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難題
天氣預報說明後兩天多雲轉晴, 但郊外這片地方還是下起了小雨。清晨薄霧中夾帶着細細銀絲, 将曠野裏游蕩的風也侵染得濕冷。
水汽覆蓋住遠近事物,林場外坡底下綿延及遠處的農田也望不清了, 只依稀看見那齊整的翠綠中有幾個緩慢行走的人影, 披着雨衣, 挑着擔子。紅磚瓦屋被水汽洇濕, 更顯鮮亮。
而更遠一些地方拖拉機開過的響動,還有魚塘裏打氧的汩汩水聲都交織着傳了過來,和着林間鳥鳴, 形成不同于城市中心喧鬧嘈雜的獨特韻律。閉眼聽着,心底仿佛也沁入了煙雨和清水, 慮盡塵嚣浮躁。
林玥跟安子君站在田埂間,一人撐了一把傘,仔細查看外邊的幾片苗木。
昨晚她和姚清疏在醫院裏守到半夜才回家,累得洗漱後就倒頭睡下了。今早起來接到電話說林場這邊有事又匆忙出了門, 還沒能好好說上話。
想到這點,心底難免冒出些暗搓搓的遺憾。
“吃過早餐沒有?”身旁的安子君柔聲問她。
“嗯,在家吃過了。”她翻了翻近處的幾片葉子, 擰開筆帽, “子君姐你身體才剛恢複, 應該多休息一下的。”
“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現在好全了。”安子君幫她穩住傘,好方便她在本子上書寫,“而且要處理的事情這麽多, 我哪裏放心得下。”
“保險公司那邊估計得再跑幾趟才行,房子裏燒剩下的東西也需盡快地清理……”
說着卻突然頓住,眉眼低垂了下來。
瞿姳的那些遺物,統統在這場大火中燒成灰燼了,一丁點都沒留下。
安子君此刻忽而分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怎樣的感受。覺得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塊,又莫名有種……得以喘息的輕松。
“對了子君姐,你昨晚是回父母家住嗎,還要不要再找房子?”林玥一邊寫着東西問她。
“我……”安子君偏開視線,“我先住蔣歆那裏,等她出院了再搬走。”
“蔣歆她……”林玥擡頭看過來,才覺察到面前的人神色不太對,眼眶裏竟有些泛紅。
Advertisement
于是沒再追問,收了筆,轉移話題聊其他愉快的事情,一起走進新區的大棚裏,跟裏頭幾人打了招呼。
大鐘他們林玥都認識,見面就熟絡地聊了起來。倒是兩個新來的小姑娘有點腼腆害羞,說話聲音軟軟的還愛臉紅。
安子君交代過幾句便讓他們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只喊了大鐘來彙報情況,領着她們繼續查看。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空氣太潮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花田裏接連爆發了病害。菊田主要是染了黑斑病,超過三成以上的葉面都出現紫褐色的斑塊,底下花農打了藥也不太見效,今天看擴散範圍好像更大了。”大鐘剪下一片葉子遞到她們面前。
林玥拿在手裏看了看,又繞過前面幾排走到更裏邊,發現麗金和安寧公主那幾個品種病發比較嚴重。
“這批花種植密度大了些。”她輕聲說了一句,轉頭問大鐘:“用了什麽藥?”
