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孫紹祖他爹性喜忘恩負義。眉娘家抄家的時候,他也去摻一腳,分得一星半點油水,喜得在家連吹三天三夜。孫紹祖年幼無知,聽後便牢記于心,自以為父親是兵部大官,看誰不順眼便可抄了人家的家,誅別人九族。
今日,劉氏帶孫紹祖出門前,千叮咛萬囑咐孫紹祖見人行禮,謹言慎行,卻沒想到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孫紹祖積習難改,不過半日便原形畢露。
本來孫紹祖便被賈府的富貴迷了眼,滿心想着回家告訴爹爹,如何找個由頭,抄了賈府的家,奪了這潑天的富貴和滿府的美人兒。卻沒想到,他還沒行動,賈府的老太太竟要先把他和他娘下大獄。
孫紹祖如何能忍!
劉氏眼見孫紹祖沖撞宛平郡主,便以為天要亡她。今日之事若處理不周,丈夫可能會休妻以自保。
卻不知孫紹祖一句“誅你們九族”才是真的天要亡他孫家!
抄家、誅九族都是聖裁,只有皇帝才能說得話。
劉氏只覺得後脖頸冷風嗖嗖,整個人趴到地上,叩頭如搗蒜地說道:“犬子無知,受驚過度,胡言亂語。郡主、國公夫人切莫當真!切莫當真!奴婢、奴婢給您磕頭賠罪,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奴婢一家的狗命……”
劉氏瘋狂磕頭,額頭血流如注,随着她起伏的身體飛濺出血花。
宛平郡主到底有些不忍心,擡手示意,“你且慢磕頭。你說說你家老爺是兵部的哪位大官?我看我認不認得他?”
卻不知驚風最是看不上飛揚跋扈的二世祖,憋着法子想治一治孫紹祖,趕忙接口問道:“莫不是兵部尚書?據說,兵部尚書是整個兵部最大的官。”
劉氏如何不知這是圈套,哪裏敢應,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奈何劉氏否認的話還未出口,孫紹祖已脫口說道:“正是!正是!我爹就是兵部尚書,兵部最大的官!”
“嘩——”如冷水入油鍋,圍觀衆人并襁褓中的迎春都忍不住給孫紹祖母子二人點了根蠟。
劉氏聽見孫紹祖的話,一口氣沒倒上來,兩眼一翻,一頭栽倒,人事不省。
宛平郡主的臉色便陡得寒下來。她本想放過這一對無知婦孺,卻沒想到那黃口小兒當着自己的面都敢冒認兵部尚書作威作福,背地裏更不知能無法無天到何種程度!
賈琏時刻關注着宛平郡主的神色,見她放下參茶,略看了看賈母,便知事情要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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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已然昏迷,孫紹祖還待胡言亂語,被賈敏示意小厮堵了嘴。
賈琏本只是看孫紹祖母子不順眼,想讓他二人出盡洋相,以後無法在京城立足。卻不想孫紹祖沖撞郡主,口出妄言,大逆不道,眼看着要一門死罪。
雖然孫紹祖咎由自取,但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賈赦從來不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
“如今這孫家滿門的生死全在宛平郡主一念之間。”賈琏思及此處,便整整衣衫,恭然出列,似模似樣地給宛平郡主行禮,朗聲謝過宛平郡主前來吊唁的情誼。
賈琏邊說話邊觀察宛平郡主神色,見她臉上并無不悅,便大着膽子接道:“小子無知,大言不慚,有些渾話在郡主面前不知當講不當講?”
宛平郡主看着賈琏一板一眼的正經模樣,不由憶起宋氏過世後,她親至榮國府看望賈琏的情形。彼時賈琏不過五六歲,整日陰沉着臉,小小年紀,喜怒無常,竟似一個小炮仗,一點就着,十分偏執暴躁。
如今不過二三年工夫,賈琏不僅長高許多,舉手投足間更是沉穩有度,唇紅齒白,劍眉星目,氣度舒朗,如玉如竹。
宛平郡主一時被賈琏的風采所迷,還是拂柳低聲提醒她,才笑吟吟接道:“幾年未見,琏兒已成翩翩佳公子。不知琏兒有何高見,本郡主洗耳恭聽。”
賈琏羞澀一笑,“郡主謬贊,小子不過臉皮厚,說錯也不怕羞。近日小子讀了些歪書,略通相術。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依小子所見,此二人舉止癫狂,出言無狀,雙目無神,腳步虛浮,且天庭發黑,命星暗淡。看衣着形容,又不似常做粗活之人。怕是在外面撞上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才身不由己跑到我榮國府導演這樣一出鬧劇。”
“哦?是嗎?”宛平郡主重新端起參茶,很感興趣地看着賈琏。
賈母見賈琏渾說什麽妖邪鬼怪,連連以目示意他不要亂說,速速退下。
賈琏卻故作不見,侃侃而談,“郡主千金之軀,自然不怕小鬼沖撞。可是小子聽說,孩童和病人最易招鬼惹禍。小子猜測應是這二人八字輕、福分薄,出門在外,不小心沾染了髒東西,鎮壓不住才有今日的鬧劇。”
“那若當真如此,依琏兒看,該怎麽處置這母子?難道就以中邪撞鬼為由,讓他們白白攪亂你小娘的喪禮,玷辱本郡主夫君的名聲兼且說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話?”宛平郡主反将賈琏一軍。
賈琏既敢求情,便有準備,不卑不亢地回道:“都說律法不外乎人情。這母子二人,一個是無知婦人,一個是頑劣孩童。中邪撞鬼,身不由己。若重罰他們,既不能懲戒于人,也恐惹人不服。就是郡主您,與他們太過較真,也會有失身份。”
