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冰冷的犧牲者
蘇時撂下筆, 愕然擡頭。
系統特效的蠻不講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 這次是特意算準了時間才放心說話, 根本沒想到過居然還有表停了的可能性。
沒有留意他的反應,韋恩依然操心地唠叨着,一邊把電池替他換上, 把時間也對着自己的表調準, 才又放回了桌角。
蘇時的目光追着他的動作落下, 停在表盤上。
秒針慢悠悠晃過最後一圈,分針走過一格, 分毫不差地壓過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期限。
……
三個小時整。
“好了,先別想了,把飯吃了再說。”
見他一味盯着石英鐘發呆, 韋恩終于徹底心軟下來, 輕嘆口氣,替他打開飯盒。
“我知道你很難過, 丹尼斯,如果沒有埃爾維斯,你的人生一定會是完全不同的樣子——你們并肩作戰, 如果你要害他,明明有很多機會。我更願意相信你給出的理由, 戰場瞬息萬變, 什麽都可能發生, 在那種情況下,你的選擇未必不是救了埃爾維斯的命。”
蘇時沒有應聲, 沉默着低頭扒飯。
他的進餐速度很快,在軍隊裏,從來都不會給人留下太多的用餐時間,丹尼斯更是從來都沒有享受食物的權利。對于他來說,食物只是維持身體機能的必需品,他的生命裏沒有享受,沒有休息,有的就只是無休止的訓練和戰鬥。
桌邊傳來輕微的碰觸聲,他沒有留意,直到熟悉的熱可可香氣在鼻間沁開,才訝異地擡起目光。
“好了,打起精神來。”
韋恩扶住他的肩,語氣溫和鼓勵。迎上他微訝的注視,卻又忽然有些赧然,笑着低下頭揉了揉鼻子。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每次特別委屈難過了,就會偷着求我給你沖這個,不知道長大了還喜不喜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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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韋恩。”
蘇時低聲開口,拿起那杯熱可可,小心地抿了一口。
對方大概只來得及帶了可可粉,裏面沒了熟悉的奶香,卻依然醇香溫和,順着喉嚨滑下去,仿佛也隐約抵消了頸間項鏈帶來的涼意。
見到他的動作,韋恩也不由露出些笑意,才要再開口,通訊終端卻忽然響了起來。
接收到通訊終端的信息,韋恩的面色微變,沉默片刻才望低聲開口:“埃爾維斯的情況有變化,将軍要立即過去看他,我也得過去了。丹尼斯,你好好照顧自己,這幾天先別回家,知道嗎?”
完了。
一定是被自己活活給說醒了。
劇情忽然就開始往熟悉的道路上狂飙過去,蘇時揉了揉額角,忽然覺得有些胃疼。
韋恩的意思他是明白的,雖然住處被收回,可按照老梅爾的态度,自己即使回了家,恐怕也只會有更差的待遇。
蘇時點了點頭,看着他轉身要離開,忽然忍不住開口:“韋恩——”
對方循聲回身,關切地望向他。
還是不像。
對那個人的氣息已經極端熟悉,蘇時自覺不會認錯人。韋恩雖然仍願意善待自己,卻也相信了自己的說辭,他對丹尼斯的态度,不如說是這麽多年下來,養成的近于長輩的關切和照顧。
連自己都覺得靠着熱可可找人實在有點太不走心,蘇時落下目光,不及開口,韋恩已經笑着用力按了按他的肩。
“行了,別灰心,你又沒被免職。軍功沒了還能掙,以你的天賦,要不了兩三年就又能掙回來了,是不是?”
