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關于父親的事,林渝遙是從宋萍口中得知的。那晚他被顧尋關起來,再出來時急忙趕往醫院,路上宋萍的電話又通了,對方慌張的解釋:“剛剛手機摔了,半天打不開。”
林渝遙問清醫院和具體位置後趕去,劉紅雲還在手術中,宋萍薄弱孤單的身影被醫院燈光拉得很長,他走過去,聲音沙啞的問:“怎麽回事?”
宋萍解釋了一番,說兩人難得出門吃飯,餐館人多,跟兩個年輕小姑娘拼桌。那兩人一直在談論顧尋和林渝遙,言辭坦蕩露骨,抱着手機看他倆發的親密自拍。劉紅雲每日千避萬避的事,卻在這時被迫直面了。
“菜沒上來她就走了,拉都拉不住,一下子沖出店門外,還好車子避讓的及時,但她自己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宋萍唉聲嘆氣,滿臉皺紋擠在一起。
林渝遙心神俱傷,喘着氣聽她解釋完,陪着一起等手術結束。幸而這是三更半夜,沒有招來狗仔和閑人,冷靜下來後迅速着手安排保密措施。
劉紅雲是淩晨四點多醒的,林渝遙坐在椅子上發呆,宋萍睡在病房的另一張床上。
“你怎麽來了?”劉紅雲醒來一見到他便冷聲質問道。
“醒了?我喊醫生過來看看。”林渝遙走上前。
“滾。”劉紅雲才做完手術,面色慘白如紙,聲音有氣無力卻态度堅決。
宋萍聽見聲音立馬醒了,勸道:“渝遙陪了你一晚,知道你摔了,立刻趕過來……”
“我需要他來嗎?我需要一個變态做我兒子喊我媽嗎?”
“你……”宋萍也沒轍了。
劉紅雲還記得自己進醫院前在那兩個陌生姑娘口中聽到的話,她們每一句嬉笑都像一把刀,一句句刺進她心裏,對她進行淩遲。這讓她現在無法正常面對自己的兒子。
林渝遙跟她無法溝通,兩人僵持不下,最終還是劉紅雲勝了,将他趕出病房。
宋萍安撫好病人,跟出來說:“你別介意。”
林渝遙捏了捏鼻根,疲憊滲透了他身體裏的每一處。宋萍看出來,說:“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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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我照顧她吧。”
“唉,你也別怪她。”宋萍聲音低了下來,“在餐館裏聽到你的事,對她打擊是太大了。”
“就因為喜歡男人是錯的嗎?”林渝遙忍不住道。十五六歲以後他和劉紅雲的關系趨于和緩,家裏逐漸有了和諧的氛圍,雖不親密但彼此也不像小時候那般非打即罵。可為什麽從他出櫃開始,關系又進入了死局。
宋萍搖頭嘆息:“遙遙,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就跟我的兒子一樣,只要你開心,喜歡男人女人都可以,但紅雲不行啊,她不是不想理解你……”
“什麽意思?”林渝遙遲疑的問道,他心裏似乎有個答案成形了,正呼之欲出。
“你……”宋萍面色糾結。
林渝遙看着她的嘴唇,忽然身體顫抖了一下,他張口想制止對方即将要說出口的話,但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
宋萍已經說出來了:“你爸爸他和你……一樣。”
林渝遙擡頭閉上眼睛,急促的喘息了幾聲。
劉紅雲的故事,是他二十多年最想知道又最不願知道的真相。他演繹過無數角色,看過許多悲情凄慘的劇本,然而現在才明白,別人的故事和自身的現實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旁人十分的痛苦,再如何感同身受,其實能感受到的至多兩三分罷了。而自身兩三分的痛苦,往深處一想,卻能變成滿溢的十分,教他痛徹心扉寝食難安。
劉紅雲出身低,被在工商局內工作的林宇看上,可謂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只是當時她并不知道,這其實是噩夢的開始。
林宇家境優越,父親同是體制內的二把手,母親是大學教師。劉紅雲讀的書不多,本以為這樣的家庭很難融入,可婚後生活卻平靜溫馨,公婆和丈夫對她皆和善溫柔。然而懷孕七個多月時,她發現丈夫出軌。男人出軌是平常事,劉紅雲身邊不少親戚朋友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也如此勸她,說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做鳳凰,何必打破那份心照不宣。劉紅雲想着忍氣吞聲便忍了吧,或許玩累了對方會回來。可她沒想到,林宇的出軌對象是個男人。
她見識短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簡直駭人聽聞,這分明就是變态!肮髒!
