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面試
顯而易見,這人是一個被殃及的無辜路人,若非要追究他的罪過……只不過是路過的時間選得不好,有些太不合時宜。
俞嘉木額角突突直跳,現在要怎麽辦?對此他毫無經驗,他從沒遭遇過這樣尴尬的局面。
找茬的壯漢半途見不小心波及到了別人,氣也撒了,總體算是滿意,他不想惹一身禍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冷哼一聲撐着場子,丢下滿地的狼藉供死騙子糟心,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俞嘉木額角突突直跳,對于這種情況他毫無經驗,他在天界根本不會有這種弄髒衣服的小糾紛,他從沒遭遇過這樣無比尴尬的局面。
所以現在的狀況要怎麽解決?
給他換件新大衣?弄掉豆漿汁?還是賠錢?前兩個選項,他只要稍稍擡擡手,略施法術就能解決,可是有管理條例橫亘在中間,但是第三個他更是千千萬萬個理由叫嚣着不樂意——
他擺攤兒的半個月裏,賣出去的姻緣繩十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賬戶存款仍然光榮保持着入不敷出。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能準确地判斷,他賠不起。他否定了最後一個選項,打起另外兩個的主意。
雖說有管理條例,但規矩是死的,他是活的,只要不被別人看到不就結了。
“我幫你洗幹淨,很快,你等我五分鐘。”
離這裏最近的商場,往返只要五分鐘,只要一個封閉空間沒人就能快速解決。他說着話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想着要和年輕男人交換。
對方卻沒動,他擡頭看過去,發現年輕男人盯着他看,對方身上那股子冷氣把周遭的空氣冰封起來,嘴角的弧度漸漸泯滅。
俞嘉木扯着脫了一半的羽絨服,在豔陽高照的天被年輕男人的一個眼神凍得狠狠打了個寒顫。
“不用。”他的聲音低沉,沒什麽特別的起伏和溫度。
這也未免太好說話了?
他不由得在心裏給年輕男人和來找茬的壯漢做起了比較,簡單粗暴地判斷眼前這位是個臉美心善的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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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嘉木神游片刻,沒接上話,對方的視線在散落滿地的姻緣繩上掠過,擡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沒太看懂那裏面含着的微妙情緒,沒等他再說話對方擡腳異常小心地繞過了地上的那堆東西,避之不及的态度像是在他腳邊的是滿地“垃圾”。
“……”
俞嘉木可以确定,剛才的那個眼神裏的微妙情緒是毫無收斂的嫌惡。
殘酷的現實只用了一秒就推翻了他先前的判斷,老好人設定崩塌,心塞的程度更上一層樓。
他根本沒有騙人,無端背鍋,被人砸了攤兒搞出一堆爛攤子,最後受了兩頭的氣,有理也說不清。
姻緣繩是他一根一根搓出來的,經過他的手自然可以影響姻緣,但這種影響并不是固定的,因人而異,有的人戴上之後可以将姻緣倒計時縮短一年,也有少的一周兩周或者是幾天。砸場的那位沉不住氣,離倒計時結束僅僅剩下兩天,不去反思自己,反倒跑這裏來罵他封建迷信死騙子,讓他背鍋。
嗓門和陣仗那麽大,後來的那位再不濟也聽到個尾巴,看那嫌惡的眼神顯然也把他當死騙子了,八成以為他還要騙人。
俞嘉木越想越氣,好事不來,壞事倒是一筐接着一籮筐,他喝了一肚子的氣,氣飽了,飯也不想吃。
攤子被毀,他也沒什麽多餘的心情,旁邊攤子的貼膜小哥幫着他收拾了一下殘局,他今天早早就收了攤兒。
回到家,他把背包扔在門口,脫了羽絨服整個人癱在了床上。樓上傳來“咯吱咯吱”椅子晃動的聲音,這聲音異常磨人,像是根鏽住的弦在他神經上來回撕拉,接着是熊孩子在地上瘋跑的聲音,“咚咚咚”踩在他的腦門上。這兒的房子牆壁薄,隔音效果極差,昨天晚上樓上看的是貓和老鼠,前天是海綿寶寶……
他倒是挺想抗議,但他一個人的聲音太微弱了,拼不過樓上的一家五口,生存環境每況愈下,神經都快衰弱了。
想搬走。
在江州租一個房子不是難事,各類房源,準能找到個合心意的,價格與其他城市相比也不算高,但是所有的問題最後還是要指向唯一的難題——
人民幣!