不會再有兩三年了。
主角的能量核已經被污染,由他做出自我犧牲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丹尼斯在開下那一槍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全部打算,他要做的就是深入蟲穴找回能量核,進行淨化之後還給埃爾維斯,然後進行自我放逐,與蟲族同歸于盡。
除了丹尼斯,沒有任何人發現蟲族女皇進行污染的事實,就連主角自己都不知道。任務本身沒什麽難度,只是就這麽走了,隐藏任務的獎勵實在有些可惜。
蘇時沉默片刻,擡頭望向他:“韋恩,可以讓父親對我說句話嗎?斥責也可以,一句話就夠了。”
韋恩面色微滞,笑意凝在眼裏。
沒有了外人前的冰冷,面前的青年神色平淡,眼底卻依然帶着一點期待的亮芒,幾乎讓他想起當年的那個等待着父親來看自己一眼的少年。
老将軍的脾氣倔強得要命,認定的事就很難更改,他只是一個衛兵,能做的實在有限。
忽然不忍心再迎上對方的目光,韋恩含糊着答應一句,匆匆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蘇時回到桌前,攤開文件靜坐一陣,還是站起身。
他只是單方面認定主角不知道能量核被污染的內情,卻依然無法定準。根據以往的經驗,如果主角真的知道自己已經被污染,一定會醒來就掀了他的鍋。
以往的內情就算被揭穿,影響也往往只涉及自己,對方掀了也就掀了。可這一次如果再貿然說出實話,卻很可能會将主角自己也至于危險的境地。
丹尼斯的能力沒有得到過官方認可,人類目前對污染的認識還十分有限。在中央內部密令裏,【污染】被列為特級警戒,即使是已經被移除了污染的能量核的人類,也會被認定為有疑似感染傾向,而一切有感染傾向的人,都必須予以徹底隔離毀滅。
軍隊是最常接觸蟲族的群體,為了不引起軍隊內部的恐慌嘩變,這份密令從沒對他們公示過。埃爾維斯的家族遠離中央權力已久,也不一定就徹底清楚內情。
事情一旦為人所知,等待埃爾維斯的就只有毀滅,對軍心也會造成沉重的打擊。所以丹尼斯才會寧肯背負罪名,也始終都對真相保持沉默。
如果主角能一直昏睡到他解決一切,事情無疑會簡單得多,可現在的情形,他卻不能只是在這裏坐下去了。
特等的單人醫療間裏,醫療小組飛快地忙碌着,儀器上的數據不斷變化。
“将軍,他就要醒了!”
醫療人員目光亮起來,快步跑到老者身旁,彙報着突如其來的喜訊。
老者的神色終于稍緩,快步走到病床邊上,沉聲開口:“密切關注,叫所有的醫療人員都立即到位,不準出任何差錯!”
始終昏睡着的年輕将軍忽然微蹙了眉,像是在努力抗拒着某種禁锢,呼吸頻率也變得稍稍急促。
數據波動不定,老者始終站在床頭,堅持親自指揮着治療。韋恩才想勸他坐下稍歇一陣,目光落在門外,神色卻忽然微變,看看無人在意,才快步走了出去:“丹尼斯,你怎麽也跑過來了?”
“他醒了嗎?”
丹尼斯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麽,目光落在屋內,神色依然刻板平靜。
“還沒有,但快了。你先回去——”
埃爾維斯的能量核被徹底擊碎,醒來的狀況不會太好,丹尼斯現在跑來,幾乎是直接撞在槍口上。
韋恩越發頭痛,正要推着他離開,身後卻已傳來興奮的呼聲:“醒了,沃納将軍醒了!”
推拒的手被外放的精神力隔開,丹尼斯已經快步走了進去。
埃爾維斯緩緩睜開眼睛,吃力地想要坐起身,立刻被身旁的人争相扶着起來,各種儀器滴答作響,滿眼都是攢動的人影。
視線有些模糊,他努力地蹙了蹙眉,想要在人群中辨別出那個熟悉的影子。
“孩子,感覺好些了嗎?”
耳旁傳來沉穩關切的聲音,埃爾維斯下意識轉動視線,望向快步過來的老将軍:“我很好,将軍閣下……”
老者面色稍緩,點了點頭,餘光卻忽然掠過熟悉人影,起身望過去,面色就立時沉下來:“韋恩!誰叫你讓他來的?這裏不需要他,叫他出去!”
