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日,迎春照例在賈母炕上玩耍。卻見賈琏滿頭大汗奔入屋內,急急走至迎春身邊,拉過她肥嘟嘟的小手,把一個黏糊糊的東西塞入她手中。
此時,迎春已四個多月,除了近日略有心事外,吃好睡好,長得白胖可愛,粉雕玉琢,兼會來事,動不動吧唧賈母一口,甚得賈母寵愛,逼得十來歲的元春也整日在賈母身邊撒嬌耍癡,百般争寵。
卻說迎春翻開手掌一看,原來是一個拉絲糖兔子,兩個長長的兔耳朵顫巍巍地立着。迎春頑皮,對着吹一口氣,兔耳朵便一“蹦”一“蹦”地跳個不休,活靈活現,甚為可愛。
“嘻嘻嘻嘻……”迎春咧嘴笑起來,趁衆人不備,一口把糖兔子吞進嘴裏。
賈琏的功課很重,往往一日下來,回屋倒頭便睡,故而每次只能抽空來看看迎春。這日賈琏便是五更天出門去校場和騎射師父練功。好容易賈琏騎射工夫有了些進步,武師父又教了他一套長拳,幾遍打下來,通身是汗。
賈琏于武藝上頗有幾分天賦,師父打三遍,他便能自行模仿下來,雖尚不能融會貫通,但基本招式已有模有樣。
武師父見他小有所成便放他先回府歇一歇。賈琏已有三日未見迎春,今日機會難得,賈琏趕緊去大街上買了心儀已久的拉絲糖兔子。
這個拉絲糖兔子做得十分精致漂亮,尤其是兩只兔耳朵,分外可愛,極得小孩子歡心。賈琏回府時常見大街上的小孩買來吃,心心念念也要讓妹妹嘗嘗。這便先買來,親自嘗過,果然好吃,賈琏才命人用糖紙細細包了,一路揣在懷中,偷偷帶回府來。
卻不想,糖兔子遇熱會融化,等迎春拿到時,糖兔子已然黏糊糊。
賈琏見迎春一口吞了一整只唐兔子,既怕她被串兔子的竹簽紮傷,也怕她噎着,慌忙來搶。卻見迎春小嘴一張一合,吮着兔耳朵逗賈琏玩,就是不讓他把糖兔子拿走。
那邊廂,賈母見兄妹二人笑鬧做一團,什麽煩惱也沒了,喜滋滋和玻璃一起打絡子。
這般甜蜜安穩的日子是迎春前世最羨慕的,所以她格外珍惜。哪怕心底再不安,也樂滋滋享受此刻安閑。
賈琏和迎春瘋玩一陣,門外便傳來觀言喚他去讀書的聲音。賈琏起身辭過賈母,自去前院書房讀書不提。
卻說賈琏離開不久,莺哥便進來回禀賈母說:“赦大爺院裏的錢姨娘來給太太請安。”賈母聽罷,皺起眉頭,“她一個野路子的賤婢,哪來的膽子敢進我榮禧堂?”
迎春聽報錢姨娘求見,忍不住兩耳高豎,俨然另一只小兔子。百聞不如一見,迎春早想會會這錢姨娘,看她到底怎生有手段。
卻不知賈母身為正室,素不喜姨娘、通房之流。從賈敏只有庶出姐姐,卻無庶出兄弟可知一二。如今,這錢姨娘來路不正,偏手段高明,賈母旁觀多日竟沒抓住她半點錯處。只是難得她籠絡住了賈赦,賈赦再不似往日般吃酒買醉不省人事。賈母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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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賈母不找錢姨娘麻煩,錢姨娘竟自己找上門來。沉吟片刻,賈母揮手示意莺哥叫錢姨娘進屋。她倒要見見這錢姨娘是個怎樣的狐媚子。
片刻之後,一個緋色衣衫的妙齡女子款款而入,未語先笑,俯身行禮道:“奴婢媚娘拜見夫人,給夫人請安。” 聲音清泠悅耳,如微風拂過山溪牽起一串漣漪。
語罷,女子略一擡首,紅唇似火,香腮如雪。
“啊呀!”
“哎?”
……
驚呼之聲此起彼伏。
賈母手中的絡子應聲而落,心道難怪赦兒迷戀她!她長得竟有七八分像逝去的眉娘,偏名字也相似。“眉娘媚娘,眉娘媚娘……”賈母喃喃自語。
錢姨娘原先不知她長相名字都撞了賈赦心底的白月光。但是,她甫一入賈府,丫鬟小厮看她的神色都十分怪異。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姨娘幾兩碎銀子,便打聽出了前因後果,當即仰天長笑,天助我也。
今日,來拜訪賈母也是她早就盤算好的,籠絡住賈母的心,先李姨娘沒完成的扶正大業,她可勝券在握!
此刻,錢姨娘親見賈母癡呆神色,以為得逞,忍不住嘴角噙笑,嘴上不住說着讨好賈母的話兒。
卻說,迎春自打錢姨娘擡頭便驚呆了。
像!像極了!
不是像她娘李氏,而是前世被邢夫人硬塞給她做陪房的賈赦買回來的妓~女桂香!
錢姨娘和李氏之相像,不過在容貌,七八分耳;
錢姨娘之像桂香,卻是神态,十足十矣!
