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的花

第27章

齊幸運是空間研究領域的骨幹人員，辭職報告需要經由宙斯的審批。在他接到離職許可之後，阿丁原本使用的助手機器人身體被要求上交，齊幸運匆匆取下芯片之後就離開了科學院，與此同時導師博爾找到了他。

齊幸運原本以為導師只是來挽留他，卻沒想到對方告訴了他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父親當初領養你是我的主意。”博爾不光是齊幸運的導師，當初也是納克的導師。星際年代的人平均壽命已經達到200歲了。

“你父親當初研究人工智能領域，自己卻像個機器人一樣沒有感情。我便建議他找個對象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結果沒想到他最後領養了你。他似乎是把你當做了觀察感情的道具，對此我感到很抱歉，這也是我跨領域成為你導師的原因，我想為自己當初的行為贖罪。你離開科學院之後有任何困難的事情都可以找我，我很樂意為你效勞。”

博爾與齊幸運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愧疚與擔心不似作假。齊幸運已經忘記自己當時是怎麽回應的了，他當時好像拼命在回憶與納克之間的種種事情，想要證明，不是這樣的。

但是本來就像是被蟲蛀過的樹幹一樣的親情關系，在博爾的話語中逐漸崩裂出細紋，露出內裏已經枯朽的爛木。

這段時間一直在鍛煉身體的齊幸運體力已經很好了，但是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的聲音還是有些飄忽，像是一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

“其實小時候，父親對我很好。他雖然是個冰冷的人，沒有生活常識也不知道怎麽帶孩子，但卻在努力的學習着。”齊幸運繼續說着，大概是因為記憶裏太好，他能很清楚的記得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剛領養我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和我相處。但有一次我被關在書房出不來之後，他就把家裏的門鎖都給取消了；每次有家庭作業他都如臨大敵，對他來說這都是浪費時間的行為，但是他卻依舊一次不落地陪着我完成；等我到了能進研究室的年紀，每年的生日禮物都變成了各種研究材料，他以為我很喜歡這些，但其實我只是想和他多相處一會兒罷了。”

說起小時候的事情，齊幸運嘴角微微上揚，說話的時候也流暢了許多，像是在講述一個童話故事，無論結局如何，對于齊幸運而言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奧格威安靜地走在齊幸運旁邊，做一個聆聽者，這麽聽起來或許一開始納克是将齊幸運當成關于感情的研究對象，但是後來卻是真的将齊幸運當成自己的兒子了。

“後來，父親推出人工智能一代的時候，我被綁架了。綁匪的身份一直沒有追查出來，我被救出來之後，父親就一直在很小心地保護我，關于我的信息外人都漸漸不知道了。我之所以一直不願意去看心理醫生，是因為覺得好像我病了，父親就能更愛我一些。”這種跟缺愛的小孩子一樣的想法讓齊幸運忍不住羞得捂住了自己的臉，只留指縫用于看路。

齊幸運捂着臉的手沒有放下來：“阿丁是我的第一件人工智能作品，因為技術不夠成熟，我沒有告訴他，于是便有了宙斯；宙斯是我替他做的電子助手，他總是嫌棄原來的助手不夠智能。”

奧格威穩步行走的步伐頓了一下，雖然他之前因為齊幸運對于宙斯的了解有所懷疑，但是當事實的真相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真是這樣，那齊幸運這個天才在這些年承受了什麽。

“後來，納克發明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的消息突然傳遍了全球，他開始接受各種發布會、晚會的邀請。我在家裏等了很久，想要一個解釋，但他一直沒有回來。”

齊幸運的話語裏，不再有父親這個詞，納克不是他的父親。

超級電腦中宙斯的核心程序被納克帶走了，只留下一個情緒系統。而一年後上線開始逐步接管整個社會運行的宙斯系統完全沒有了在研究室中與齊幸運和阿丁相處的任何記憶。

變成了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工智能，有條不紊地促進着社會的運行。

半年後，納克死于一場交通意外。

這段時間似乎過得很快，等齊幸運反映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因為自己當初胡亂填的表格被分配到了空間研究領域。這段時間又似乎過得很慢，慢到每一天對于齊幸運來說都是漫長的24小時，怎麽過也過不完。