“哦用了五百倍的敵菌丹。”
“嗯……敵菌丹混合甲基托布津液來用效果可能會好些,另外受感染的病葉要及時地摘除燒毀。”
“對對,剛才老李他們來看也是這麽說的。”老李是他的一個搞園藝的朋友,有三十多年的種花經驗了。
大鐘跟到她身後,見她又翻出了筆記本。接着彙報說:“還有新增的那批杜鵑,很多都出現了小斑點。”
“是褐斑病,不過還不算嚴重……倒是部分花田裏開始生蚜蟲了,這樣下去很容易誘發煤污病。”林玥自顧自地查看起那些植株,低頭在筆記本上快速做記錄,随後見到幾行葉片發黃的茉莉,不由皺了皺眉。
蹲下來翻看葉子的背面,低聲:“有點像是瘤粉虱……”
“是那種小黑飄嗎?”大鐘湊上前。如今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平時見着總溫軟帶笑的女孩子一觸及到花木方面事情就變個樣,一絲不茍地還透着股幹練利落勁兒,使得他也不自覺跟着嚴肅起來,“以前只見過柑橘林裏有,茉莉花從沒感染過這些蟲子的。”
“還不确定。但受災情況你們最好先做個統計。”
“哦哦,行。”
“怎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問題。”安子君走過來,“前幾個月一直沒事,現在湊一起折騰了。這樣下去那批訂單怕是交付不了。”
“沒錯,跟盛洪的那單首先就得賠。”大鐘插嘴。
“還救得了嗎?”安子君看向林玥。
“嗯……”林玥想了想,“不然這樣吧,我這幾天就留在林場,你讓那些花農跟着我,先采取一些補救措施來控制住災情,然後再制定穩妥的防治方案。”
“也好。”安子君點頭,她又補充一句:“但是到時還不見起色的話,我們就得盡快請專家來指導了。”
大鐘聽了在一旁憨笑:“嘿嘿小玥你不就是專家麽,從前茶花園那單也是你力挽狂瀾才保住了咱們的獎金吶。”
“哪有這麽誇張。”林玥彎唇。大鐘撓撓後腦勺,還想順勢開口請她吃頓飯的,安子君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一句話打發他幹活去了。
林玥跟着安子君去到休息區後面的茶室,直覺裏對方應該還有什麽話要跟自己說的。
“來,坐這兒。”安子君拉她坐下,摁開了電源燒水。
三十多平米的地方,很随意地擺了幾套老木家具,物架前是一張古樸的根雕茶臺和幾個實木墩子制成的圓凳。
林玥見窗邊添了一盆墨蘭,不由多看了幾眼。而窗外雨霧已經褪淡了許多,映在玻璃上的半綠枝梢綴着一團團細小白花。
市裏不知下雨了沒有。今早出門時天色陰沉,某位大經理又從不帶傘……
聽見水沸騰的聲響她才恍然回神,視線也跟着從外邊移回,見對面的人淺淺勾着嘴角,将一只白瓷茶杯擱到她面前:“小玥,其實我今天還有件事情要同你講的。”
果然。
“什麽事?”林玥心裏第一反應是跟蔣歆有關,卻聽她語調輕快地說:“下個月荷蘭有個國際花卉交流展覽會,你想去嗎?”
沒想到是這個話題。一瞬的詫異過後,她眼底便多了幾分憂慮和無奈。這段時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差點都要忘記了。而且,直到現在還沒跟姚清疏提起過。
“是十月中旬在阿姆斯特丹舉辦的那個國際花展麽。”她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杯,手指也無意識地在木質的臺面上輕劃着。
“看來你也了解過了。”安子君沒多少意外,動作輕柔地将燒開的水倒進蓋碗裏洗茶,一邊說:“植物園裏剛好需要招收學員,傑西很欣賞你,特意給你留了個名額。展覽會結束就可以留在那兒修習,我會讓人安排好的。”
“傑西,你還記得他嗎?”
“嗯,記得。”林玥想到那個兩年前認識的荷蘭男孩,抿唇笑了笑。沒想到他會這樣關照自己。但其實回憶起來,她已經不太能記清他的長相了,印象最深的還是他中文說得很好,能字正腔圓地念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要在那裏修習半年?”她輕聲問。
“當然不止。你不是一直想成為頂級的花卉師麽?如果順利的話,修習完課程後再做準備參加年初的入職選拔考試吧。”
“入職?”林玥喃喃:“那樣的話,沒個兩三年是回不來的。”
“但機會難得啊。”安子君語重心長,“如果能正式進入植物園,你離成功就僅只一步之遙。”
她明白林玥心裏的顧慮,但也不忍她錯失良機。起身拿來密封的文件袋交給她,“邀請函你來保管吧。還不急的,可以先考慮一下。”
又柔聲說:“不管你最後做出怎樣選擇我都會支持你,所以不要太有壓力,嗯?”
“……好,我回去再想想。”林玥猶豫片刻還是接下了。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謝謝你,子君姐。”
“跟我還客氣什麽。”安子君捏捏她的臉。
林玥心裏一暖,挨近了挽住她手臂,悶悶地撒嬌:“子君姐,你中午留在這兒休息還是回去,我跟你一起吧。”
“好啊。”安子君揚眉,随即語氣卻變了變,有那麽點兒不好意思起來,“但我不能陪你太久……我後面得去一趟醫院給蔣歆送飯。”
“給蔣歆送飯?”
