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因着迎春近來太受歡迎, 各府各家的帖子如雪片一般,迎春赴約不及。就連北靜太妃要請迎春過府相見, 也提前半個月前來下帖子。迎春得知太妃一片苦心,簡直受寵若驚。
六月盛夏, 又稱荷月。顧名思義,正是荷花盛放時節。北靜王府財勢雄厚,太妃并王妃又是大家之女, 見識非同一般。一座北靜王府布置得清雅不遜獅子林、拙政園, 奢華可比禦花園。其中有一勝景,喚作荷月紅蓮,說得便是這六月間的水中仙。
紅蓮似火,白蓮如仙, 蓮葉田田, 是為京城宅院八大盛景之首。迎春早有耳聞,只是緣悭一面,今日有幸赴約親見, 可謂得償夙願。
賈母因要留在府裏操持賈珠婚事,實在不得閑, 便讓邢夫人帶着迎春同去。邢夫人還不曾去過王府,難掩雀躍,早早備下數套衣裳,挨個兒試穿給迎春看,讓迎春幫她拿主意。
迎春暗笑,前世她的品位就一般, 于女兒家裙釵環佩一途無甚心得。比起黛玉清貴不凡的眼光,簡直俗不可耐。今生若非迎春打定主意掙脂粉錢,刻意回憶黛玉、妙玉并寶琴等人裝扮搭配,着意學習,怕是絕對無法對容貌清雅、氣質恬靜、于儀容一道頗有心得的邢夫人之着裝指手畫腳。
偏生邢夫人如今對迎春眼光、見識都大為欽佩,崇尚不恥下問,十分重視迎春意見。最後母女二人合力,別出心裁,搭配了一套親子裝出來。
邢夫人是月白風清色,迎春是海上桃花紅。一大一小站在一處,俏生生、嫩汪汪,似極了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眉眼動處,活脫脫振翅欲飛的蜻蜓。
北靜太妃見到迎春并邢夫人母女二人時,便是這般感覺,好一對天伶地俐的絕世人物!北靜太妃穿着家常衣服,閑閑坐在椅上,看見迎春時手中還正把玩着一串東珠手鏈。手鏈個個一般大小,通體瑩光,光華內斂,如珠玉美人,明豔不可方物,任誰都一見傾心。
卻說迎春和邢夫人馬車剛到北靜王府門前,王府管事便含笑迎上,領着二人進府。迎春和邢夫人随着王府管事分花拂柳,穿房過院,一路為王府園景所迷,渾不覺遠。等到迎春停步擡頭時,赫然發現竟已至王府待客正堂。迎春萬沒想到北靜太妃會在正堂接待她和邢夫人,忍不住面露訝色。
管事在旁體貼解惑道:“适才有貴人來,太妃娘娘在此相陪。趕巧夫人和小姐也至,太妃娘娘便吩咐奴婢直接帶夫人和小姐前來。”邢夫人和迎春恍然大悟,輕哦一聲,含笑向管事點頭致謝。
北靜王妃見邢夫人和迎春到來,微笑起身相迎。邢夫人和迎春快步進屋,熱情寒暄。北靜太妃更是招手叫過迎春,讓迎春窩在她懷裏,二話不說先把那串東珠手鏈戴到迎春細細的手腕上。
迎春受寵若驚,忙要褪下,被北靜太妃攔住。
北靜太妃笑道:“迎丫頭果然還小,這串手鏈倒是做項鏈更合适。”
邢夫人也忙接道:“正是,迎春還小,當不得太妃娘娘如此大禮。太妃娘娘疼愛迎春,實是敝妾和迎春莫大的福分,萬不敢再貪圖太妃娘娘的好東西。”邢夫人旁觀賈母待人接物,慢慢也學得幾分皮毛,如今說話辦事漸漸有些模樣。
北靜王妃含笑接道:“妹妹何必這般客氣。母親一番心意,二小姐但收無妨。”
