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十九、隐痛
姚清疏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六點半。現在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這個點兒已經開始迅速暗沉起來, 倒是天邊幾線橙黃的夕輝從厚重的雲層裏掙出,讓寒涼暮色添了些許溫煦。
她停好了車走出庫房, 擡眼望見露臺上晾曬的被單, 嘴角邊無聲揚起一絲笑意。開門進去, 剛到玄關便聞見了食物香味。
“我回來了。”淡淡開口。
“回來了?剛好可以開飯。”回應她的聲音輕快明朗。
那頭餐桌上騰起袅袅薄煙, 大白貓繞着桌腳仰頭叫喚。而林玥戴着隔熱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湯盅端出來。
見光線有些暗,姚清疏就順手打開了燈。那頭的人放好東西, 對她揚了揚眉梢,“先過來吃飯吧, 我再去炒一盤青菜。”
“做了這麽多?”
“嗯,問過奶媽她說你中午都沒怎麽吃。”
這樣的關切和體貼叫姚清疏心底猝然觸動了一下。欣喜悄悄溢出,又帶着點疑惑不安。
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相同。
昨晚從醫院回來, 林玥還別扭地跟她保持着距離,而後她們也是分房睡的,直到今早林玥出門, 冷戰仍然繼續。
剛才回來的路上她就在考慮着待會兒要怎樣溝通, 怎樣去解釋和道歉, 可眼下的情形,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先是出現了惹人誤會的照片,然後自己又對這人說了過份的話甚至懷疑過她……她會這麽輕易地,就原諒了自己嗎。
姚清疏看着盤子裏用心裝點的菜色, 又轉頭去看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原先那些欣喜也微微發澀了。
這種模糊不确定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晚上。
她從浴室裏出來,見林玥已經洗漱好了倚靠在床頭看書,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臺燈淺黃色的光暈安寧地映照在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上,看上去越發地溫潤恬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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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她肯留下來了麽。
之前回到家時就生出的期待又按耐不住地活躍起來。姚清疏低頭擦着自己的頭發掩飾住內心裏的悸動。
“那樣容易着涼的。”這時林玥看見了她,放下書,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來我幫你吹一下。”
“……嗯。”姚清疏走過去坐到林玥跟前。
熟練地打開吹風機,調到适宜的溫度,用手試了試。随即她就被包攏在了溫熱的風裏。
林玥跪坐在她身後,指尖輕輕捋進那濃密的發絲,挑起幾縷,随着熱風從發根柔柔地滑到尾梢,不緊不慢地重複。
似乎太久沒有過這樣的溫馨相處了。此刻的親近讓姚清疏有些恍神,但那份不安也更加濃重。
她端直地坐着,耳邊嗡嗡的鼓風聲不顯嘈雜,反倒叫人覺得安靜。
其實林玥常會這樣為她吹頭發,只不過以往總愛一邊聊着天。聊庭院中的花草,說說平時的見聞,或者分享其他開心的事情,嘴角輕翹,眼裏閃閃發光。等頭發幹了,還會撒嬌一般纏上來。
然而這次,林玥沒開口說一句話,末了只是沉默着退開身。這讓她忍不住有些心慌。
今晚的林玥,溫柔過頭了,也安靜過頭了,周身像蒙了一層霧,她甚至看不出她此刻的想法。
“怎麽了?”林玥起身放好吹風機,回頭見床邊的人若有所思,随口問:“在想什麽?”
分明是笑着的,但笑意不達眼底。
這會兒姚清疏已經能清晰感知到那份異樣了。她握住林玥的手将她輕輕拉到自己身前,溫聲:“林玥,關于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我想我們應該再坐下來好好談談。”
果然有些話還是得當面說清楚。
林玥卻順着力道靠了過來,曲起一條腿支在她身側的被子上:“談什麽?”
姚清疏眉間緊了緊,下意識地後退些:“我跟周傾并不唔……”
剛起了個開頭就被狠狠吻住了。
她被推着仰倒在床上,面前的人随即覆了上來,溫熱的手掌捧住她的臉,吻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等等,林玥……”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姚清疏驚詫着掙紮起來,雙手按在林玥肩上推拒,牙關卻被抵開,随之便是更加粗暴的掠奪,像狂風暴雨。
“唔……”
林玥捏住她的下巴,肆意欺壓那柔軟的唇,再移到頸間,叼起細白的皮肉。姚清疏皺眉悶哼,聲音也一下子變了調,“你弄疼我了林玥……”
這句話像是驚醒了埋在她頸間的人,懲罰一般的啃咬終于停了下來。
一時間卧室裏只剩下細細的喘息。林玥撐起身,姚清疏看見了那雙眼眸裏幽黑的顏色,糅合着太多憤怒和委屈。
“發生了什麽事情對不對?”原本清冷的聲音染了些沙啞。
長發淩亂地鋪散在床面,衣領也被弄開了,嘴角和頸間都是她弄出的痕跡。林玥偏開臉,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将那只手表遞到姚清疏面前,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卻像是壓抑着什麽,“這是周傾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你昨晚落在他那裏了。”
“周傾?”姚清疏坐起來,臉色随即一變。是啊,她才想起來,自己那會兒不小心被飲料沾濕袖子去洗手間沖洗,剛好接到電話就把它遺忘在臺上了。
周傾卻不告知她一聲親自拿過來交到林玥手裏……
林玥看着面前人變化的神色,冷笑一聲,滿是失望和諷刺:“你昨晚,去了他家麽?”
