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人獨處
說完這些讓我莫名心生悸動的話語後,三弟便好整以暇地向我行了個禮,從容不迫地離開了。
我呆呆地注視着他消失的方向,一時間竟忘記了要跟着一道離去——畢竟,跟三弟呆在一塊兒的壓力,那是遠比同姬子涯在一起時要小得多的——直到姬子涯身不由己地咳嗽了幾聲,我才猛地回過神并扭過頭來,睜大了眼注目于他。
“皇叔……你、你要不要緊?要不要我去替你叫大夫來?”意識到他臉色不好不是因為三弟的話而是緣于他這受傷的身子,我忙不疊站起身來,想着還是趕緊找個大夫來替他看看為好。
“我是為皇上受的傷,怎麽?皇上都不願留下來陪陪我麽?”雲淡風輕的寥寥數語一出,我霍然起身的動作愣是僵在了那裏。
片刻,我終是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中敗下陣來,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
這個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方才急着要去喊人,是出于對他的擔心,還是源于不敢與他獨處的心理。
于是,我低着頭尴尬地保持着沉默,也沒敢擡眼去瞧他是否仍舊注目于我。
過了一會兒,我一直沒出聲,他也一直不說話,鬧得我終究是開始受不住這詭異的氣氛了。
“你……你幹嗎不把事情告訴我……害我以為……以為你陷害了三弟……”是以,我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開了口。
“想要騙過敵人,必先騙過自己人。”姬子涯不緊不慢地作答,令我不由自主地擡頭去看,“更何況,皇上不是個适合演戲的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哪天就會被對方瞧出端倪來。”
我慚愧,垂眸不語。
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如果是我的話,說不定不出一個月就露出馬腳了,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姬子涯和三弟的一番苦心,還驚動了藏在暗處的敵人?
可是……可是……
“三弟的事,是我誤會了皇叔……但是……”思及某事——确切而言,從未忘記那件事的我,帶着倏爾萌生的淚意,勇敢地擡起了腦袋,與男子四目相接,“你殺了琴遇……為什麽要殺了琴遇?”
話音落下,我沒有目睹對方眼中分毫的情緒,卻随即聽到了一句足以叫我怔住的話。
“她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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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字,令我只覺整張臉都無法動彈了,我呆呆地凝視着姬子涯的眸子,竟一時消化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喜訊。
“鬧出那樣的動靜,也無非是這局裏的一步棋罷了。”直至男子不慌不忙地出言解釋起來,卻又冷不丁眸光一沉,“不過,此女子刻意隐瞞身份,多年潛伏在皇上身邊,又利用身份之便對獄卒下藥,然後劫走天牢重犯……這些,都是不争的事實。”
此言一出,我徹底怔住。
“那次的事,是琴遇做的!?”
面對我脫口而出的驚呼,姬子涯只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這……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她是前戶部尚書秦泰的孫女,想替她的祖父翻案。”
簡潔明了的回答,總算叫我一點兒一點兒記起了這其中的關聯。
那天,那個誰被關入天牢之前曾經喊冤,确實提到過那位前戶部尚書秦泰,說他當年是遭人利用,替上頭的人頂了罪,落得晚節不保……對了!當時,平日裏極少出錯的琴遇還不小心手頭一滑!如今想來,定是她無意間聽得了這一說法,因此才在事後冒着掉腦袋的危險去劫獄!為的,就是從那個人的口中打聽到當年有關其祖父的事情吧!
“那……那她的祖父,真的是被冤枉的嗎?那個誰……就是那個說他祖父被人利用的人,他現在人在哪裏?能不能作證?”大約想明白了這事兒的前因後果,替琴遇緊張的我忍不住一股腦兒地問出了口,卻在收到了姬子涯涼涼的一瞥後,立馬縮着脖子噤了聲。
“皇上這是打算一波未平便要再起一波嗎?”果不其然,他意有所指的問話這就緊随其後,“擅闖天牢劫走疑犯之事未決,她還指望為所欲為?”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想問問而已……”業已變成一只霜打的茄子——蔫掉的我,只得埋低了腦袋,怯生生地辯解上一句。
“嫌犯已經被重新捉拿歸案。”幸好姬子涯也沒再同我計較,旋即就自顧自地話鋒一轉,“至于皇上的侍女……”
“你別治她的罪!”驚聞後半句話的我猛地擡起頭來,一眼鎖定了姬子涯的面孔,可氣勢卻是于彈指間弱了下去,“求……求你了……”
姬子涯微挑着眉毛看着我,也不發話。
直至須臾過後,他不鹹不淡地說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她還是罪臣的後代。”
我聞言不免心頭一緊,可于法于理,卻也無從反駁。
孰料就在我因心焦心亂而不由得皺起眉頭、抿起朱唇之時,卻忽而聽得姬子涯悠悠道:“皇上若是非要護短……那可有什麽拿來同我交換的?”