以他目前的狀況來長期衡量,假設情況沒有大幅度向好的方向變化,那麽他就算攢一年的錢也搬不出去。
俞嘉木認清了,他現在天橋擺攤的老方法無法讓他擺脫困境,只能讓他接着受氣,接着沒錢。
他爬起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屋拿着姻緣簿給和南發消息,新系統對他來說太花哨了,自從更新之後他也沒好好研究過,點開輸入框,彈出26個虛拟鍵,很精簡,只占了三分之二的屏幕。
俞嘉木微微一挑眉,不屑一顧,拼音而已這有什麽難的?
他嘴裏念叨着字母,學着和南之前的模樣,雙手一起上陣,但理論和實際嚴重不符。
鍵盤太小,摳手!兩個手在姻緣簿上打起了架,還會經常按錯。等他打完簡短的一行字,暴躁的在末尾添了三個感嘆號。
“現在要怎麽辦!!!”
和南很快回複了消息,“什麽怎麽辦?”
俞嘉木想哭,半秒過後認命地又咬着牙跟鍵盤較勁,完畢,發送,“賺錢!!!”
“等着。”
和南在這五十年緊跟時代的浪潮,深谙現在凡間的創業路數,比他懂得多,賺錢的法子問他肯定比他自己琢磨要快得多。很快和南發送了十多條消息過來,全是圖片。
他一一點開看了一遍,都是招聘消息。什麽行業都有,薪酬也不一。
“你先挑着看看,不用長期做,做個暫時緩沖解一下燃眉之急。”
和南發了個視頻通話過來,“看你正在輸入我都累了……怎麽回事啊,突然就開竅了?”
俞嘉木有些郁悶把上午的事兒和他簡單說了一遍,他自動省略了被殃及的年輕男人,半晌抿了一下唇,“換個新思路,不過我還是想找一份和姻緣行業有關的工作。”
“行,待會兒做個簡歷多投幾家相親公司試試看。”
“簡歷?”什麽玩應?
和南:“……”
職場菜鳥,需要從頭教起。和南長嘆了一口氣給他傳了一份空白簡歷。俞嘉木點開一看,剛開始他還能看懂,姓名、性別、年齡,雖然打字慢,但他會填。他視線往下移,後面他就看不懂了學歷、在校榮譽、實習經歷以及各類證書……
天書一樣,對于他來說這些都是莫名其妙的要求。
“不會填?”和南挑了挑眉,說着把自己的簡歷發了過去。
畢業院校:清北大學……學歷:碩士……
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俞嘉木看得一愣一愣的,這五十年他錯過太多了。這東西沒法速成,和南一臉無奈,說道:“先試試再說。”
他們兩個研究了一下午,和南幫着他投出去二十多份簡歷,結束的時候天都黑了。
“還有沒有落下的?”
經過這麽一提醒,他迅速扭過頭看到了床頭櫃上那張皺巴巴的傳單,他遲疑了一下,挪開了視線,“沒了。”
他有尊嚴得很,那家公司和他氣場不合,他也是有權利挑選任職公司的。
等待漫長也煎熬,春節假期結束已經快一周了,俞嘉木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和南勸他別急,周一的下午,他終于收到一個不太一樣的消息,有一家公司回複了郵件。
俞嘉木期待已久,心跳加速點開和南發來的截圖,簡短的一段話,很客氣的告訴他,很抱歉暫時不滿足公司的招聘條件。
他學歷那行空着,毋庸置疑是第一批就被直接篩掉的。
确認投出的簡歷都沉了底兒,俞嘉木明白了他現在找個合心意的工作根本找不到。他總不能現在再花上十多年把他學歷的短板都補上,到時候真的是黃花菜都涼了,他沒那麽多時間。
他重新上崗的時候除了發張身份證,別的什麽都沒有,有一張身份證顯然并沒有什麽大用,但好歹不是黑戶,俞嘉木只能不斷地開解自己。
“……你上次說的那個,樓下花店其實也不錯。”
是不錯,但是他不想去,他還是想在姻緣界混,誰也別想把他踢出去。他咬了咬牙把那張皺巴巴的傳單撈了過來,來回看了三遍,确認上面好像沒有列亂七八糟的篩選條件,顯然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他皺着眉苦大仇深地看了會兒耀武揚威的丘比特,抱着随便試一試,試了又不會缺塊肉,試了也不一定會去!