北靜太妃也按着迎春手腕,不許她取下來,迎春只得從善如流,又白撿了天大一個好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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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寒暄一陣,北靜王妃因還有事,便先起身告辭。只餘北靜太妃摟着迎春竊竊私語。原來北靜太妃在八卦詢問迎春賈寶玉抓周事宜。
“我怎麽聽說府上的寶二公子抓周時單單抓了女兒家的脂粉釵環?此事可當真?”北靜太妃小聲問道。
迎春歪頭微笑答道:“正是。寶玉弟弟別看年紀小,最愛花朵兒般的女子。向來對女兒家事物、用具愛不釋手。若是姐姐妹妹們同他一處坐卧玩耍,一整天他都不會哭鬧。”
北靜太妃聽說,越發好奇,追着迎春詢問當日抓周經過。
迎春不假思索,脫口道來。
且迎春不僅将寶玉抓周時情景繪聲繪色講述出來,還添油加醋誇張描繪了寶玉如何突破文房四寶、金銀珠寶重重包圍,一路直奔胭脂釵環而去的英勇舉動。
更是詳詳細細述說了賈寶玉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從角角落落、不同位置準确找出胭脂盒、翠玉釵的曲折過程。
以及最終賈寶玉憑借火眼金睛、堅持不懈,成功“說服”府上衆人,艱難承認其果然抓住了女兒家胭脂釵環的結局。
如此種種,似一場大戲,逗得北靜太妃也不掩唇,哈哈大笑不止。北靜太妃笑了好一陣子才勉強開口說道:“竟有這等奇事?哈哈,二公子果然不愧銜玉而生,當真奇異!”
北靜太妃臉上雖笑意滿滿,心底對賈寶玉卻頗為失望。畢竟賈寶玉才滿周歲,便知男女有別,整日紮在女兒堆裏樂而忘返。在北靜太妃看來只怕賈寶玉将來長大也是一個流連花叢、貪花好色、豪奢~淫~逸、胸無點墨的纨绔子弟。
卻不知,這正是賈母、賈赦、迎春等背着賈政、王夫人商議過後欲求之結果。
話說賈母本也對寶玉抱以厚望,初初見寶玉抓到女兒家脂粉釵環,只當他以為脂粉盒子并女兒首飾好看,日常在自己房中見過,不過熟悉而。賈母便命人取下釵環,随手拿了一個最樸素的脂粉盒換上,且将其藏在一方端硯之後,讓賈寶玉重新抓周。
果然,賈寶玉找了半天,不見适才那些漂亮釵環、盒子,便掉頭往另一邊爬去。賈母等人長舒一口氣。
眼瞅着賈寶玉要将白生生的小胖手伸進黑乎乎的硯臺裏,賈母、賈政并王夫人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只有迎春知道結局,咬着手帕偷笑。
讓衆人大失所望的是,就在賈寶玉的小胖手要抓住硯臺時,一個懸崖勒馬,堪堪停在硯臺上方。賈寶玉掉轉手頭,從硯臺背後摸出一個土黃色的小木盒。正是賈母命人藏起來的那盒胭脂。賈寶玉雙手高舉胭脂盒,得意忘形地回頭沖賈母炫耀,笑得見牙不見眼。
賈政氣了個倒仰,當場欲甩袖離去。賈母拐杖跺地,一個眼刀止住賈政過激舉動。還是元春出來解圍,賈寶玉的抓周宴才雷聲大雨點小的尴尬結束。
抓周宴之後好幾日,賈母仍舊心有不甘,時不時唉聲嘆氣。迎春見狀,趁着晚飯後和賈母牽手散步的時機,柔聲對賈母說道:“祖母怎生忘了才高易遭天妒?迎兒聽府裏老媽媽們講,鄉野小兒打小都取賤名,什麽貓兒狗兒的叫着,越賤越好,便是生怕孩子長得太好,入了老天爺的眼,活不長久!如今寶玉弟弟天賦異禀,奇緣已然驚人,美玉微瑕豈不更好?”