她終是忍不了,挺着大肚子和林宇對峙,林宇置之不理,要她安生養胎,別管閑事。劉紅雲威脅他,說要去局裏舉報他私生活混亂不堪,是個變态的二椅子。
林宇當時娶她,就是看中了她的隐忍和軟弱,然而沒想到看走了眼,這是個倔脾氣的潑婦。一家人吵了又鬧,最終以林宇和在外面的那男人斷絕關系做結。
可好景不長,劉紅雲預産期前兩天時發現林宇依然在外面跟人不幹不淨的保持聯系,她大鬧了一場,林家二老和林宇擔心她肚裏的孩子, 哭着道歉。孩子生下來以後,劉紅雲身體虛弱,每每看着那個襁褓裏的小生命,心裏總是滾過千種情緒,這個孩子不應該存在的,她的手碰上嬰兒稚嫩的脖子,只要輕輕一掐,就能了結這個生命。
小孩子突然嗷嗷一嗓子哭起來,她趕緊收回手,不知方才是犯了什麽魔怔。
此後一年多,劉紅雲和林宇展開了拉鋸戰,對方一次次出軌,又一次次哭着求她原諒,像一個無解的死循環。劉紅雲被折磨的精神崩潰,終于認輸,提出離婚。結果突逢變故,林家二老飛機失事,同時去世。林宇受了打擊,抱着她不肯簽字,哭着說:“我只有你跟孩子了,我只有你們了。”
劉紅雲愛他,深愛過他。正因為愛,才會跟他拉扯了這麽久。她對這個孤立無援、無助嚎哭的男人,終是狠不下心。
日子在這之後好了起來,兩人表面上看起來像一對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可一年多後,林宇遇見了一個男學生,墜入愛河,劉紅雲又一次跌入了噩夢裏。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她問。
林宇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你原諒我,我真的愛他。我第一次發現,我可以這麽愛一個人。”
劉紅雲此時心裏只剩下了無窮無盡的恨意。她曾想過死,抱着林渝遙站在樓頂,風很大,吹得林渝遙一直在打噴嚏。劉紅雲往前走,往前走,再一步就要邁過護欄。兒子在這時抱住她的脖子,看了眼下面,細聲細語道:“媽媽,怕。”
劉紅雲一瞬間驚醒,往後退了幾步,摔在地上坐着,林渝遙也被摔着了,哇哇大哭,劉紅雲雙手捂着臉,跟着無聲流淚。
然而沒多久,事情發生變化——林宇被查出了胃癌。住院期間劉紅雲未去探望過一次,照顧他的一直是那個男學生。直到最後病危,劉紅雲帶着兒子去了醫院,男學生長得清秀,一雙眼睛似會說話,明明是個男人,雙手卻比每日操勞家務的劉紅雲還要細嫩。
“財産和賬本你都得安排一下了。”劉紅雲坐到床邊,開門見山。
林宇骨瘦如柴,臉上呈現灰敗之色:“等我回家再說。”
“回家?回哪個家?”劉紅雲譏笑。
“我病好了,回家再說。”林宇還是這句話。
“病好了?”劉紅雲笑出聲來,眼神含冤淬毒,“你就要死了!這幾千塊、幾萬塊的藥都救不了你的命。”
林宇驀地睜大眼睛,望向他的愛人。那清秀可人的男孩眼睛通紅,別過臉去。
林宇眼睛裏的光彩頓時滅了。
“繼續治療有什麽用呢,這藥已經推不進去了。你早該死了林宇,你活該如此!”劉紅雲越說越激動,站起來揮舞着手臂,“你這種人,死有餘辜!”
