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溶萬萬沒料到和他對弈了半日的人竟然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驚得他一雙鳳目瞪得溜圓, 小嘴兒張得老大,簡直能塞進去一個紅油大鴨蛋。
對面迎春仰望水溶吃驚的表情忍俊不禁, 雙眼不由彎成月牙,貝齒映瑩光, 酒窩晃瓊漿,笑意幾乎便要溢出。
水溶本是一張驚恐臉,此刻盯着迎春笑顏, 心底越發詫異, 漸漸流露于外,表情更顯古怪。水溶心道:這位小姑娘長相遠不如妹妹水滢精巧,可笑起來怎麽這般明豔動人?
迎春偷笑罷,盈盈起身, 款款向水溶行禮道:“民女賈氏拜見世子爺。”
水溶聞言, 更吃一驚,愈發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萬福禮畢,遲遲不見水溶出聲, 略微擡頭望去。只見風流倜傥、俊逸非凡的世子爺此時竟完全一副呆頭鵝模樣,哪還有半分風姿。迎春頓感莫名, 怎麽一盤棋的工夫,這位以聰慧聞名的世子竟變成了呆子?
水溶半晌才回過神來,原來眼前之人就是先生常常挂在嘴邊,每每提起必然笑容滿面的小師姐賈二小姐賈迎春。
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水溶還待細細打量迎春,卻一眼暼見迎春略帶狐疑的神色, 醒悟過來自己這般舉止頗為無禮。水溶趕忙起身還禮,慌忙答道:“師弟水溶不知師姐駕到,多有怠慢。還請師姐見諒!”
迎春萬沒料到水溶這般一本正經地和自己打招呼,竟然還不顧身份,論起排行,一時也不知怎生是好!
幸虧北靜太妃和邢夫人趕來解圍。北靜太妃一把攬過迎春笑道:“瞅瞅,瞅瞅,果然是兩個小呆瓜!也不看看都什麽時辰了,下棋時也還罷了。如今既然分出了勝負,怎麽還不知道用飯?”
說也也巧,北靜太妃話音剛落,迎春的肚子非常争氣地又唱起了空城計。迎春臉兒一下子漲得通紅。水溶也側頭看了迎春一眼,忍不住低頭偷笑。迎春愈發臊得沒地兒躲。
那邊廂,北靜王妃早派人來請了不知幾回。酒宴早已備好,只等邢夫人并迎春入席。論理水溶已經十多歲,不便再和內宅婦人擠在一處。只是,賈府和北靜王府是世交。迎春又小,尚可不避嫌疑。水溶便也大咧咧坐在下手相陪。
王府的飯桌自然是珍馐美味齊聚。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無一不全。就連喝的酒,也不是普通的竹葉青、桃花釀、女兒紅之流。而是北靜王妃自家采冬雪春露窖藏多年精心釀造的米酒,據說就連宮裏的貴人們想喝也不是常有的。
迎春年紀雖小,卻自認酒量不錯,偷偷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哪知這米酒非但沒有普通酒水嘗起來那股辛辣火燙的感覺,反甚為清甜爽口。迎春便不由背着邢夫人多用了些。
水溶卻深知這酒後勁甚足,忙不疊地給迎春使眼色,勸她少用些,少用些。只是迎春似極了貪吃的貓,怎麽也不聽。
北靜太妃和北靜王妃都是酒量好的,見迎春面色如常,頭腦清晰,口齒伶俐,渾然無事,便阻止水溶攔客,由着迎春随便喝。邢夫人也是初嘗米酒,見米酒味佳,以為同果酒一般,是日常飲品,也未曾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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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迎春那日便喝大發了。是夜,迎春回府之後,抱着賈母撒酒瘋,鬧了大半夜,直到五更天才勉強睡去。
都說宿醉難受,哪知迎春爛醉後不知收斂,反戀上北靜王妃所釀米酒,每次前去拜訪都纏着王妃要酒喝。但是水溶卻知迎春撒酒瘋的事情,怕她年紀小,酒量又不好,喝多傷身體,每每都不同意。奈何迎春嘴饞,酒蟲作祟,只能纏着水溶軟磨硬泡。為此兩個小人兒不知打了多少嘴官司。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菜乃佳肴,酒是美酒,圍坐之人又都是世交故舊,自然其樂融融。除了迎春一張巧嘴兒,水溶也是能說會道且見識廣博。兩個人輪番拍馬屁,逗得三位貴婦人笑得合不攏嘴。
這邊廂鬧得正歡時,門口傳來一陣嗒嗒嗒的腳步聲。一個穿紅挂綠“盛裝”打扮的四五歲小姑娘闖進屋來。
只聽小姑娘一邊跑,還一邊叫道:“祖母、娘親、哥哥,你們看我拿回來了什麽好東西?”