“娘親、桂香、錢姨娘,娘親、桂香、錢姨娘……”迎春腦中懵懂一片,不斷在心裏念叨這三個名字,總覺得有什麽呼之欲出,卻無論如何掌握不住。
自打甫一重生,娘親便亡故,迎春前世所知和今生經歷有諸多相悖之處。迎春心中隐約覺得因她之改變,賈府上下的命運已然不同。其中某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節時刻盤旋在迎春腦海,忽隐忽現,始終抓不住。
迎春正自沉思,忽然賈母一個茶盞飛向錢姨娘,錢姨娘立時流血當場。
賈母人老成精,錢姨娘的鬼蜮伎倆哪裏能逃過她的法眼?她不過一時失神,轉眼便瞥見錢姨娘嘴角藏着奸計得逞的微笑,露~骨地奉承自己,惱恨之下,随手抓起桌案上的茶盞,也不管茶水滾燙,直直沖着錢姨娘腦袋砸去。
“浪蹄子,不過靠這張臉勾引爺們,如今毀了你的臉,看你如何張狂!”賈母啐罵道。
變化陡生,饒是錢姨娘精似鬼,也只來得及側側頭,右邊額頭被砸個正着,碎瓷飛濺,茶葉沫子四仰八叉盤踞錢姨娘一張芙蓉面。只見錢姨娘捂着右半邊臉,驚聲尖叫,“啊啊啊——”
錢姨娘額角一個銅錢大的口子,血水混着茶水直往下淌,右邊臉火紅一片,水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
幸虧,鴛鴦怕茶水太燙,刻意吹涼了些,不然錢姨娘怕是要立時疼暈過去。
賈母自以為此計甚妙,毀了錢姨娘的臉,她便能斂了不幹不淨的心思。卻一時失察,忘記迎春在側,弄出這般大動靜,深怕吓着迎春,趕忙回頭一看。只見迎春呆呆地歪在炕上,雙眼死盯錢姨娘的臉,一動不動。
賈母心道:“壞了壞了,迎丫頭一定是被吓跑了魂兒。”連忙抱過迎春,不停拍打呼喚,要把迎春的魂兒喚回來。
迎春雖目睹錢姨娘慘狀,到底心思不在此,一味癡想個中關節,整整癡呆三日,唬得賈母就差請高僧作法為她招魂。
連日來,迎春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對她說,“快想起來,快想起來,不然要出大事!快想!快想!”可惜迎春稀薄的頭發都快被她扯光,卻依然沒把線索縷清。
果不其然,沒幾日榮國府便出了大事。
是年四月二十七,賈母正帶着迎春逛園子,忽有賈代善身邊貼身小厮止戈來報:“太太,不好啦!老爺在大爺院裏暈倒了!”
小厮一語驚醒夢中人,迎春心中的蛛絲馬跡終于串成了線,“是了是了,今日竟是祖父賈代善的死期!”
賈代善是迎春和賈琏的救命稻草。如若賈代善今日當真亡故,賈府大廈傾覆的日子只怕來得更早。到時賈赦是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和榮國府名義上的當家,賈琏一無所成,迎春深閨弱女,難不成要重蹈覆轍,再次眼睜睜看着萬豔同悲,多少好兒女慘兮兮命赴黃泉?
迎春心中如翻江倒海,雙眼赤紅,萬種悲戚攢于心頭,無處發洩。
賈母卻一概不知,跟着止戈快步往賈赦院中趕。賈母一邊疾行,一邊追問止戈,“老爺現在如何?可請了太醫 ”
止戈慌忙點頭,“老爺只是不醒,崇文已去請王太醫”。
“老爺今日休沐,出門會友時還好好的,怎會突然暈倒?”賈代善畢竟年事已高,突然昏倒,絕不是好兆頭,故而賈母語氣十分焦灼。
止戈嗫嚅半晌,幾番欲言又止。賈母氣得暴跳如雷,擡手一個耳光扇過去,“混賬東西,長嘴是做什麽的!主子問你話,還不快回答!”
止戈也有二十出頭,人高馬大,卻被賈母一巴掌打昏頭,吓得就要跪下,賈母一把攙住他,疾言厲色道:“快說!老爺到底為何暈倒?”
迎春卻心知肚明。
原來,今日賈代善出門應酬,在酒樓小解時,無意間聽見隔壁閑話錢姨娘堂弟長得陰柔嬌媚,尤甚其姐。漸漸便扯出賈赦在牛府的醜事,後來更說出賈赦一人兼二美,挑了人家姐弟二人,整日在家金屋藏嬌。如此種種,繪聲繪色,如親眼目睹,氣得賈代善七竅生煙,酒席不曾吃完,打馬急回。
賈代善一路快馬直入賈赦院中,擡腳踹開正房門,兜頭便是一陣濃烈的催情香,眼前賈赦正按着錢姨娘姐弟幹那等事。眼見為實,賈代善再忍不住,揚起手中馬鞭狠狠抽向糾纏在一起的三人。
不過三鞭功夫,賈赦等人還不怎樣,賈代善已氣喘籲籲,渾身血液直沖天靈,手抖得一抖,整個人頹然前撲,當場沒了呼吸。
止戈見實在瞞不住,只得硬着頭皮回道:“大爺在房中和錢姨娘作樂,被老爺撞個正着。老爺一時氣不過,抽了大爺幾鞭子。大爺也沒敢躲,卻不成想老爺急怒攻心,一下子撲倒了。”
賈母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是錢氏那個狐媚子,前兒才破了她的相,她到底是怎生勾的老大非她不可!老爺無事便罷,若有半點不好,看我不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賈母雙拳緊握,養了很久的指甲劈了也不自覺。
作者有話要說: 壁角有真有假,眼見也未必全部屬實。
或者說氣大傷身啊!
國公爺您若是一盆冷水潑醒您兒子,
也許以後什麽事都不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