齊幸運的聲音已經有些喑啞，奧格威甚至忍不住慶幸納克不知道阿丁的存在，如果當時沒有阿丁陪在齊幸運的身邊，自己如今還能見到他嗎？

“你為什麽不說出真相？”奧格威皺眉問道，一想到十年前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稍顯稚嫩的齊幸運失神地坐在房間的角落，他的心就像是被細密的魚線緩緩地勒緊，滲出血來。

他原本以為齊幸運總是毫無理由的樂觀是因為他從小被保護的很好，不谙世事而已。知道真相後再回想起齊幸運的每一個笑容，他都忍不住想要擁抱齊幸運。

齊幸運的手放下的時候，臉上蒙着一層水汽，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悶死我了，所以我不喜歡戴口罩，鼻子呼出的熱氣全跑到臉上去了。”

鼻尖紅紅眼睛也紅紅的齊幸運努力的活躍着氣氛，他又不是來參加星際比慘大會的，氣氛沒有必要那麽沉重，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和奧格威傾訴一下而已。

奧格威拉住了想要繼續向前走的齊幸運的手，纖細的手腕讓奧格威不敢用力：“為什麽當時不說出真相。”

墨綠色的眼眸專注而認真，原本蒙在翡翠上的一層薄霧已經被隐約的怒火燒了個幹淨，這是齊幸運第一次看見奧格威眼睛這麽明亮的樣子，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奧格威生氣的樣子。

奧格威的氣勢讓齊幸運頓時老實了，甚至都沒有留意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當時......我覺得這裏面或許有什麽誤會，他或許是為了保護我，畢竟之前發生過綁架的事情。”

奧格威依舊認真地注視着齊幸運，他的眼神給予了齊幸運支撐，讓齊幸運敢于袒露這些年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微弱的渴望。

“我希望他能回家，告訴我他這麽是為了保護我，他是愛我的。”齊幸運的眼淚随着他的話一起落下，奧格威聽到了一滴眼淚落到地上的啪嗒聲。

“他直到死都沒有和我解釋一句，我不在他的親屬名單上，我甚至都沒有辦法去送他最後一程。”齊幸運的眼淚中夾雜着被背叛的痛苦和唯一的親人逝世的難過。

奧格威不知道當年納克死的時候齊幸運有沒有哭過，過去的事情誰也無從探尋。就像是納克當初到底為什麽這麽做，他是不是篤定了齊幸運的性格所以才對他避而不見這些事，誰也不知道。

他現在的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讓齊幸運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奧格威将齊幸運摟進了自己的懷裏，粗粝的手掌沉默地撫摸着他的頭。

一記無聲的吻，輕輕地落在齊幸運的頭發上。

除了忠誠，他不懂什麽感情，但知道對于一個人的喜歡并不非要轉化成擁有。奧格威明白自己對于齊幸運的欲望，但也知道自己的無趣。

他能給齊幸運最好的就是守護，他會守護着他的小科學家，讓他不再苦惱，不再有危險，不再被別人傷害。

直到齊幸運遇上了能給保護他，給他帶來歡樂的另一半。

纾解完情緒的齊幸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麽大人了還哭這麽傷心好像有些丢人。又重新恢複活力的齊幸運怕奧格威覺得自己是個矯情得不行的人努力的活躍着氣氛。

“對了，奧格威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剛哭過的齊幸運聲音還有些喑啞，但是臉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像一個小太陽--雨後的小太陽。

雖然地上濕漉漉的，但天上卻是晴空。這樣的陽光不刺眼，卻能帶給人溫暖，地上泛着微光的小水灘和半幹的地面都沒有那麽惱人了。

是一種讓人覺得很惬意很舒适的笑容。

奧格威看着齊幸運臉上的笑容，點點頭，他想把這個笑容珍藏到眼底。

“之前在飛船上的時候，想要殺我的人說是科學院派來的。你回到地球之後能幫我查查是誰幹的嗎？不然我恐怕要提心吊膽好一陣子了。”

奧格威點點頭，齊幸運不說他都會将那個人找出來。

解決了一樁心頭大患的齊幸運開始思考起來回地球之後能幹什麽：“科學院我應該是不會回去了，那我應該去做什麽呢？奧格威你說我去學做廚師怎麽樣？”

“我會去吃飯的。”