林宇大口喘氣,被刺激的似乎要昏過去。
身後的男孩上來拉她:“你別亂說!”
“我亂說什麽了?還有你,你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變态,你也該死!”劉紅雲咒罵道。她說這些話時心裏很痛快,既痛又快。她知道,快是這一時的,而痛是此後一輩子的。
快到三歲的林渝遙站在病床邊,看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只見床上那個瘦骨伶仃的男人朝他招手:“遙遙,過來。”
林渝遙走過去,男人握住他的手,去撫摸他白嫩的臉——這是生命的開始。他的兒子還小,以後會有璀璨人生,而他已經行将就木,半截身體進了黃土。
“遙遙,叫爸爸。”男人說道。
林渝遙轉頭去看和男學生在争吵的劉紅雲,又看回床上的男人,搖了搖頭,怯生生道:“叔叔。”
林宇怔了幾秒,忽而笑了,一邊笑一半咳嗽,眼淚流了滿臉。
但是對于這些,林渝遙其實并無記憶,父親于他而言,只是一個陌生的名詞。
宋萍說話不疾不徐,林渝遙聽完後愣在原地許久,然後突然扭頭沖進了衛生間,打開一個隔間門,彎腰急劇的喘息了起來。
他沒有哭。小時候被打,劉紅雲最讨厭他哭,哭的越大聲打的越狠,慢慢地,他就不會哭了。
林渝遙嘴裏發出嗚咽,渾身像在被針紮,震顫不止。
林宇毀了劉紅雲一輩子,也毀了林渝遙。他越長大,便跟林宇長得越像,劉紅雲看着兒子,總能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往,那些一輩子都過不去、忘不掉的回憶。
究竟是誰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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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總讓人産生不好的聯想,劉紅雲只做了個小手術,不嚴重,住了幾天就吵着要回家。醫院的味道總讓她想起過去,惡心的想吐。
林渝遙順着他,咨詢醫生意見後将人安排回了家。
劉紅雲先開始是不搭理他,不讓他住家裏,林渝遙也不想回市區和顧尋住的房子,只好在母親樓下租了間房,所幸這離他即将殺青的一部戲的拍攝現場也不遠,一拍完戲就去劉紅雲那裏幫忙照料。劉紅雲罵過、忽視過,但後者不為所動,依然每天雷打不動的來報道。
人在病中、手術中總歸是脆弱的,劉紅雲也不例外,當天在醫院醒來一睜眼就看見林渝遙,哪怕她不承認,當時心裏湧過的熱潮也是存在的。林渝遙這番悉心照料,逐漸将二人關系拉近了一點。
晚上林渝遙照例給劉紅雲按摩了腿,準備關燈出去,讓對方睡覺。他的手剛要按上開關,忽然身後的人開口說道:“渝遙。”
這是幾年來劉紅雲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林渝遙手指握緊,轉身看她,說:“怎麽了,媽?”
“媽媽求你,改一改好不好?”
林渝遙呼吸一滞,語氣遲緩道:“這個是改不……”
劉紅雲神情激動地搖頭:“我不想聽到這個答案。”
林渝遙一下子啞然無聲。
劉紅雲看着他,過了會兒說:“跟那個人分手吧,能改的,一定能改的。”
改不了的。
如果劉紅雲依然強硬瘋癫、歇斯底裏。林渝遙會把這句回答明明白白的告知她。可這一刻他無法說出口,對方用上了軟刀子,貼合他的心髒慢慢徘徊,比幹脆的一刀插進來還讓人痛苦。
他擡手捂住了臉,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劉紅雲或許也是如此,用懇求地語氣對着林宇說“你改改,好嗎?”
