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1.雲岩中學地處雲南境內,位于大理市區,背面倚山,山勢陡峭,孤山獨立入雲,層林碧翠,少有人往,據說上面的山林一年四季風景均是別具一格的,尤其是在盛夏裏,會有各種各樣好看的蘑菇生長,不過也僅僅是學長們的傳言罷了,莘莘學子都在各自的光陰裏忙着自己的前程,所以也少有人知了。學校的正門也是出入學校唯一的通道正對着車流擁擠人來人往的大街,而校園裏卻是很安靜的,像一座孤獨的空城。雲岩中學是縣城裏最好的中學,即使到了省裏,也是中上的,每年會往全國的各類大學源源不斷的輸送物資,像彙入大海的終端支流一樣重要,盛夏裏校園張貼的紅榜單是學校最亮麗的風景線,鼓舞着來年繼續奮戰一線的學子們。
此時正值盛夏,學期完結,暑假才剛開始,喧嚣一陣之後,學校便徹底安靜下來了,留下來補課的少數即将升入高三的高二學生零零散散的灑落在校園裏,像秋天裏湖邊飄零入湖的樹葉,華麗麗的從風裏打着舞姿落到湖面便立刻靜止了,震不出一圈一圈蕩漾的漣漪,在每個傍晚時分,他們或是沉心閱讀或三兩之交信步庭前低聲細語期許未來,紅紅的夕陽下,校園格外柔和美麗,似名家筆下一幅流動的山水田園畫。
在操場的角落裏并肩坐着男孩和女孩,他們侃侃而談氣氛融洽,不時傳出咯咯的歡笑聲,男孩穿着白色格子襯衫,襯衫紮在黑色的西褲裏略顯凸出,白色運動鞋,一臉陽光,短短的頭發濃密地生長在頭皮裏,鼻梁高而直,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的靈動,清秀的眉是臉上濃墨重筆的渲染,在夕陽下絲絲排立整齊清晰可見,嘴角彎彎,突然他咦了一聲,轉過頭去,對着旁邊的女孩說:“要不明天我們去後面的山上采蘑菇吧,據說很好看。”他把要不兩字拖得長長的,像是在等待女孩的回複,待到女孩懷着濃濃的好奇心靜聽下文時他才慢騰騰的說出整句話,“哎呀,就不能一下子說完”,女孩沒有思索便一口答應了,而後又眉頭微蹙,疑惑的問:“不會有蛇和老虎吧”,白皙的臉上疑雲四布。不知道是因驚吓還是因剛剛沉下的夕陽堙沒了光她的臉色顯得蒼白。“你還沒有如此好的運氣呢”。男孩說完便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轉過身來對女孩說,“走,吃飯去,別忘了明天還有考試”,陽光着微笑着的臉突然嚴肅起來,好像提起的考試沉重了心緒。“嗯!”女孩用上仰的聲音讨好似的呼出這詞來,随後起身和男孩并肩走出了學校。這時夕陽已完全沉入山後了,暮色四起,兩個親密的人漸漸消失在黑暗裏。
男孩叫崇明,女孩叫紅紅,他們是同一個班的優秀學生,即使算不上好學上進成績也還過得去,老師從開始的語重輕長好生提醒到後來的習以為常,便也由得他們去了,只是兩人都生性聰慧讨人歡喜深得老師們的溺愛,語文老師總喜歡在的課堂上講一陣之後突然停下來叫崇明到黑板上去把某個選擇題的答案寫出來,崇明也不老火,弱弱的說:“老師,選A”,這時躁動的課堂更加混亂了,同學們都安靜起來,靜待老師的反應,而老師因為急躁而語無倫次:“我讓你去黑板上寫出來!”,一字一句吐出,“哦,好麻煩”崇明自言自語,起身,往前走。“站住,給我站到後面去”,語文老師怒視着他,“擾亂課堂秩序”,語文老師恨鐵不成鋼,眼睛裏還是滿滿的怒氣。崇明聽後只得乖乖的到教室的後面站着聽講,筆直的站着像站軍姿一樣,這時的崇明是最認真的時候,教室安靜了,老師繼續上課,他會記得老師講過得每一句話,偶爾看看最前排的紅紅,小小的腦袋,有點像麻雀,聳拉在脖子裏,微微發黃如麥穗的頭發披散在身後,很美,其實紅紅最美的時候是剛剛洗完頭,把頭發通通梳起紮在後面,露出高高的額頭,故意拖長聲線說好困的時候似乎能拉出崇明的心。他這樣想着,只有在語文老師聲線突然變得很高時才把思緒從連亂的思考中拉出來繼續聽講,若是看到正好有男生在和紅紅低語什麽,那,不用擔心,崇明整節課都沒有好心情,像人欠他很多銀子一樣嚴肅到死氣沉沉。而紅紅最好的是英語,但也只是靜靜的聽着每一堂課,即使講到很難的題目,只有她一人知道答案她也不會說出來,胖胖的英語老師苦大仇深的問紅紅,你就不能在課上積極一點,“不能,俺天生膽小”紅紅老實回答,老師無語。又氣又恨。