“将軍,丹尼斯是副将,他只是來看看沃納将軍的情況……”
韋恩焦頭爛額,只能努力打着圓場,老者卻依然不為所動。正要厲聲命人将丹尼斯帶走,病床上的埃爾維斯卻忽然出聲。
“請等一等,将軍。”
雖然是在面對着栽培和提拔自己的導師,他的語氣卻依然微沉下來,隐約透出不容質疑的沉靜鋒芒。
老者微皺了眉,轉身望向他,埃爾維斯卻只是撐起身,目光落在那個神色冰冷的青年身上。
丹尼斯頸間的鐐铐鎖鏈叫他目光微凝,忍不住蹙緊了眉。
雖然在被攻擊的一瞬難免錯愕,可兩人畢竟配合已久,以他對丹尼斯的了解,對方的心性堅定固執得近乎單純,是個為戰争而生的純粹軍人,絕不會因為嫉妒或是某些個人原因而幹擾判斷。
他确實不清楚丹尼斯為什麽會在那個時候朝自己射擊,可他卻依然堅信對方絕不會加害自己。選擇在那個時候開槍,丹尼斯一定有着他自己的理由。
“我想軍方至少弄錯了一件事。”
埃爾維斯的目光沉下來,坐直身體,平視向面色冷硬的老将軍:“在當時的情形下,如果繼續僵持,會給蟲族以休整的時間,而我們已經無力再抵擋一波蟲潮——當時是我下令叫丹尼斯進行的攻擊,梅爾維爾将軍。”
好極了。
胃裏忽然開始揪着疼,蘇時忍不住輕吸了口氣,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盡量遠離老梅爾身邊。
值得慶幸的,是主角至少還不知道實情。但與此同時,他也依然不得不面對另外一個殘酷的事實。
經過這幾個世界的鍛煉,對方現在已經能做到即使全然不知道實情,也能垂死病中驚坐起,憑着可怕的直覺找準他的鍋,然後花式螺旋着一把掀出去了。
“我申請撤回對丹尼斯的處罰,他只是在執行我的命令,沒有犯下任何錯誤。”
迎上老梅爾錯愕的目光,埃爾維斯語氣愈發堅決,甚至就要起身聯系總部,卻被身旁的人七手八腳按了回去。
“将軍,您還要替他說話!”
還不等蘇時開口,旁邊的醫療人員已經義憤出聲:“就算是您下的令,可他擊傷您也就算了,為什麽要——要擊傷您的能量核?他顯然就是故意的,就是嫉妒将軍您的天賦!”
根據反複檢查,醫療小組最終确認,埃爾維斯的能量核已經徹底碎裂,在體內找不到任何痕跡。
能量核是可以再移植的,但畢竟難以和身體達到百分百契合,移植後的精神力級別也會有所下降。埃爾維斯是頂級的雙S天賦,精神力甚至有SSS的潛質,要找到一枚能配得上他的天賦的能量核,都無疑有着不小的難度。
老梅爾嚴令封鎖了這個消息,醫療人員雖然激憤,卻依然及時改了口,将原本的話咽了回去。
殘餘的精神力掃過身體,真實的情況已經一覽無餘。埃爾維斯心口微沉,不及開口,老者已經沉聲截斷了他的話頭。
“軍令不會撤回,作為一個合格的指揮官,适當的仁慈是有必要的,但如果一味包庇縱容身邊的威脅,就是你的愚蠢——”
話音未落,戰事警報卻忽然響了起來。
紅燈閃爍不停,警報聲三長一短,預示着有大批蟲潮來襲。
角落裏的丹尼斯立即轉身出門,甚至沒有開一句口,就片刻不停地趕回了屬于軍團的戰鬥崗位。
“梅爾維爾将軍,您已經退休了,請您好好休息,我現在需要回到我的崗位上。”
埃爾維斯利落起身,他畢竟有着S級的身體素質,雖然失去了能量核,蘇醒的短暫時間內卻依然将身體狀态調整到了最佳,擡手擋開醫護人員的攔阻,朝外面快步趕去。
蟲潮來襲沒有固定規律,又時常變換進攻方式,需要的指揮官用精神力操縱防禦系統,才能及時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埃爾維斯趕到主控室,黑發的青年正将一只手扶在操控系統的能量石上,神色依然冷淡,額間卻已隐隐滲出細汗。
防禦系統異常龐大,要想完美地進行防禦,對操作者的精神力要求極高。以埃爾維斯此前的精神力水準,操縱時都絕不能分心,稍有不慎,就會反而被系統龐大的精神威壓擊傷。
他原本以為丹尼斯會暫時摘下精神鐐铐,卻沒想到對方居然仍戴着那枚項鏈。雖然隐約顯出吃力,操縱卻依然極為精準,有效地擊潰了每一波蟲潮的進攻。
過了近四十分鐘,蟲潮才終于退卻。青年稍松了口氣,将手撤回,依然背對着他:“沃納将軍,您現在應該在休養,而不是擅自到處亂跑。”
“我很好,丹尼斯,我想和你談談。”
埃爾維斯的聲音緩和下來,朝他走過去,拉着青年的手臂叫他轉身,目光落在他已近淡白的唇色上。
主指揮官已經醒來,指揮權自動移交。丹尼斯沒有違抗命令的權利,沉默片刻,便跟着他往外走去。
