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死之間
那一瞬,姬子涯所道出的話語沒有一絲不屑,更沒有半分愠怒——我不禁覺着,也許他先前也只是在氣頭上,這才會冷酷無情地,想直接要了那些人的性命。
但不管他是當真如此,還是僅僅賣我一個面子,能夠姑且保住那幾個人的性命,我這心裏頭還是樂意之至的。
只可惜,我心中的欣慰并沒能成為永遠的安心——十天後,嫌犯被劫之事依舊叫人一籌莫展,除卻一個宮女突然想起事發前的兩個時辰,她好像以餘光瞥見廚房裏一個一閃而過的影子,就再也沒有什麽其他的收獲了。
誠然,根據這名宮女所提供的這條線索,我們也只能得出“劫走嫌犯之人極有可能武功高強且熟悉宮中布局”的推論——因為似乎唯有如此,他(她)才有可能偷偷在獄卒的飯菜裏下藥而不被察覺。
可是……會是誰呢?
想破腦袋怕是也想不出來的我決定不再多想——有這工夫去做一件我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事兒,還不如多想想,萬一掌管天牢的那些人沒能在期限內将人追拿歸案,我該怎樣試着再替他們求一求情。
是日,恰逢十一月初一,我同姬子涯一道坐在禦書房裏,各自翻看着大臣們呈上的奏折。
久坐不動自然冷——這仲冬之時,果然是有夠寒涼——我坐着坐着,就覺着有風一個勁兒地往衣袖裏鑽,繼而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皇上的侍女呢?”正拿着朱筆吸着鼻子,我就聽到姬子涯語氣如常的問話。
“朕也不知道……”我擡眼如實作答,順道瞅了瞅案幾上那原本放着茶具的地方,“大概是替朕去換熱茶了吧……”
“換茶可以交給底下人去做,為何每次她都要親自去換?”本來,我是想為琴遇的不見蹤影尋個理由的,結果适得其反,倒是讓姬子涯給卯上了這一茬。
“琴遇她……其他人不清楚朕喝茶的口味……所以,琴遇總是親自跑一趟的……”我一本正經地嘀咕着,同時下意識地觀察着姬子涯的臉色。
“在皇上身邊侍奉了這麽久,卻還不曉得皇上的口味,那這些人還要來作何?”孰料,姬子涯當即不鹹不淡地瞥了瞥候在附近的幾個宮人,直把人說得怯生生地垂下了腦袋。
唉……我就知道……不管我怎麽努力,都是說不過他的……
不禁暗自喟嘆的我正欲再度開口嘗試一下,就聽見讓我失落的那個男子自顧自道:“不過皇上近來,可真是愈發伶俐了。”
話音落下,我不免當場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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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厲?不……伶俐?
總覺得不論是“淩厲”還是“伶俐”都跟我不怎麽沾得上邊,我有些不明就裏地瞅着姬子涯面色淡淡的容顏。
“來人。”可他卻徑自眸光一轉,看向了離他較近的兩名宮女,“去替皇上取件披風來,再把屋子裏的炭火燒得旺一些。”
“是。”兩人齊齊應下,随即便領命而去了。
我一言不發地目送她二人離去,不太明白方才的那一段插曲到底算什麽。
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還沒等我放下這段小小的插曲,屋外就跑來了個火急火燎的太監,說是長公主要臨盆了。
熟悉的一幕赫然眼前,我的一顆心沒來由地“咯噔”一記,整個人随即就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下一瞬,我就猛地回過神來,将目光倏地投向了顯然要淡定許多的姬子涯。
我的意思,不言而喻。姬子涯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見我目不斜視地盯着他——用那種同時飽含殷殷期盼與深深憂慮的眼神——他定是推測得出,我是想即刻出宮,去往驸馬府。
于是,與我對視了一小會兒後,姬子涯似有似無地吐了口氣,随後不緊不慢地起身,張嘴說出了十個字:“傳皇上口谕,擺駕驸馬府。”
不到一個時辰後,我就如願跨進了大姐家的家門。匆匆入內沒多久,我就聽聞了越發清晰的慘叫聲——毫無疑問,那是從大姐的産房裏傳來的。
果不其然,随着腳步的移動,我很快就望見了幾個人在院子裏焦急等待的模樣。我快步迎上前去——首先注意到我的,是業已團團轉的大姐夫。
“皇上!”
“皇上?”
轉眼間,聽見自個兒的兒子冷不丁開口一喚的太史夫婦也意識到了我的出現,這就相繼回過身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來向我行禮。
“免禮平身!”我心急火燎地說着,根本顧不得逐一看他們一眼,就直接将視線轉移到了房門上,“大姐怎麽樣了?”