“那我做紅棗糕給你吃！”

“……”

“哈哈開玩笑，你說我做個兒童玩具專家怎麽樣？”

“我會買。”

“你又沒有孩子，買給誰？”

“……買給阿丁。”

“奧格威你真是個好叔叔。這麽說起來我要繼續找一份沒人打擾的工作，防止暴露阿丁。”

齊幸運暢想了一路回地球之後要做的事情，不過沒有一樣和科學院有關。反正研究，只要自己喜歡在哪裏都可以進行。

無論自己說要去做什麽，奧格威都是一副支持到底的樣子，使得齊幸運想到的職業越來越偏門。

心理醫生、按摩師、作家、通下水管道的等等。

看着齊幸運和奧格威說的這麽熱鬧的樣子，阿丁也忍不住拉着宙斯過來摻和一腳：“爸爸，爸爸你們在聊什麽。”

齊幸運蹲下來摸了摸阿丁的小腦袋：“我們在聊回地球之後我做什麽職業比較有趣，阿丁想爸爸做什麽職業？”

奧格威看着齊幸運與阿丁的互動，總覺得齊幸運像是将阿丁當成小時候的自己。

沒人能給他足夠的愛，但他能給阿丁足夠的愛。

“阿丁想爸爸做個超人！”阿丁做了個标準的超人的姿勢，齊幸運也跟着做了個超人的動作。

倒是宙斯打破了阿丁不切實際的幻想：“靠超人不如靠我。齊幸運，你忘了現在的職業都是由我統一安排的嗎？”

宙斯不說齊幸運倒是真的差點忘了，因為一直以來無論是齊幸運當初胡亂提交的空間領域的申請還是後來的離職申請都被宙斯立刻通過了他都快忘了職業分配還需要經過宙斯的審核。

“請問宙斯，您打算将來把我安排在什麽崗位上啊？”齊幸運開玩笑般問道

宙斯認真地思索了一下：“你先告訴我你原來是做什麽的，我要由此來推算一下。”

“我原來從事空間領域的研究工作，前段時間剛辭職。”

“前段時間？因為什麽原因辭職？”宙斯顯示屏上的眉頭疑惑地皺了起來，原本宙斯的顯示屏是沒有表情的，這些天他和阿丁呆久了不知不覺間也習慣和他一樣将表情放到了顯示屏上。

在蒙雲星人與地球人開戰之後，在幾個重要的領域，例如空間領域、武器領域，沒有充足的辭職理由他是不會通過的。

齊幸運有些不好意地回答道：“我寫的是志不在此，我要去幫我二嬸子的三姑婆的女兒家裏養的那條狗接生。”

畢竟如今社會中主戰派占主導地位，齊幸運怕自己因為主和派立場請假的理由不被通過。而且在齊幸運心中宙斯的職業安排都是基于個人自願的基礎之上的，畢竟當初他設計的宙斯系統之中并沒有強權的色彩。

齊幸運的請假理由讓宙斯覺得更加莫名，自己怎麽會因為這種類似惡作劇的理由同意齊幸運的辭職申請，宙斯忍不住問道：“齊幸運你當初是不是偷偷入侵過我的系統給自己開了後門？”畢竟齊幸運是一個将他加裝情緒系統的人，有能力做出這種事。

“沒有啊。”當宙斯變成掌管社會運行的系統之後，齊幸運便沒有再想過要去喚醒他的記憶。他不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欲置整個社會的平穩運行而不顧。

宙斯顯示屏上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奧格威察覺到了不對勁問道：“怎麽了？”

宙斯搖了搖頭：“現在沒有信號，我查不出原因和記錄，齊幸運的這份辭職申請照理說根本不會被通過。甚至按照齊幸運的能力當初就不會被劃分到空間研究領域，而是會被安排到人工智能領域。”

宙斯的話讓齊幸運也忍不住疑惑了起來，難不成因為自己原來是宙斯的發明者，于是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宙斯，你在數據庫裏查詢一下斯亞洛的數據。”

“斯亞洛？”奧格威疑惑地看了一眼齊幸運。

“我原來的名字叫斯亞洛，離開科學院之後突然想給自己改一個幸運一點的名字。”齊幸運不在意的說道，名字于他而言真的是一個代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