迎春細數其中厲害,賈母聽罷,如夢初醒。賈母忙忙命下人到酒樓茶肆四處傳播,務必保證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榮國府銜玉而生的哥兒抓周宴時,特別沒出息地只抓了女兒家的脂粉釵環,将來只怕也是個沒出息的纨绔子弟。
再有今日迎春這一宣揚,賈寶玉“纨绔子弟”名聲怕是要坐實了。可憐神瑛侍者,甫入紅塵,便得了俗世第一大俗名!
北靜太妃樂罷,轉頭詢問邢夫人道:“狀元郎赴任在即,不知其行裝可已備好?若是有什麽缺的短的,夫人且莫客氣,只管開口。老身家中,別的不說,金銀筆墨,一應用具,倒不會缺。”
邢夫人趕忙點頭應道:“讓太妃娘娘費心了!王妃娘娘和世子爺一日三趟地命人往府上送東西。大氅馬靴、高幾矮凳、香車寶馬、粳米細鹽、香囊扇墜……數不勝數,無一不全。偌大的梨香院都快堆不下了。別說狀元郎是去膏粱富庶金粉銀樓的石頭城做知府啦,便是到西海沿子領兵打仗只怕也衣食無憂。”
北靜太妃聽罷,謙虛笑道:“本該如此。狀元郎和我那不肖孫水溶畢竟師徒一場。眼見着師父出京赴任,水溶略備薄禮,聊表心意,理所應當。”
“說到水溶,”北靜太妃低頭看向迎春,好奇問道,“迎丫頭,你二人雖是同門師姐弟,恐怕還不曾見過面吧?”
迎春據實以告道:“回太妃娘娘話,世子爺拜師當日,迎春曾與其有過半面之緣。彼時迎春貪玩,在後窗偷窺哥哥讀書,曾得見世子爺後腦勺。”
“哦?後腦勺!哈哈,想來你當時不過三四歲,難得你還記得我家水溶的後腦勺。可還圓潤?”北靜太妃沖迎春一眨眼,調皮問道,一句話老頑童氣質盡顯。
迎春“噗嗤”一笑,點頭答道:“圓潤,十分圓潤。”
“對了,”北靜太妃收斂笑意,正色問邢夫人道:“府上珠大公子的婚事籌備得怎樣了?”
邢夫人答道:“三媒六禮已行一半,吉日也選好了,只待李家千金嫁衣繡成,珠哥便去接新娘子了。”臨了,邢夫人又補充一句,“總要趕在狀元爺離京赴任之前。”
北靜太妃含笑點頭。
迎春旁聽,卻知太妃為何有此一問。聖上費盡心機給那位爺續命,總算勉強又撐了幾月,只是斯人已然油盡燈枯,活着徒受煎熬。聖上不知何時看開了,便是那位爺平靜離去之日。到時,少不得全國舉哀,國喪期間,不得嫁娶。賈珠要是不抓緊時間舉行婚禮,怕是就要被耽擱下了。
幾人聊了半天,身子都坐乏了。北靜太妃便提議,王府荷花正豔,不如去園中走走。邢夫人和迎春慕名而來,自然欣然同往。
迎春在北靜太妃帶領下,剛進入王府花園不久,北靜太妃指着一座假山對迎春道:“轉過這座假山,便是荷月紅蓮。今日時辰剛剛好,景致最佳。”說着衆人轉過假山。迎春好奇張望,第一眼,便看見對面湖邊柳樹下,花紅柳綠間,一個藍衫少年,一個人正坐在石凳上對着桌面苦思冥想。從背後望去,藍衫少年後腦勺果然十分圓潤。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匣”天使的地雷。
謝謝“肥cat”“”“木樨”小天使的營養液!
還有讓“四季”天使操心了,
我頑皮的日更。
給你們芳年的獨門絕技:漫天花雨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