衆人聞聲轉頭望去,只見小姑娘手裏擎着一只巨大的蜈蚣。那蜈蚣比她人還高,就那麽張牙舞爪地趴在小姑娘身背後。
迎春還好,神色尚算淡定。邢夫人因在做客,勉強控制着沒叫出聲。北靜王妃卻是“哎呀”一聲,起身快步奔到小姑娘面前。
“滢兒你沒事吧!快讓娘親看看這是什麽東西?哎呦呦,原來是個風筝。你可把娘親吓夠嗆!”北靜王妃一把拽下小姑娘背後的蜈蚣,拿到手中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個風筝!北靜王妃便一邊拍胸口,一邊埋怨道。
那小姑娘卻笑嘻嘻擡手看着娘親,一副“怎麽樣?很漂亮吧!”的神氣。
這時水溶也已湊到小姑娘身邊,接過那個風筝左右端詳,忍不住開口道:“果然惟妙惟肖,是妹妹會喜歡的。若是換了旁人,”說着,水溶回頭似笑非笑看了迎春一眼,接道:“怎麽也不會拿一只蜈蚣到處跑!”水溶言下之意,迎春是名門淑女,斷不會幹出這種事來!
卻不知迎春看着那只蜈蚣風筝也是直點頭,心裏甚為中意。迎春前世謹小慎微了一輩子,窩囊懦弱了一輩子,卻什麽也沒有得到。這一生,迎春就想恣意妄為。做一些從沒有做過的,旁人以為她不能做的,旁人不許她做的事情。
水滢原是去了舅舅家,得到表哥送的禮物,興高采烈拿回來給母親哥哥顯擺。此時卻聽了哥哥水溶這般說,便滿心的不高興,鼓着腮幫子遷怒地瞪了迎春一眼。
迎春卻正缺“同齡”的朋友,對水滢一見傾心,忍不住回她一個甜甜的笑臉。哪知水滢根本不領情,調轉了頭,一溜煙兒就跑到北靜太妃身邊撒嬌告狀去了。倒是水溶盯着迎春的笑臉,又看傻了。
北靜太妃慈愛地撫摸水滢的小臉兒,給她介紹邢夫人和迎春,着重介紹迎春如何聰慧,性情又好,讓水滢和迎春做朋友。水滢倒是早聞迎春大名,發覺原來眼前這個胖乎乎的小姑娘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送子觀音後,反倒對迎春起了一些興趣。
迎春和水滢彼此對看,互相打量。兩張娃娃臉,兩雙星兒眸,吸引得三個大人偷看不已。水溶多情的舉動反而沒被人發現。還是水溶自覺不好意思,臉紅紅走到桌邊坐下。
一頓飯吃得是高潮疊起,賓主盡歡。迎春和水滢也混熟了。下午,師姐弟親兄妹三人在園子裏撒歡瘋玩。三人直累得如一灘爛泥,癱倒在涼亭裏,再也起不來。
也正因為這一累,出了一身汗,迎春的酒勁發作得越發猛烈。在回府的馬車上,迎春便已經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百般鬧開。多虧迎春還小,邢夫人等人勁兒也大,不然怕是連家都回不去。
良辰易過。
迎春難得玩心大起,和水溶兄妹打得火熱。卻終沒有不散的宴席。
轉眼離那日迎春去北靜王府做客已過去半月有餘。
期間迎春回味無窮,卻可憐秋霜忙了個腳不沾地。原來因着急操辦賈珠婚事,賈母和邢夫人都沒有空閑帶迎春出去會客。偏生邀請迎春的帖子一點兒也沒少。迎春整日在府裏收拾衣裳梳妝打扮見客會友都來不及。好容易迎春抽空寫幾封親筆信,便只能麻煩秋霜挨家挨戶去送。