明天考試的是英語,兩人吃完飯相繼回到教室,他們相約考完試後便去後面的山上采蘑菇,其實采蘑菇不過是借語,逃離現實中的各種試卷和書放松心境才是真正的目的,只是覺得這樣說出來的話太過露骨,因為沒有誰是想當逃兵的,雖然是與不是已不重要,他們相互默契的避開不能忽視不能逃離的現實話題。紅紅的理想是當白衣天使,可以救死扶傷,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萌生了這信念,只是越是到了後面,越是想去實現它,所以為了考到更好的學校,爸爸才把她從北國大地裏轉學到遙遠的南方來,姑姑所在的城市,而崇明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在高中以前,他一直是在家鄉的鎮上念書,因為成績優秀才一飛到了縣城裏最好的雲岩中學,其實,更多的是他想遠遠的逃離他那嚴厲的父親,至小到沒有記憶開始,他便記得了父親教書用的尺子,那是用堅實的細竹做成的,教書的時候用來指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而更多的時候用來打人的手心,他的手心便是父親的尺子常常觀光的對象,很多時候疼的哭不出來,而這樣嚴厲到沒有任何自由式管教下,崇明的內心依然是純真而靈動的,當他看着書裏寫的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漸漸模糊,村莊的小木屋越來越少全新的建築物開始誕生他便被吸引了,自然而然地,到了高中,興趣成長成了理想,他想要學建築,修出最美的樓群,能與自然相輝映的那種。
只是有時,理想并不會按照人們的想法生長,它不是觀音如來,它有自己的難解之題。
第二天的英語崇明缺考,這不是紅紅眼中的崇明,雖然有時候他開朗的外表下內心深處會有一點點小小的壓抑和倔強,但是像今天這樣的缺考還是第一次,不管大大小小的考試,別說缺考,就是遲到記憶中也是少有的,紅紅心不在焉的寫完試卷,草草的便交了,當然他們不能按約定去後山,那時候手機還沒有開始普及到像現在,可以随時随地找到思念着的人,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聯系還僅僅是一筆一劃的寫信,或是看在眼裏或思在心裏,想念一個人很簡單,不是短信或電話,而是去見他,紅紅來到崇明的住處,門是向外鎖着的,顯然人不在屋裏,她恍恍惚惚的便走回了學校,一面自言自語,這家夥,咋這麽不靠譜呢,一面繞到了學校後面的山腳下,“也許一個人去走走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紅紅自言自語。她在彎彎的山路上胡思亂想着,不知道崇明發生了什麽事,也許只是家裏的瑣事吧,總之不用擔心的,她安慰自己。
山路一直蔓延到山頂,深深淺淺的綠葉交織在一起,掩蓋了灰白色的路面,紅紅穿着淺藍色的T恤和仔褲,藍白色運動鞋,很快便和山林的景色融為一體了。臉上的汗珠被迎面的風吹幹又露了出來,止也止不住,太陽正烈,讓她想起高一的體育課,初入南方,她還沒有完全适應過來,整天整天的昏昏沉沉,那節體育課,她被太陽曬得快暈厥,也正是這堂課,她第一次見到崇明,當紅紅在體育老師向後轉的口令中身子轉向後面時,昏昏欲睡的她看見了清秀的崇明,臉上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掉,掉在地上,一滴一滴…仿佛是一陣風吹過,她便徹底的清醒來,而後的每一次碰見,她會悄悄的喵一眼崇明,而崇明也會淺淺的對着她笑,在語文課上,老師把崇明叫到教室最後站着聽講,這時紅紅覺得教室是最安靜的,內心也是,她想,也許會認識崇明,會告訴他北方的冬天裏雪下得多厚,是真真正正書裏寫過的像鵝毛飛舞,她會出屋去和弟弟堆出很大的雪人,也會告訴他她的歡喜她的落寞,也許她會喜歡他。