點就因笨手笨腳而辜負了別人的一番好意,我當即紅了耳根,低頭磕磕巴巴地向他道歉。
可他卻僅僅是兀自幫我系上了那細長的衣帶,就轉身說了句“走吧”。
有愧于人又無力拒絕的我只好跟上。
一路行至夜幕之下,這二月裏的晚風,還真是夾雜着不容小觑的涼意。我不禁有些慶幸自己最終沒有謝絕姬子涯頗有先見之明的美意,與此同時也留意到了他不算厚實的衣衫。
“你……你不冷嗎?”經過他近半個月的糾正,我已經不再于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喚他“皇叔”了,只不過,礙于那聲“子涯”還是頗難出口,我幹脆省略了稱呼,有話就直奔主題。
“……”他聞聲駐足轉身,烏黑的眸中漸漸透出熠熠生輝的笑意,“總算知道要關心我了?”
我噎住,才被清風吹涼下來的耳朵,這就又不由分說地燙了起來。
四目相對間,他卻只莞爾一笑,便回身接着往前走了。
我在他身後拿手捂了捂臉,暗暗地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二度擡腳跟了上去。
奈何一路上我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麽以化解與他獨處的尴尬,是以自始至終默默地垂着腦袋,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側。
直到兩人不知走了多久,我發現身邊的他毫無預兆地頓住了腳步,便自然而然地擡頭去看——見他負手仰視着前方斜上空的位置,我自是跟着眸光一轉。
清阿宮?
我完全沒有想過,他會帶我來這個地方。
潛意識裏覺得姬子涯并非信步行至清阿宮外,我下一刻就愣愣地問了句叫他凝眸而來的話:“你要找三弟?”
是了,盡管三弟而今業已到了移居宮外王府的年紀,但礙于這些年來,他都是以“犯上作亂”之罪被“關押”在銷骨塔的,所以,才剛得以名正歸來的他,還沒來得安排好合适的去處,便先在年少時居住的宮殿裏先行住下了。
相較之下,三弟的母妃——舒妃娘娘,因先前誤會姬子涯并設計聯合我欲除之而後快的種種作為,這些時日正主動呆在冷宮裏面壁思過。換言之,姬子涯來這兒,不可能是為了找她。
自以為分析得合情合理的我,卻始終未曾料想過其他的可能性。
因此,當姬子涯須臾後挑着眉毛注目于我時,我只覺一頭霧水。
我……說錯話了嗎?
“你果然不記得了。”正禁不住因對方古怪的臉色而心生悸動之際,我聽他似是無可奈何地喟嘆了一句。
“記得……什麽啊……”我不由自主地轉了轉眼珠子,試圖回憶起與對方所言有關的事情來,可惜搜腸刮肚了整一圈,我也沒能回憶起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來。
“十一年前,約莫也是這個時節,你和成王殿下,還有你那剛入宮幾個月的小侍女,一道偷溜出宮,結果被抓了回來,狠狠地罰了一頓。”然而,讓我瞬間目瞪口呆的是,我話音落下沒一會兒,姬子涯就不緊不慢地道出了這些他本該毫不知情的故事,“你餓着肚子,一個人在這兒哭得昏天黑地……”
“等、等……等等!你……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驚愕不已的我瞪圓了眼,注視着面不改色的姬子涯,罕見地出言打斷了他的話。
然後,我看着疏朗的夜色下,他那一雙深邃的美目定定地凝視着我的眉眼,驀地綻放出了不容忽略的流光溢彩。
“因為就是那一天,我遇見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皇弟抽着嘴角表示:皇姐你掉坑裏了【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