林渝遙放下手,面對着媽媽,澀聲道:“睡吧,很晚了。”
劉紅雲臉上的表情盡數失了,只餘沉重的失望。
林渝遙不敢再看她,轉身關上了門,卻沒立即走,而是背靠在門板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腦子裏全是顧尋,可顧尋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他了。
顧尋那晚被打了一巴掌後餘怒難消,緩了很久也沒緩過來,他天生順風順水,家裏還有個頂事兒的哥哥,從童年到進了娛樂圈,誰都寵着讓着。這會兒難得受了委屈,甚是想不開。正巧手上接了個電影,游泳運動員的角色,索性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跟着劇組去封閉式集訓了。
運動會讓人忘記很多凡塵瑣事,顧尋封閉式集訓了大半個月才出來。時間一長,怒氣早已消除,林渝遙沒有接到那部同志片,顧尋難得反省自己是否做的太過分了點,便買了禮物回家, 想着要不然就主動道個歉,也沒什麽。
可回家卻沒看見人,屋內清冷寂寥。晚上八點多,按理來說是應該在家的,可能還在劇組?顧尋這段時間心裏也存着一口氣,故意沒聯系對方,畢竟在一起這幾年每次發生矛盾都是他先低頭求和。他雖不在意,可偶爾也希望對方能主動點。但明顯,林渝遙心裏應該也是生氣的,他又敏感多思,顧尋不知這段時間對方會不會多想什麽。
他趕緊聯系吳思敏過問行程安排,得到回複說林渝遙在家裏。
“不在家裏。”顧尋說。
“在郊區他媽媽那裏。”吳思敏解釋。
“行,謝謝。”
顧尋挂斷電話驅車趕往郊區,劉紅雲住的地方他只來過兩三次,但路線記得清楚,一路開到了樓下。停車時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單元樓裏走出來,大晚上帶着墨鏡帽子,一看便不尋常,顧尋多看了兩眼,發現竟然是章廷昀。章廷昀走的很快,進了車裏,啓動車子揚長而去。顧尋心裏一沉,聯想到了什麽,氣勢沖沖的下車,進了電梯。
他上了樓,敲門,心裏陡然來了火氣。開門的卻是劉紅雲,他倆沒碰過幾次面,彼此都是一愣,接着劉紅雲啪的一聲把門又關上了。
顧尋碰了一鼻子灰,又敲,壓下情緒道:“阿姨,我找渝遙。”
門又開了,劉紅雲卻回道:“滾!”
顧尋還沒被人當面這麽罵過,怔住了:“阿姨,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是來找渝遙的。還給你帶了點東西……”
“我讓你滾聽到沒?”劉紅雲大聲道,“別再敲了,他不在我這兒!”
話音落下,門又在眼前關上了。顧尋提着東西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來之前他打過林渝遙電話,可沒人接,這會兒被拒之門外,有點發懵,又打了一個,還是沒人接。他只好發短信,說:“我在門外。”
幾分鐘後還是沒回複。顧尋又發了一條:“不願意出來嗎?”
林渝遙在樓下租的房子裏洗澡,手機調了靜音,根本沒聽到鈴聲。洗完澡到了每天固定去看劉紅雲的時間,他乘電梯上去,然而電梯門一開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門口。
兩人同一時間看見彼此,一段時間未見,這一刻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不在裏面?”顧尋先開了口。
“你怎麽來了?”林渝遙驚訝道。
“我不該來是嗎,打擾你和別人相處了?沒讓你演電影,也沒妨礙你跟他繼續來往啊。是不是期待着我永遠別再出現?”
“你在說什麽?”林渝遙一頭霧水。
“你帶章廷昀來家裏了?你媽是不是更滿意他,相處的很好是吧,一見到我就給我吃閉門羹,罵的可真不見外。”顧尋咬牙切齒。
“別胡說八道。”林渝遙知道他在說什麽了。晚上章廷昀在附近參加活動,知曉他拒了電影後兩人還未見過面,今天雙方都有空便碰了個面。
對方一直問他怎麽會拒絕這部電影,林渝遙不知如何解釋,含糊搪塞過去,心情正陰郁,偏又撞上了顧尋。
“我胡說八道?你媽見我的時候,不是打就是罵,我看章廷昀起色很好,讨得她歡心了?”