正這麽詢問于大姐夫的時候,他身旁的太史夫婦剛好瞧見了随後現身的姬子涯,故而又向他行了禮。
而大姐夫約莫是一門心思想着大姐的事兒,是以,他未有多餘的空閑去留意又有誰來了,而是即刻一臉急色地回答了我的問題:“已經快兩個時辰了,還……還沒有生下來……”
我一聽他這麽說,心下不免跟着沉了一沉。
盡管我未經人事,更不清楚這女兒家生孩子究竟需要多久,但光看大姐夫那急得大冬天都直冒汗的樣子,我就知道,大姐的這一胎生得并不容易。
老天保佑……這次一定要讓大姐順順利利的……母子平安……
對此愛莫能助的我,唯有在心底虔誠地向上蒼祈禱——祈禱已然苦苦煎熬了八年不止的姐姐,能夠得償所願。
大約一炷香的工夫過後,不知是不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祈願——原本充斥着呻吟與哀號的産房裏,忽然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啼哭。
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裏——還是大姐夫先一步緩過勁兒來,一邊喚着“雲千”,一邊擡腳沖向了大姐所在的屋子。
這才跟着回過神來的我登時喜上眉梢,忙不疊舉步跟了上去,都顧不得身後姬子涯的那一句“皇上”了。
然而,讓風風火火跟進屋裏的我不由變了臉色的是,呈現在我眼前的,不是接生婆眉開眼笑抱着孩子的畫面,而是大姐夫一聲驚呼沖向床榻的景象。
是的,剛出生的孩子正由一名産婆負責清洗,但其餘兩名産婆根本無暇幫忙——因為,她們正在大姐的腳邊忙活着。
不……确切而言,不是腳邊……而是……
漸漸走近的我,因映入眼簾的一幕而情不自禁地瞪大了雙眼。
血,滿床的血,殷紅刺眼——它們在乳白的床鋪上一點兒一點兒地蔓延,甚至都已經滴落在了床邊。
我一下子呆若木雞——看着那成片成片的血紅,我一時間仿佛都忘記了呼吸。
“雲千!雲千!”直到聽見大姐夫不住地呼喊着大姐的名字,我才猝然還魂。
“呵……夫君……是男孩子……我們的……兒子……是男……孩子……”我聽着大姐有氣無力地說着那支離破碎的語言,看着她蒼白如紙又冷汗涔涔的面容,禁不住擡手捂住了自個兒的雙唇。
“我知道!我知道!雲千你別吓我!你別吓我!我……我馬上去請大夫!”語畢,大姐夫迫不及待地松開了大姐的手,作勢就要往外沖。
“驸馬!大驸馬!”可這個時候,一個正忙着擦拭血水的接生婆卻冷不丁站起身來,拿着一塊沾滿鮮血的布,雙眉緊鎖着喊住了他,“長公主她……她……她怕是已經不行了……這……大出血……流了這麽多的血,就算大夫來了,也止不住的……”
話未說完,那産婆已是忍耐不住——也顧不得一手的污漬,先一步捂住了口鼻——哭出了聲。
“怎麽會止不住!?怎麽會止不住!!!”大姐夫當然不願接受這沉重的打擊,素來脾氣溫和的他,當場就沖着那産婆嘶吼出聲,但吼完了之後,他卻驀地回過頭去,回到床邊緊緊地握住了大姐的手,“雲千你別怕!別怕!我馬上就去叫大夫!馬上!”
“夫君……”奈何大姐卻用上了所剩無幾的力氣,使勁抓住了他的大掌。
下一刻,我看到她微笑着對男子搖了搖頭。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有些失神的目光旋即彙聚在了那剛出生的孩子身上。
而那抱着孩子的産婆,顯然也對眼下的情況心知肚明——她迅速清理了孩子小小的身體,将他裹在襁褓裏,噙着眼淚将其送到了大姐和大姐夫的面前。
業已雙目含淚的男子紅着眼接過産婆手中的小生命,将他安放在了大姐的枕邊。
“此生能與你結為夫婦,能為你誕下我們的骨肉,我已知足。”虛弱無力的女子竭力伸出一只手來,用指尖逗弄着已然不再放聲啼哭的小家夥,嘴裏卻毫無預兆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頃刻間,連我這個旁聽者都為之不寒而栗——更別提深愛着她的大姐夫了。
“不,雲千……你別這樣說……別這樣……”男子六神無主地喃喃自語道,兩行清淚終是潸然而下。
“三妹……”可與此同時,面色慘白的大姐卻冷不防凝眸于我,口中輕喚的,是那兒時熟悉的稱呼。
“大姐……”早已禁不住淚眼婆娑的我趕忙上前握住了她那只慢慢擡起的柔荑,順勢坐到了床沿上。
“大姐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
“嗯……嗯……”我不曉得該如何作答,只能一邊流着淚,一邊連連颔首。
“對不起啊……”誰知她卻莫名其妙地對我道歉,令我不由愣愣地注目于她,“大姐沒用……怕事……你小時候……受了那麽多委屈……大姐卻幫不上什麽忙……”
“不……不是的……大姐一直都很照顧我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傻丫頭……真是個傻妹妹……”
話音未落,我突然埋頭失聲痛哭。
心裏似乎已經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向我預示着不幸的到來。
“三妹……別哭……姐姐……只求你兩件事……”
我含着熱淚擡頭看她。
“一件……好好照顧自己……要活得開開心心的……”
我拼命咬緊了嘴唇,嗚咽着沖她點頭。
“另一件是……也讓這個孩子……和你一樣……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越發輕柔的語音落下,我忽然意識到有什麽很不對勁。
“大姐……”
“雲千……”
床榻上的女子沒有回應,唯有那只輕輕撫摸過孩子的玉手,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
“雲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