說到此處,賈琏停得一停,暗觀郡主臉色,接道:“不如郡主命人将這二人拖出去,讓府上的人狠狠打他們幾十板子,以皇家之氣替他們趕走身上的髒東西。也算郡主大慈大悲,救他母子一命。再說今日乃我小娘喪禮,郡主與小娘相交一場,自然不想小娘她去後仍不得清淨。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賈琏最後一番話着實說到宛平郡主心坎裏。黃口小兒,無知戲言,犯不上跟他計較。若此時放過他們,既賣了榮國府的面子,也讓人稱贊她宛平郡主仁善大度。哪怕她當真想給這二人教訓,也不用親自出手。
宛平郡主眼神在周遭一掃,便發現好幾家素來巴結她的夫人們眼神時不時飄過劉氏面上。
果不其然,第二日,孫紹祖他爹便被頂頭上司捋了官帽,下到大獄。劉氏散盡家財,撐着病體好不容易把孫紹祖他爹從獄中撈出來。接回家時才發現府中下人紛紛卷了細軟逃走,僅剩的一進單門小院也“意外”失火,付之一炬。
劉氏身無分文,無奈帶着丈夫、兒子借宿城外破廟,半夜被一群乞丐強剝冬衣,趕出廟去。一家三口,走投無路,饑寒交迫,昏倒在官道邊。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一隊路過的商旅救下孫紹祖一家三口,帶往關外不提。
卻說宛平郡主略一思量便拍手笑道,“琏兒此計甚好!有鬼驅鬼,無鬼誡人,進退都有餘地。想不到琏兒不過八歲稚齡,卻有這等氣度、見識和善心,當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國公夫人好福氣啊!”說着,一把拉過賈琏,摟到懷中,噓寒問暖,好一番揉搓。
适才如玉如竹的琏哥兒卻一下子羞紅了臉,喏喏連聲,好半晌說不出一句囫囵話。
旁觀衆人都笑出聲,紛紛開口對賈琏稱贊不疊。衆人如何不知賈琏這番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就為了救這母子一命。不由都在心中腹诽,賈赦出了名的不成器,倒生了個心地仁厚、有膽有識的好兒子,榮國府也算後繼有人!
其中最高興的便是賈母,一張老臉燦若菊花,滿口“謬贊”“謬贊”,卻拉着賈琏另一只手不放,滿眼寵溺憐愛。
賈琏自然受寵若驚。他雖是賈母的嫡親孫兒,可是上有賈赦連累,下有珠哥兒珠玉在前。賈琏以前在賈母眼中,更像不受寵的千年老二。
相形之下,賈琏三言兩語救下孫紹祖母子的性命,孫紹祖卻仍懵懂無知,被下人摁在地上依舊“嗚嗚”掙紮不休。
此刻,既已有公斷,驚風便不客氣,自行帶人去給孫紹祖母子“驅~鬼”。
卻說迎春從始至終目睹孫紹祖母子這場鬧劇,心中如驚濤駭浪,翻滾不休。尤其是當迎春看着劉氏磕頭如搗蒜,鮮血飛濺的場景,聯想到自己前世被孫紹祖殘虐致死。
彼時孫紹祖母子于她,不異豺狼虎豹,勾魂惡鬼。
可是那般厲害的兩個人,那麽狠毒的一家人,在絕對的權力和足夠的智慧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不說宛平郡主,便是八歲的賈琏都能将孫紹祖母子玩弄于股掌之間,還能知錯就改,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從賈琏帶着李大夫進門時起,迎春便明白今日之事都是賈琏在暗中搗鬼,只是尚不知賈琏因何如此。
而她的生母李氏為罪臣之女,被迫嫁給父親做小。她的喪禮卻驚動賈敏、林海甚至包括前世迎春緣悭一面的宛平郡主。
迎春啊迎春,你連司棋都不救!
迎春啊迎春,你連父親、兄長都不親近!
迎春啊迎春,你當真錯得太離譜!
賈琏今日一番護妹之情,一點救人之義,卻無心插柳柳成蔭,徹底點醒迎春,解開糾纏她多年的心結。
更平白收獲宛平郡主和一衆高官貴婦的青睐,為他在京城豪門勳貴中積攢下極高的聲名。以至于後來但凡有人提起賈赦荒唐,便會有旁人補充一句,你可知他卻有一個懂事知禮的好兒子?
一時榮國府二公子,名滿京城。
不過自古福禍相依,今日之事雖給賈琏帶來莫大好處,卻也給他招惹了不小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中山狼求虐小劇場:
室外春光明媚,迎春美人倦起,皓腕輕伸,還未言語,孫紹祖已然腆着一張臉湊上前來,
“奶奶醒了?奶奶可口渴?可要用茶?還是讓奴才給奶奶揉揉腿捏捏肩?”
孫紹祖跪在地上,哈巴狗似得說道。
迎春無奈嘆氣。
卻說那日她從大街上走過,見一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被人群毆,忍不住救下他來。
那小乞丐便自稱孫紹祖。
哪知,自那日起,孫紹祖竟賴上了她。
還跟府裏人說什麽他打小是個孤兒,身無長物,饑寒交迫之下,無奈揮刀自宮,想入宮謀個生路。沒想到進宮當太監也要給人送好處,他沒有銀子,便被刷下來。
走投無路之下,恰逢迎春搭救,此生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你個太監,許個鬼啊!
奈何他死纏爛打,迎春便收了他做二門上的小厮,
卻不成想他整日往迎春房裏鑽。
偏他是個太監,嘴兒還甜。
迎春雖煩他,但一見他那副谄媚相,又莫名暗爽,故而默許他胡來。
這不,這會子,孫紹祖一個人搶了四個大丫鬟的活兒,一會兒給迎春揉腿,一會兒給迎春打扇,一會兒學個雞叫,一會兒裝個小狗,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