“你知道什麽!”林渝遙提高聲音,語氣變得嚴肅,“你別拿我媽說事。”
“我知道什麽?我知道我第一次被人打就是你媽打的,第二次是你,你們一家都很厲害!”
“那我替我媽跟你道個歉,我自己也道歉,你要是不能接受,那你打回來?”林渝遙沖他揚起了臉。
顧尋竭力平息情緒,方才章廷昀的出現和劉紅雲的态度都讓他冷靜不了,說完這堆話後回想一下,似乎他又弄巧成拙了。
“抱歉,我……”顧尋深呼吸了一下,“我今天來這兒不是想和你吵的。”
林渝遙搖了搖頭:“那你就走吧。”他說着越過他,要去開門。
顧尋見他這副态度,脾氣又沖了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摁在了牆上壓制住。
“這麽久沒見你對我就是這個态度?”
林渝遙後背被撞的生疼,皺皺眉道:“那你希望我怎麽樣?”
他想和顧尋好好說話,可對方一上來就開始抨擊他和章廷昀有問題、抨擊他母親,林渝遙腦子也正混亂如麻,哪裏冷靜的下來跟他好好說話。
顧尋眼睛裏充斥着血絲,控訴道:“這麽就不見,你從來也沒想找過我是不是?哪次鬧矛盾不是我先低頭,你為什麽不能主動一次?夏時淵那次也是,我說他對我有心思,你也不在意,我對你而言是什麽?”
林渝遙聽他說完,忽而笑了。
“你笑什麽?”顧尋掐着他的下巴,冷然道。
“我笑你也開始翻舊賬了。”林渝遙忽然發現這一刻的顧尋好陌生。
顧尋一怔,捏着對方下巴的手卸了勁。是了,他平時最讨厭翻舊賬的行為,可不知何時竟也染上了這個壞習慣。
突然變得很沒意思。顧尋想,他來找林渝遙是為了什麽?先低頭道個歉,和好,像過去那樣繼續生活和戀愛。僅此而已。可怎麽又變成現在劍拔弩張的局面了。
“是很沒勁。”顧尋說,“這樣一直吵下去也很沒意思。”
“既然都沒意思了,那不如分手吧。”
這句話輕飄飄的,似進了空氣就能消散的無影無蹤,以至于顧尋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你在說氣話,我可以當作沒聽到。”顧尋盯着他的眼睛。
林渝遙眼神平靜,黯淡無光:“我也不是在說氣話。顧尋,分手吧。”
這是認真的,顧尋終于體會到了。他茫然無措了片刻,忽的又笑了:“因為章廷昀?”
林渝遙明白他誤會了,但已經沒有心力再去解釋了,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太疲憊了,像個長途跋涉的旅人,以為前方有綠洲,可走了很久,所望之處都是無垠沙漠。
“對,因為他。師兄那麽好的人,比你好多了,他不會關我,不會強制的幫我拒絕電影,我媽也很喜歡她。你呢,你怎麽跟他比?”林渝遙口不擇言,他每說一句,顧尋的臉色就冷了一分。
“你倆早背着我在一起了?”顧尋聲音沒了溫度。
“那倒沒有,現在還是我單方面暗戀他,要不然你幫我跟他宣傳宣傳,興許很快就能……”
“你別後悔,林渝遙。”顧尋打斷他,陰狠道。
他有自己的驕傲,聽到林渝遙這段話,不是憤怒而是寒冷了。這遠比對方打他一巴掌丢臉、羞恥百倍。顧尋握緊拳頭,一拳砸在了林渝遙耳後的牆上。
這聲巨響讓林渝遙耳膜都震動了一下,心跳似乎也暫緩跳動了一秒。
“不會的。”林渝遙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事實上,嘴唇已經不受大腦控制,話脫口而出。
“你最好別後悔。”顧尋眼睛通紅,怒到了極點,惡狠狠盯着他。沉默片刻,轉身毫不留戀的走了,只剩林渝遙呆在原地。
過了很久,林渝遙才擡手碰了下自己的胸口,那裏很麻木,沒有丁點兒反應。
他想,他好像把顧尋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人,今晚看着對方時,他仿佛不認識顧尋了。
顧尋不該是這樣的,善妒、小心眼、脾氣差時就關人、吵架會翻舊賬……這些都不該是顧尋有的模樣。
林渝遙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顧尋應該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什麽也不在乎的樣子才對。
他原以為恨會讓人痛苦,所以希求愛。可為什麽愛也是如此痛苦而不堪呢?