原本打算帶人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走到丹尼斯的門口,埃爾維斯卻忽然若有所覺地停下了腳步。
S級的身體素質讓他的五感比一般人強上數倍,門雖然合着,他卻依然隐約聞到了一股極淡的可可香氣。
在軍隊裏,熱可可顯然不是标配的飲料。埃爾維斯心念微動,站定回身,丹尼斯卻以為他想要進去,上前一步,替他将門打開。
桌面剛被韋恩草草收拾過,倒不至于顯得太亂,卻依然看得出文件已經堆成了山。只動了幾口的盒飯還放在桌子上,旁邊的可可早已經冷透了。
既然已經開了門,埃爾維斯索性順勢走進辦公室,在沙發裏坐下,擡頭望向依然站在一旁的青年。
畢竟剛操縱着變形金剛和大黃蜂群打了一架,蘇時仍有些恍惚,怔了一瞬才坐下去,身形依舊筆挺得一絲不茍。
埃爾維斯微蹙了眉,目光落在那張仿佛一成不變的冷淡面龐上。
精神鐐铐的威壓是無時無刻不在的,他也曾經戴過幾次,雖然仍可以正常生活,卻也沒辦法同時承受整整四十分鐘的大幅精神力輸出。
唯一的解釋,就是丹尼斯的精神力其實已經至少突破了SS的級別,卻始終都沒有聲張。
他的精神力也只是到達突破的邊緣,還在等待合适的催化藥劑,如果對方的實力确實在自己之上,就更沒有必要因為嫉妒而對自己出手。
青年的目色依然平靜如冰淩,一動不動地目視前方。額間沁着冷汗,臉色隐約發白,叫英氣的劍眉越發醒目,纖黑的眼睫也從未有過的鮮明起來。
他的長相其實遠不像他表現出得那樣冷酷強悍,和老梅爾相比,丹尼斯的相貌在許多地方依然存留着母親的影子,線條和輪廓都要更加柔和精致,如果不是整天都開着生人勿進的氣場,說不定也會成為基地裏許多女孩子傾慕的對象。
“丹尼斯,我相信你的為人,也相信你做出這樣的選擇,一定有不可拒絕的理由。”
扳着他的身體叫他轉過來,埃爾維斯望着他,緩聲開口:“我想知道這個理由,你可以告訴我嗎?”
“理由是我自己的,與你無關,沃納将軍。”
丹尼斯語氣平靜,根本絲毫不為所動:“作為一個指揮官,太容易相信別人是你的弱點。或許有一天,你甚至不會知道你是怎麽丢的性命。”
埃爾維斯微蹙了眉,辦公室的門忽然被輕輕敲響。
門沒鎖,外面的人敲了幾下就推門而入:“丹尼斯副将,這是本年度的軍費報表——沃納将軍,您醒了!”
埃爾維斯是帝國的希望,見到對方好好坐在面前,來人的眼裏也顯出顯而易見的激動,快步走過去:“太好了,看到您安然無恙,我們就安心了!”
“謝謝你的關心,來找丹尼斯副将有什麽事嗎?”
只得将要說的話暫且咽下,埃爾維斯禮貌地溫聲道謝,來人卻已讪笑着把報表遞了過去:“怪不得這次的防禦會這樣有力度,原來是将軍您已經醒了。這是軍費的報表,您只要簽個字就行了……”
指揮權移交,這些需要簽字的報表自然也都移回給了主指揮官,埃爾維斯神色平靜,擡手接過報表,心下卻不由微沉。
星際時代,為了确保簽字的效力,都需要用精神力注入特制的簽字筆,才能簽下名字。
他的能量核已經損毀,暫時還無法調動精神力外放,可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無疑會使軍隊産生強烈的動搖,甚至失去抵抗蟲潮的信心。
正遲疑間,他的背後忽然落上一只手,穩定的精神力透體傳入,沉默着灌注在他的右手上。
熟悉的感覺叫埃爾維斯呼吸一滞,眼中掠過耀眼亮芒,不動聲色地簽下名字,将報表遞回去,看着來人快步離開。
蘇時稍松口氣,才要将手撤開,卻忽然被對方一把握住了手腕。
埃爾維斯目光灼灼,用力握住對方的手腕,眼裏顯出驚喜亮芒,不閃不避地望着他。
他清楚地記得這個感覺。
在他重傷昏迷,意識被禁锢在無邊黑暗當中的時候,就是這股精神力替他點亮了方向,指引着他掙脫了仿佛牢不可破的束縛,叫他得以沖破牢籠清醒過來。
那種感覺實在太過鮮明,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但他依然可以肯定自己絕不會認錯。
“丹尼斯,我是被你從昏迷中喚醒的,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蘇時:不,你是被我奶醒的。(:з」∠)_
#論毒奶的效果#
#垂死病中驚坐起#
#想起今天沒掀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