“林玥……”姚清疏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想要握住林玥的手,卻被硬生生避開了。
她垂下眼,神情裏有些受傷,“是,我去了周傾家裏。”
“但那是因為周家奶奶想見我,而我剛好有事要問周傾才答應去的,打算處理完了就回來……”
“那你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林玥打斷她,“那些照片你沒有給我解釋,我可以不去責怪,可你留我在家裏自己去找前男友,有事先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姚清疏張了張嘴,最後只低聲說:“你當時正在氣頭上。”
“呵,我在氣頭上,所以你不想跟我說,怕我鬧脾氣阻攔?”
“你去了前男友家,因為他的奶奶想見你……而她為什麽想見你呢?她把你當作周傾的女友來看待了是不是?”
林玥說着說着,忽然笑了:“所以你要假裝周傾的女朋友跟他一起盡孝?如果周傾的奶奶希望看到你們結婚呢,你會不會也答應?”
“不是的!”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林玥再也忍耐不住,情緒激動起來,“為什麽明明知道我會在意,還讓周傾留在身邊,讓我一次次地誤會?”
姚清疏怔了怔,臉色有些發白。
“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麽一直遷就他們。”
林玥攥緊了腿側的被單,“周傾也是,他的奶奶也是。”
“他們在你心裏占了多大的分量,而我又占了多少?”
“為什麽……”
“因為我虧欠了他們。”姚清疏終于做出了回答,“因為周傾的父親,是為了救我才出事的。”
始料未及的答案。林玥一時愣住了,卻見對面的人收攏起手臂慢慢環住自己的膝蓋,眼底是再也掩蓋不了的悲戚。
她平定下情緒,不太确定地開口:“你說什麽?”
姚清疏轉開臉,将唇咬出青白的顏色。
這是她埋藏在心底不願再觸及的秘密,也是令她痛苦悔恨無法釋懷的過往。
“難道不可以說給我聽嗎?”林玥不想給她逃避,緊緊看着她:“我想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姚清疏……”
沉默像一張網,在安靜的夜裏鋪開。外頭卻忽然刮起了陣陣冷風,牆邊石榴樹的枝葉被風吹着,一下下淩亂地撲打在卧室的窗上。一如此刻兩人的心緒。
姚清疏閉上眼,将臉埋進雙臂裏。許久,才聽見悶悶的聲音傳過來。
“從前我們姚家和周家的關系一直很好,生意上也常有來往。當年爺爺創業最艱難的時候,是他們一手幫扶的。”
“我十二歲那年,節假日兩家如常約好了出去游玩,一起駕車到山裏。但我那時候正跟家裏鬧脾氣,就背着大人獨自跑到湖邊,卻不料踩空了一腳,落了水……”她的手抓緊了衣角,微微地顫抖起來。
林玥還是第一次見到姚清疏這樣脆弱陰郁的模樣,心也跟着發沉。
“是周傾的父親發現了趕過來救我。但他有心髒病,剛上岸就病發了。我急着幫他翻找口袋拿藥,卻……”
姚清疏深吸了一口氣。停頓許久,聲音才繼續響起,更加地低沉,“我失手讓藥瓶滾落進了湖裏。等到爺爺他們找過來送他去醫院,已經搶救無效,就這麽離世了。”
“而周傾的母親因為這件事情受了刺激,一度悲痛抑郁。療養康複後選擇離開了周家,最後改嫁國外。”
“是我破壞了一個原本完滿的家庭。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是個罪人……”
林玥抿緊了唇深深地看了許久,傾身挪坐過去,雙手撈起姚清疏的臉。
眼眶已經通紅了,還強忍着不讓淚水流下。
“所以,你就要以這樣的方式去贖罪麽。”她的聲音很輕,卻淡淡的沒有溫度,“曾經你跟周傾在一起,也是出于愧疚?”
姚清疏眼底一顫,沒有回答。
“你這樣做,只會讓痛苦在自己的生命裏無限期的延長下去。”林玥壓下心底的沉痛,冷聲說,“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愛你的,關心你的人?”
“可是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姚清疏用手背掩住自己的臉,忽然輕輕推開了她,披衣走下床。
“你去哪裏?”林玥在身後喊,她卻沒有回應,直直往書房裏走。
“等等……”她跟着追過去,拉住她的手腕。
“對不起,林玥,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好麽。”姚清疏用那雙發紅的眼睛看過來,聲音疲憊又沙啞。
林玥心頭一陣怔忪。此刻姚清疏就站在她面前,她們之間僅只隔了半米的距離,卻似突然橫亘了無數道密不透風的牆。
她生出陣陣無力感,心也一點點地往下沉,“你要推開我,把自己關起來嗎?”
“就不能和我一起面對?”她倔強看着面前的人。
對峙許久,姚清疏卻将手覆在了自己腕上,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林玥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脫離,一片衣角都抓不到。書房的門閉合起來,裏頭沒有落鎖,但她已經沒有擰開的勇氣了。
是她逼着姚清疏揭開了自己藏在心底的那道傷疤,讓它血淋淋地晾在她面前。
但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她跟姚清疏還沒有真正站在一起。她心裏一直有扇門,而自己還沒能走進去。
這一夜注定難眠。
第二天早上,靠坐在椅子上的姚清疏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身上蓋了張厚毛毯。
從書房裏走出來,家裏已經空蕩蕩的沒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