他是否不配去愛。他的愛是否會毀了那麽好的一個人。
更甚者,他的愛還是加害自己母親的兇手。
到底為什麽?
他忽然感到呼吸不過來,心口撕心裂肺的痛,他踉跄的跑到閉合的電梯門前,急促地拍着按鍵。顧尋走了,他才意識到,顧尋走了,不會回來了。
他使勁錘着按鈕,手泛起了疼痛,可電梯停在一樓遲遲未上來。
沒用了。沒用了。他在心裏不停念道。
已經結束了。
林渝遙失了力氣,跌坐在地上。
他恍惚聽見自己和顧尋曾經構築的那個華美的空中樓閣,在轟然崩塌。
“砰!”一聲巨響,扯開林渝遙昏睡的意識,吓得他心髒劇烈跳動了一瞬。心驚肉跳的費力睜開眼睛,眼前是白色,他怔然片刻,偏了偏頭看見有人蹲下來撿東西。
“林哥,我吵醒你了嗎?不好意思。”吳思敏在撿一個鋼化玻璃水杯,“我不小心把杯子摔地上了。”
林渝遙依然有些茫然,感覺眼角酸痛潮濕,這個夢做的太長太難過了,林宇、劉紅雲、乃至顧尋的臉不停在腦中閃現,一瞬間他竟不知身處何方、現在是何時。
“這是醫院?”心口似乎還殘留着夢裏的痛苦,他怔怔發問。
“對啊。”吳思敏倒了杯水,将病床搖起來,“喝點水林哥。你不記得自己發燒……哎哎,別用右手,在打點滴。”吳思敏慌忙提醒道。
林渝遙改用左手去接杯子,他昏睡了一夜,身體裏正缺水分。
“好點了嗎?一個多小時前幫你量了體溫,已經不燒了。”吳思敏接過空了的水杯。
林渝遙點點頭,頭腦逐漸清明。他記得昨晚自己發燒了,捂着被子在酒店卧室睡覺,中間顧尋回來過,跟他說了什麽,然後扶着他上車來了醫院。
記憶其實一絲不茍,但好像漂浮在霧中,分不清是想象還是現實。
他目光在病房裏轉了兩圈,遲疑道:“他……顧尋呢?”
吳思敏抿着嘴唇:“去洗手間了。”
林渝遙擡頭看她,小姑娘回望過來,眼含笑意:“昨晚顧哥在這兒守了一夜。”
她不清楚兩人前些日子還争鋒相對、相看兩厭,怎麽這兩天關系似又發生了變化。這變化很微妙,吳思敏作為貼身助理才能感受到一兩分,她本是厭煩顧尋分手後那左派的,但昨晚對方的舉動和緊張又不像做戲假裝。且現在看林渝遙的神色就知道,他自醒來後眼神一直渙散,心不在焉,明顯是在找人。
林渝遙被隐晦的調侃了,當即移開目光,去看點滴還剩下多少。吳思敏正欲再說些話,門被推開了。
顧尋一進門就帶進了一股香氣:“醒了?我讓小蔣買了點早餐。”
“啊,我聞到了湯包的味道!”吳思敏興奮叫道。
“狗鼻子啊。”顧尋笑了,把手上的袋子給她,“吃吧。”
“謝謝顧哥。”
“謝小蔣,他買的。”
吳思敏當然知道,顧尋哪知道她的口味。
“你的。”顧尋轉身走向床邊,準備架起桌子讓他吃飯。
林渝遙趕忙制止:“我還沒洗漱。”
“哦,對。”顧尋忘了這碼事。護士進來拔針,林渝遙得到解放,進了衛生間解決生理問題。
洗漱完出來吃早餐,他正在病中,只有淡粥可吃,聞着香味有些羨慕:“太香了。”
顧尋夾了個湯包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賤笑道:“想不想吃?”