俞嘉木拿着傳單隔着屏幕怼到了和南的眼前,豁出去了,大聲道:“再試試這家!”
簡歷成功投遞,又進入了新的一輪焦慮。
這一次俞嘉木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就顯得“穩重”多了,五十年後的人間每分每秒都讓他品嘗挫敗,但是他就不知道失敗這倆字該怎麽寫,反而是越挫越勇。
這回消息回複的極快。
“回了?”俞嘉木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焦慮寫了滿臉,無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問道。
“我發截圖,你自己看。”
姻緣簿跳出一條新消息,俞嘉木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心砰砰跳着點開了圖片。
“請于2月27日(本周三)九點準時參加面試, 期待您的加入。”
再下面兩行是公司的聯系電話和地址,甚至還附贈了一張地圖。
他心情頓時有些複雜,和他氣場不合的公司,之前投了那麽多家沒反應,偏偏只有這家回複了消息,通知他去面試。一方面他是很高興,得到了面試機會,一方面他一百個不願意,看見這公司就覺得搓火。
但他也找不到別的能和姻緣界有關的工作,賣花去,他不願意。去這個公司,他也不願意,不快樂,打自己的臉,可是這封郵件誘惑了他,他沒有錢,沒工作,沒的選。
他噎住了,說不出半個不字,半晌後他嘆了口起,賣力地安慰起自己,算了算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就當打入敵人內部了!
沒什麽大不了!打入內部去攪渾水!
周三,俞嘉木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為了應聘他特意買了件新T恤,臨出門前他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伸手掐了掐臉,手指往上推,讓嘴角揚起一個看起來很高興的弧度。
這家公司臨近市中心,和他居住的老城區南轅北轍,他至少要提前一個半小時出門才行,一旦遭遇早高峰,路上的時間則無限延長,于是他早早出了門,少有的坐着地鐵前往目的地。
八點四十分他到了公司樓下,和一群趕時間上班的人一同擠進了旋轉門,再被推搡着擠進了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了指定的樓層。
他有些暈乎乎的,他還受不了這些新生事物的折騰。
俞嘉木回過頭看清了門口的幾個大字——江州姻緣科技公司。
門口立着指示牌,他抿了一下唇按照指示走了進去,戴着工作牌的HR注意到了他,引着他進入了一個辦公室。辦公室裏除了他之外,還有幾個與他來意相同的應聘者。
HR和他核對表格,他低着頭,這時從對面辦公室走出一個怒氣沖沖的年輕人。
“什麽狗屁面試,糊弄鬼呢?”他大概是覺得還不夠解氣,又道,“早晚倒閉!”
辦公室的門被他甩上,那表情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俞嘉木疑惑地收回視線,問道:“這是怎麽了?”
HR視線往對面飄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說道:“今年的面試題目比較新穎,他們答不上來可能是惱羞成怒了。”
俞嘉木:“……”
們……他準确地抓住了重點,也就是說惱羞成怒的不單單是剛才的那一個人。
作為一個職場菜鳥,俞嘉木本能品味出些不對勁來,只不過他從來不說自己不行,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神仙,還都鬥不過這群烏合之衆?這樣想他也淡定了,等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坐在了對面辦公室的正中央位置。
面試官葛安安視線在他身上繞了一圈,把他從頭打量到腳,最後視線落在了俞嘉木的臉上,停頓了片刻,她在心裏沉着冷靜地想,臉加十分!