“嗯……你知道的,她為了我受傷,我總應該去探望一下……”含糊地說着理由,向來從容淡定的人竟然有些臉紅了。
林玥好心不做拆穿,語氣俏皮地提醒:“那家夥很喜歡吃甜醋排骨。”
姚清疏上午去醫院看過蔣歆後就回姚家了。老爺子外出會友不在,她是想坐會兒就走的,可後來卻被姚陽和奶媽硬拉着吃了飯還打了好幾局牌。
大經理一本正經地端坐着,拿着紙牌的模樣也像是坐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倒是姚陽玩得十分爽快,老手地翻牌叫了地主,又得意洋洋地顯擺計數簿,“哎呀我這麽輕松地就能穩居第一。姐,你再輸下去錢包可就空了哈哈哈。”
姚總臉一黑,她不常玩這類休閑游戲,但也容不得他這般的挑釁。于是接下來便用實際行動教會了弟弟做人不能太驕傲自滿的道理。
林玥下午從林場乘車回來,路上剛打通姚總的電話就聽見了那頭大男孩一個勁兒佯哭痛斥自家姐姐心狠手辣,奶媽咯咯的笑聲也一起傳了過來,罵他沒出息。
她原本還有些擰巴的心就這麽被捂軟了,語氣裏不覺帶了幾分笑意:“什麽時候回來?”
那頭停頓了幾秒才做答,清清冷冷的聲音裏也似多了些不同以往的味道,“過多一個小時吧。”
“好……我等你。”她買菜回家,先喂了福丸,然後拿次卧的枕頭被單出來洗。這邊顯然還沒下過雨,地面都是幹的,院子裏的風清爽吹拂着花枝。
搖高了晾衣架,合上落地窗,大白貓吃飽東西又跑來蹭她。她只好把它抱起來,一起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看了不到一會兒,卻聽見大門那裏鈴響。
外面大門是帶指紋鎖的,所以不可能是姚清疏。林玥放下大白貓換鞋出去,沒想到居然是周傾。
“你好。”站在門外的男人彬彬有禮,言行舉止裏帶着股成熟自信:“你是清疏的朋友嗎,她在不在?”
沒有先表明自己的身份,而且直呼清疏,這有意無意流露出的親昵讓林玥心裏有些抵觸。想着姚清疏應該還沒跟周傾說起她,便不想做過多的接觸,只禮貌回答:“她還沒回來。”
聽見她這樣說,面前的男人也沒有追問,簡單地解釋了來意:“我是來還東西的,清疏她昨晚接到電話匆忙離開,手表落在我那裏了。請幫我轉交給她吧。”
隔着黑漆的鐵珊門,将一個小紙袋遞了過來。
林玥卻因着他的話怔住。低頭往袋子裏掃去一眼,半晌,才慢慢擡手接下。
沒錯,裏面裝着的确實是姚清疏不久前新換的那只卡地亞。
“我會交給她的。”林玥努力維持住輕松平常的表象,盡管她知道自己此刻嘴角的笑有多勉強。
“那麻煩你了。”男人對她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從頭到尾都是風度翩翩的模樣。
林玥注視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覺到一陣疲憊。雙手卻忍不住攥緊,任由指甲摳進邊緣薄薄的紙層,陷入掌心。
她以為昨晚打電話那會兒姚清疏是在公司。原來,卻是在周傾家裏麽。
————————————————————
小劇場:
正在打牌的姚總背後一涼:(* ̄△ ̄*)直覺告訴我現在應該立即回家并且買好花和求婚戒指。
姚陽:Σ( ≧口 ≦ )っ為什麽要買花買戒指?!姐你贏錢了就想找借口走人啊!不行!!
姚總:再吵讓你輸得褲衩都不剩。
半個小時後,自家門口——
姚總: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這是我贏光了弟弟所有身家包括褲衩給你買的花和戒指。
林玥:哼,我是個莊重且複雜的女人,怎麽會輕易被打動,今晚你就蹲外邊反省吧!
被拒門外的姚總:……弟,我們還是再來幾局吧。
瑟瑟發抖的姚陽:……〒▽〒局個毛,還我褲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