紅紅很快便走到了半山腰,在陽光的倒影下陰涼處的斑駁的光點閃亮而流動着,連風吹動着樹葉也只是輕輕的嘩嘩聲,似在聆聽這美好的安寧。她低頭去看山下的校園和城市,覺得真是渺小,裏面走着的人更是小的像一個黑點,有風吹來,臉上是清涼的,早已沒有了汗珠,她覺得全身的血脈都在靜靜的暢通無阻流動着,只是,想到爸媽,還有崇明,她才覺得心裏,隐隐的沉重。生活無形的壓力壓的每一個人都身不由己的活着,只有接近自然的時候人才會生出片刻的寧靜。她不知道崇明去了哪兒,只是隐隐的感覺到有一絲的不安。
2.暑假才剛開始,忠尚便回到了老家,天天正午時在屋檐下面昏昏欲睡,媽媽叫他去屋子裏睡,他嫌太熱,外面是炙熱的太陽光,除了偶爾的涼風外,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忠尚欲哭無淚:“為嘛哪兒的都這麽熱呢”媽媽說因為是夏天。“知道嘛!”,他自言自語,随後便安靜的坐着了,不發一語。有路過的人小聲對着媽媽說,你家孩子是不是得了什麽病,臉色這麽蒼白,他也不理,只是靜靜的眯着眼睛聽着媽媽回人家一句,“小聲點,我們都沒敢告訴他的”。等人走後忠尚才郁悶地對着媽媽,眉頭皺得更深了,我得了什麽病!随後他和媽媽都笑了起來,困倦全沒了,媽媽才告訴他,崇明也回家了,而後又說,聽說他不去上學。忠尚吓了一跳,怎麽可能,不是好好的麽,于是忠尚往崇明家跑去。流言八卦在村莊裏總是傳的飛快,一點一滴的事情過不了一天,所有的人便知道了,沒有人會問事情發生因果聯系,也沒有人會關心,大家只是說着,生怕誰會不知道,然後說着,又忘了。
忠尚和崇明是一起長大的夥伴,崇明高一級,所以忠尚念高一了,在鄰縣的s城s中就讀,兩人是很好的好兄弟,只是因為不在一起上學才少了聯系,但是崇明每次回家都會找忠尚玩一陣子,不是上山采蘑菇便是去追野兔什麽的,雖然常常是空空而回,但兩人的友誼也有增無減了,記憶裏忠尚和崇明打過一次架,崇明揍了忠尚一拳便跑,忠尚撿起一磚頭便扔,正得意的崇明邊跑邊回頭,磚頭落到了腦袋上,那是忠尚運氣最好的一次,一擊即中,于是崇明和意料中的一樣流了血還被父親揍了一頓,雖然崇明家沒說什麽,因為兩家人都是很好的,忠尚也好不到那兒去,被爸爸媽媽第一次狠狠地教育了很久,媽媽不斷重複地告訴他,人家先打你你也不能打人啊,還是拿那麽重的磚頭,你知不知道很危險的……但是過後兩人就忘了,還是一起去山上采蘑菇放牛砍材雲雲。
忠尚很快到了崇明家見到了久違的崇明,還是一樣高高挺拔的身子,一臉的笑容雖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自然,但是粗心的忠尚那裏會知道,忠尚一開口便是回來了都不去我那兒之類,還不忘了抱怨自己的數不清的無聊情緒,末了才咦了一聲問,你們不是在補課嘛,回來搞哪樣。“不想去了”,崇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忠尚才覺得不對,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理出自己來,整哪樣了嘛,真的是,是不是你爸揍你了,還沒習慣呢。“我們家和你家不一樣”,崇明僅僅說出這樣朦胧的原因,讓忠尚摸不着頭腦,“當然不一樣啊,誰家和誰家都不一樣嘛”,忠尚直說,後又補充道:“你就這一年了,熬出來不就好了麽,還是去好好念吧”,崇明最終還是沒有對忠尚說出退學的原因,崇明以絕交威脅忠尚不許再問,忠尚也只能作罷,雖然忠尚沒有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但是細小的坎坷卻總是接從而來的,他懂生活的艱辛,在每一次不知不覺間到來的苦難他便知道,崇明定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幫助這個唯一的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他把自己心愛的讀過很多次的小說拿給崇明,說拿去看吧,心情好了趕緊回學校去,崇明依然淺淺的微笑着接過去,說,過幾天給你送來。