原來不僅怡親王世子妃連氏處,因着給王晟謀官之求,迎春必須與之常來常往。就連吏部侍郎夫人陳氏,迎春雖不能親自過府拜訪,也少不得一日三回地寫信去。更別提還有宛平郡主,恩師圓清大師等人。這些人中雖有些人是迎春刻意積攢的“勢”,但到底都是迎春認可的親人朋友。能與之書信往來,時常聯絡感情,于迎春也是一件開心事。總之迎春筆杆子忙,秋霜兩條腿忙。
卻說今日正是賈珠大喜之日,賈府到處張燈結彩。大紅喜字挂得滿院都是。賈府上下,從主子到奴才都換了一身新衣,個個喜氣洋洋。而且李纨家世雖不豪富,乃父對其也是頗為疼愛,嫁妝隊伍,亦可稱蜿蜒十裏。
迎春本擠在榮禧堂正院看熱鬧,後來邢夫人實在忙不過,抓了迎春到後堂應酬一衆命婦。
這些命婦也都久聞迎春大名,好不容易逮着觀音本人。個個圍着迎春,你摸一把,我撩一下。迎春就是臉皮再厚,也弄了個大紅臉。好不容易趁人群不注意,擠出來,躲到梨香院透口氣。
迎春熟門熟路,徑直摸到梨香院後院海棠花樹下,想小憩片刻。哪知花樹下,石凳上,竟已有人在座。迎春瞅着,座上之人,一襲白衣,身姿筆挺。青絲如墨,懶懶垂在身後。看身形竟似一位絕代佳人。
只是這位“佳人”,乍見柔弱;再看,卻覺英氣逼人;細細打量過後,迎春才發現佳人閑閑搭在石桌上的左手邊,還放有一把長劍。
迎春明知座上之人絕非賈府裏人,也不似來賀喜的賓客,分明是個外男。迎春卻不覺害怕也不知回避,只癡呆呆地看着。腦中思緒紛亂,總覺得眼前人似曾相識。
那座上人,聽力極佳。況且,賈府雖熱鬧,梨香院後院卻甚清靜。迎春進來時,本沒刻意放輕腳步,自然瞞不住人。偏那座上人,就像背後長了眼睛,知道迎春巴不得他轉過身來,讓她看清楚他究竟是誰。雖然早發覺迎春到來,座上人只一直不回頭。半晌他才低笑道:“姑娘好定力!府上遭了賊,竟然半天不言語。”
語聲清冷,雖帶笑意,盛夏聞來,依然令人不由生出冰天雪地、拒人千裏之感。正如冬日暖陽下的風,雖不刺骨,卻仍冷意泠泠。
迎春聽在耳中,只覺甚為熟悉,仿佛曾經聽過似的,便忍不住皺眉沉思。
正好一陣風過,胭脂淚灑無數。有些紅豔恰落在白衣人頭上、肩上。白衣人略一側身,擡手拂下。白衣人怡怡然起身,拿起桌上長劍,黑發輕揚間,慢悠悠轉過身來。
劍眉星目,映着滿樹海棠紅。
迎春終于看見來人面龐,腦海中也忽地想起何時何地聽過這般聲音,猛地驚呼出聲,“呀!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柳湘蓮袍袖一揮,鴛鴦劍劈空刺來。
芳年額間劉海瞬間成型,
只唬的她奪路而逃,邊跑邊高呼道:“二郎饒命!”
柳湘蓮冷冷說道:“還敢把爺寫那麽娘嗎?”
芳年碎碎念,“那你反串花旦——”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小的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