她們公司美女多,帥哥少。帥哥有是有,路總就很出衆,顏值秒殺方圓五裏CEO,但就是太嚴肅了,高不可攀。
工作的時候是她們的階級敵人,這樣扭曲的愛情是沒有好結果的。
葛安安回了神,清了清嗓子,“你的簡歷我們已經看過了,沒什麽大問題。簡單的自我介紹都省了,不多費時間,我們老板也不怎麽在意這個,不重要。”
她說着把俞嘉木多半都是空着的簡歷放到了一邊,用行動證明她剛才的話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覺得不重要。
葛安安敲了敲桌子,後面一陣響動,他轉過頭,只見這辦公室最裏面還有一個門,從裏面走出來十對男女,不一會兒他們就都站在了面試官的身邊。
“考試的題目很簡單,請從這十對情侶中找到真正的情侶,确定答案之後寫到你面前的白紙上,确認無誤後交給我核對答案,我會直接告訴你面試的結果。”
她說着話,那十對男女十分有自覺地怼到了他眼前。
大概是怕他看不清楚。
“……”俞嘉木被和南科普了人間面試法則,搜索了片刻,也沒發覺有哪個案例和他眼前的情況是一致的,這根本不安路數出牌啊?他好像知道為什麽這家公司為什麽會讓應聘者抓狂了。
這不是低門檻,無要求,這是在專業方面有着變态的高要求。
俞嘉木擡起頭看了一眼,十個人其中有四位頭頂沒有數字,這也就是代表了姻緣倒計時結束,他們已經找到了命定的姻緣。
一號組和九號組的兩個男生,五號組和六號組的兩個女生。
倒計時都已經結束了,在俞嘉木的視角答案一目了然。
但是這樣的考試根本招不到人。
答案順序是亂的,想通過蒙的手段來答題,蒙到正确的概率極低。
……除非這考試招了個不是人的。
萬幸的是他就是那個不是人的,這份工作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俞嘉木視線向下落在一號男生的手上,紅線系在他的小指上,另一頭正系在五號女生的小指上。
他只看了一眼,立刻低下頭飛快地寫下了答案。
之後信心滿滿地把答卷交給葛安安,葛安安低頭看了看,沉吟了片刻,驚訝地說道:“您的答案完全正确!”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這位不止臉可以加分,蒙題的水準還特別高超。
站在她對面的俞嘉木卻覺得這題目難題太低,過于簡單,一點都沒有挑戰性。說是新題型,就算再新,也翻不起新花樣來。
“現在我問你第二道題,如果答對了,明天你就可以到公司報道。”葛安安一臉嚴肅地說道。
其實沒題了,還有張表格要他添,添完幾句好了,她單純想皮一下,和新來的小哥哥增進感情。
俞嘉木抿了一下嘴唇,明明說的是一道題,答對了就可以明天報道,臨時加題算是怎麽回事?題目太多了,工作懸而未決,他什麽時候需要別人來判定他在姻緣界的工作能力如何了?
但是他已經站在這兒了,還剩下一道題目就可以得到這份工作。
這工作代表着人民幣,可以轉換成手機、新房子,所有能改變他現狀的東西,他特別需要。
他悲劇地又陷入了苦惱,進退兩難,一筆一畫全是屈辱。這讓俞嘉木的氣壓驟然變低,他很不爽。
葛安安說着話,有人把辦公室的門推開一些。
俞嘉木鋒利的眼風橫掃過去。
只見一個着黑襯衫的男子站在門口,俞嘉木只略看了一眼,看出他很高,也沒有心情去欣賞對方的衣着和顏值,只飛快低瞄了一眼他頭頂的姻緣倒計時——
這種雷同的出場方式,十分符合這家公司的風格。他看着黑襯衫頭頂上停在100000的姻緣倒計時,簡單粗暴地判斷這是這家公司最後一道考題。
他很客觀地搶答道:“單身,桃花多,但沒用。下輩子都沒對象。”
氣氛頃刻間凝固了——
葛安安看向站在門口的那人,沉吟片刻,這位黑襯衫帥哥略眼熟啊……她眯了眯眼睛,讓她的近視眼對了焦,頓時心裏“咯噔”一聲,她拿着表的手微微顫抖,“老、老板,你怎麽來了?!”
俞嘉木困惑地偏過頭,看向被稱為老板的黑襯衫,他放空大腦視線在對方的眉宇間流連……這人有些眼熟,很快那困惑變為了驚愕,他眼睛睜大了。
他想起來了,黑襯衫和那天天橋上被殃及的無辜路人的這兩張臉,慢慢的、慢慢的重合了,契合度百分之一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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