忠尚說好,假期裏頭一次感覺到心情沉重,相比起等成績的那幾天,有過之而無不及,忠尚的生活裏似乎少有煩惱,成績每一次都在狠狠地進步着,他像一輛沖向目标的跑車,很快便沖刺到了終點,他想停下來看看崇明,可是他停不下來,他想,也許自己不讀書也可以做很多喜歡的事情,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只知道如果好好念書,成績進步成績變得優秀爸媽就會高興,他也會跟着開心起來,于是他一直走在路上,不迷茫不退卻,一直是這樣,他只是被生活擇決的結果,幸好,爸媽還有家人都很好,這是他最開心的地方,年輕的爸媽看起來永遠那麽健康那麽精神飽滿,雖然爸爸很少言語,可是忠尚知道爸爸很愛他們,這是一家人的心靈感應吧,忠尚想。媽媽說忠尚小時候總是白天睡覺晚上哭鬧,惹得爸媽和爺爺奶奶輪流逗他,長大後每每聽媽媽說起,心裏便很內疚,心想,我小時候真的那麽那麽無聊麽……也許是爸爸忍了他很久了,終于在四歲時候因為尿褲子被爸爸第一次揍,但是媽媽幫了他,唠叨爸爸一陣之後,他們終于和平共處了。
在大人們看來,崇明和忠尚是村子裏最有希望沖出去的學生,因為生的秀氣,像古時候的秀才,當然他倆是不會當真的,尤其是兩人被老師的尺子狠狠親密之後,其實忠尚覺得并不是,他并不讓人省心,在學校裏兩次打碎人的玻璃,考過零分,丢過銀子,抓過小偷打過架欺負過小同學,至小學起便暗戀過班上的小女生,總之他不是大人們眼中所見到的乖孩子。而崇明,一直長到初中都在父親的監視下,更叛逆吧,忠尚想。
3.村上有一個叫李健的年輕人,三十出頭的樣子,忠尚和崇明都叫他李叔,等到他倆讀到高中時候已經很難再看到李叔了,他常年住在廣州,當地人叫撒廣族,據說李叔在那邊過得很好,風生水起的,當然,本性難移,依舊緋聞不斷,偶爾才回來一次,最近的一次便是前不久,他穿着白襯衫,頭發是好看的卷曲狀,一看便知是精心的護理過的,笑容可掬的對着忠尚說,“咱忠尚有出息,都考到省重點中學去了,好好念書,将來前途可不小呢”,忠尚滿臉虔誠的回嗯,看着油光可見的李叔,覺得他真是氣派,又會哄女人,從小便聽着他的緋聞長大,雖然媽媽悉心教導,也不免耳聞目染,有一知半解。平時李叔去忠尚家的時候卻也很禮貌,叫忠尚媽三姨,忠尚一家也算熱心,忠尚媽常常勸說李叔要誠懇做人什麽的,表明上李叔答得頭頭是道,過後又忘了。沾花惹草是家常便飯,當然,必定他有過人的騙術,于是每每得手,惹得鄰裏不和睦。謠言四起,而後他又去了廣州,自然地,沸沸揚揚了一陣,緋聞又自己消散了。等到流言散盡他又回來,開始新一輪的戰鬥,于是,一來二去,人便到了中年。三十五歲的年紀,有家,有兒女,游龍戲鳳了半生,比起很多人來說是幸福的,沒有生活的憂心忡忡,老婆把家裏打點的很有調理,如果說有怨,也只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任由得他來來往往,穿行在兩地之間,也許是他終于覺悟了,在父親母親所有人一致的反對聲中堅定的離了婚,跟着村上好着的女人徹底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一晃又過了幾年。
忠尚聽媽媽說,後來李叔又回來過一次,是和那個女人一起回來的,依然的風光無限,很幸福的樣子,也許,浪子回頭,他終于決定了做回好人。忠尚媽媽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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