我一愣,緊接着便喜上眉梢,最後又心生悸動。
我一個什麽都沒法做主的傀儡皇帝,能有什麽可供與之交換的?皇位?他動動手指頭大概就能拿到吧?既然如此,這普天之下還有什麽是他姬子涯得不到的東西……
本該如此思忖的我,卻在他似笑非笑的凝視下,驀地心跳加速。
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起正月初三那一夜的種種,又回響起昨日二姐劫持我的時候所說的那番話……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去多想。
“不如這樣吧,我受了傷,這一陣行動多有不便,可否勞駕皇上纡尊降貴,照拂幾日?”
話音剛落,我就愣住了。
“皇叔你……要我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愣了有一會兒,我磕磕巴巴地開啓了雙唇,卻在幾句話的工夫後,意外收到了一個足以叫我目瞪口呆的消息。
“皇上別再喊我‘皇叔’了,我不是你的皇叔。”
起初聽罷此言,我還以為他是在說我大抵非皇家血脈的事,故而禁不住有些難過地垂下腦袋,猶豫着要不要開口确認。
“皇上是先帝的女兒,可我卻不是先帝的弟弟。”
直到姬子涯毫無預兆地吐出這麽一句話,才叫我遽然睜大了眼——凝眸而去。
“所以,你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我依舊瞠目結舌地注視着他寫滿平靜的眉眼,努力試圖消化這一驚人的訊息。
“但是,這件事暫時不能讓別人知道,皇上記住了嗎?”
雲淡風輕中帶着些許狡黠之色,他勾起玉唇對我笑着。而我,雖最終讷讷地朝他略作颔首,但整個人卻依然沉浸在難以言喻的震驚之中。
“那麽……皇上願不願意用幾日的時光,來換取那侍女的一生平安?”
是以,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令我一時半會兒有些緩不過勁來。所幸我還是使勁讓自個兒快要卡殼的腦瓜子轉動起來,随後傻乎乎地沖他點了點頭。
姬子涯見狀,又莞爾一笑——他略彎着眉毛,氣定神閑地坐直了身子。
“皇上的侍女如今人在成王殿下那裏,皇上若是想去看望,知會成王殿下便可。”
我聞訊自是大喜過望——方才腦袋裏太亂了,竟然都忘記了問他琴遇身在何方。
“真的嗎?!那我……我這就回宮去!”
激動難掩的話語剛一出口,業已霍然起身的我就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是以,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斂了流露在外的喜色,小心翼翼地坐回到原位上,不自覺地眨巴起眼睛來,随後怯生生地盯着姬子涯瞧。
我是不是……太自說自話了些……剛才還答應他,要留下來照顧他的……轉眼就要扔下他不管了……
四目相對間,面帶微笑的姬子涯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老神在在地打量了我幾眼,便神态自若地轉移了視線,悠然自得道:“皇上‘思君心切’,今日就先回去吧。明天……我會派人來接你。”
我一聽,自然是大喜過望——看他那臉色,不像是不高興的樣子,換言之,他是真的願意放行,讓我趕緊去見琴遇了。
“謝謝皇叔!”我樂呵得一時忘形,卻不料一不留神惹來了他的注目。
“皇上喊我什麽?”他不急不躁地問我,一雙好看的眸子直盯着我瞧。
“皇……”一個字才剛出口,我就驀地擡起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是啊……他方才都擺明了說了,說他不是我的親皇叔,現在又特地提了這樣一句——但是……但是,我不喊他“皇叔”,又該如何稱呼他呢?
正漸漸心生糾結之際,我的耳邊傳來了男子溫文爾雅的嗓音:“皇上不會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吧?”
我一愣,只一動不動地拿眼瞅着他。
“就喚我‘子涯’吧。”
“啊?”
“以後,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皇上喚我‘子涯’便可。”
如是言說的姬子涯一臉理所應當,但我卻愣是被他說得傻了眼。
“怎麽?皇上莫非是覺得,饒是有外人在側,也可如此?”
更叫我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追加了一句反問。
“呃不不不……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猝然還魂的我急忙擺手矢口否認,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由此跌進了他的陷阱裏。
“那就這麽定了吧。”姬子涯噙着笑意如是接話,随手拿起了桌上一杯沒有杯蓋的茶水,“皇上還是早些回宮去吧,否則成王殿下……沒準就要把皇上的侍女給藏起來了。”
委實不理解他何出此言,我見他似是下了逐客令,便也只得姑且壓下心中的疑惑,略作颔首後便起身告辭了。
只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才剛走出房門,我就目睹了不遠處一張直叫我心頭一緊的妖孽面孔。
慕容有心?!他怎麽還留在姬子涯的王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