林渝遙掃他一眼。
“讓你昨天別做那個高空任務了,不聽,不然就能吃了。”
林渝遙轉移話題:“今天什麽時候拍攝?”
“九點。不過林哥你還病着,可以休息。”吳思敏回答。
“退燒了,可以參加錄制。”
顧尋在旁邊哼了一聲:“然後再進醫院躺一晚?”
林渝遙終于直視他:“你能說點好聽的嗎?”
“對你說不出來。”
吳思敏嘆了口氣,聽他倆慣常打嘴炮。不過和以往不同,今天這場,總覺得火藥味不是那麽濃。她撐着下巴想,這是為什麽呢?
吃完早飯林渝遙還是堅持去了錄制現場,真人秀一貫拍攝兩天,昨天拍完了才倒下,沒有耽誤。今天病好了再來,依然沒有影響節目組的進度。
“渝遙你不多休息休息嗎?”楊岑岑看見他,關心道。
“沒事,現在感覺還好。”林渝遙說道。
“沒關系,今天貌似是營救類主題,你可以當被劫持的,讓顧尋出體力就好。”楊岑岑寬慰道。
“是嗎?那挺好的。”
顧尋:“……”
離正式錄制還有會兒,楊岑岑在刷微博:“你倆又上熱門了,昨晚第二期播出,渝遙你又突然發燒進醫院,驚動了媒體,現在熱門全是你們。”
林渝遙醒來到現在還沒顧上看手機,此時打開一看,果然如此。連昨晚顧尋在醫院門口扶他下車的一幕都被拍到了。
粉絲和網友紛紛留言——
“感情真好,羨慕QAQ”
“我尋男友力Max。”
“看了第二期《最佳搭檔》,渝遙也太人妻了吧23333”
“嗯……只有我覺得他倆最近出境太頻繁了嗎,總感覺在掩飾什麽= =”
“是想洗上次顧尋出軌三流小明星的醜聞吧……天天上熱門秀恩愛,惡心。”
“他倆早就分手了,貌合神離,現在還裝情侶出來撈金。”
“有些人真是造謠一張嘴,祁樂那事澄清多久了還拿出來溜。至于說他倆早就分手的,麻煩有錘上錘,沒錘少BB。”
“說到祁樂,關注了他微博,發現最近都沒發自拍了啊,粉絲好像也沒路透。”
……
“準備拍了。”顧尋拍了下林渝遙。
“哦,好。”林渝遙沒再看下去,關上了手機進入拍攝中。
這次拍攝果真如楊岑岑所說,是及時營救主題,林渝遙借着生病的緣故,偷了不少懶只是苦了顧尋,跑了一整天。
這次真人秀錄制結束,嘉賓散場各自趕通告去。林渝遙和顧尋時不時去陳學民劇組拍戲,兩人氣氛變得有些怪異,但雙方心照不宣的不點破。
之後幾天,林渝遙接了個紀錄片,去山裏吃了幾天苦,回家倒頭便睡。睡到晚間被電話吵醒,他迷迷糊糊接起來,聽見經紀人秦閱的急躁的聲音傳過來。
“渝遙,你在家是嗎?現在別出門。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