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約莫一炷香工夫,孫紹祖母子便裝飾一新,神采飛揚地回到待客廳中,直奔王夫人而去。
王夫人卻正在招待賈府的一個遠親楊氏。楊氏因丈夫早亡,兒子不争氣,媳婦懷有身孕,家中卻無米下鍋,無奈求到賈府想給兒子謀個差事。
起初無人願意搭理她,還是李氏路過,見她輾轉難寧、走投無路的窘狀,主動開口詢問,并爽快給她兒子在賈赦跟前謀了個差事,竟因此養活了楊氏全家人。
自此,楊氏對李氏感恩戴德,每天燒香拜佛祈求李氏并賈府衆人平安喜樂。哪知老天無眼,李氏如此菩薩心腸的一個女子年紀輕輕竟撒手西去。
楊氏邊喃喃念叨李氏的好處,邊感慨蒼天無眼,更是滿口誇贊賈琏孝順懂事。言下之意,李氏早喪,只得一女傍身,若非賈琏主動當起孝子,她有意讓自家兒子、孫兒作眉娘的孝子賢孫。
王夫人卻頗不耐煩。見孫紹祖母子前來,正要借機抽身。哪知一旁站立的劉氏聽得楊氏言語,如大夢初醒,忙拉過正一心研究自己身上新衣服的孫紹祖,湊到王夫人鼻前,滿臉堆笑地說道:“敢叫二奶奶知曉,妹妹和李姨娘雖是遠方表親,可犬子孫紹祖打小跟他小姨親近。李姨娘生前——”
似是為了增加她話語的可信度,劉氏故意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做痛心疾首狀,接道:“李姨娘生前早就說過,想認犬子做義子。實在不行,将來她生了女兒,許給犬子,湊做一對,到底成全她二人一場母子情分。”
此話一出,楊氏、賈琏并迎春都愣得一愣,迎春更是氣得目眦欲裂,柳眉倒豎。難不成上一世父親将自己嫁給孫紹祖那厮除了因為五千兩銀子,還和今日這番話有關?
迎春只在心中疑得一疑,便否定了這個念頭。她雖只見過生母一面,但從李氏的言行舉止和賈府衆人對她的态度來看,李氏絕不會說出這等混賬話。
且知,女兒家名節至關重要,口頭婚約、指腹為婚可不是一句玩笑話。何況,李氏和孫紹祖本已有姨甥關系,何必多此一舉非要做什麽母子。而且還在李氏待字閨中時提起,簡直荒唐至極。
迎春重生,生母便亡,人在襁褓,口不能言,只能任憑孫紹祖母子将髒水潑到自己身上,一籌莫展。想到今生還要落入孫家那種狼窩,迎春急得眼淚滾滾而落。
彼時林之孝家的正安排下人随賈母等人出去迎接尚書夫人,迎春又是無聲流淚,便未曾注意。賈琏因有連環計對付孫紹祖母子,故而時刻關注着他二人動靜。
初初聽見劉氏之言,賈琏簡直不敢置信。如此明目張膽僞造逝者遺言,更是信口開河,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毀了一位國公小姐的清譽,實在該打!
賈琏忍不住便要沖到劉氏面前,好生跟她理論一番。卻見王夫人只是眉頭輕蹙,不發一語。倒是旁立楊氏臉色大變,幾番欲言又止,只因見劉氏衣着華麗,不明其身份,未敢擅自開口。
偏巧這會子兵部尚書夫人宛平郡主前來吊唁。賈敏陪着賈母上前迎客,一時均不在堂上,自然未聽見這番言語,也給了王夫人弄權的餘地。
賈琏不由冷笑一聲。有二嬸這個“和事佬”在此,他就算揪住劉氏的錯處,也能被王夫人以死者為大、來者是客等諸多理由搪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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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既不仁,休怪我不義。”賈琏暗下決心,擡頭向觀言看去,果見觀言對他一點頭,示意萬事俱備,讓他等着看好戲。
賈琏所幸讓下人搬了錦墩,好整以暇地坐着看二人蹦跶。
劉氏一時性急,作親的話脫口而出,一眼瞅見楊氏臉色,方知不妥。适才王夫人已告訴她,李姨娘恰好生了個閨女,如此一來……
無奈,貪心不足蛇吞象。劉氏雖知她出言無狀,冒犯了迎春,但見王夫人沉默不語,似有默許之狀,故意裝作不覺,幹脆将錯就錯。心下暗忖,若能因此成就祖兒和國公府二小姐的婚事,以後她家兒子的前程還有何可慮!
劉氏自個如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王夫人卻知迎春的婚事她自然做不得主。但是能給大房找些不痛快,她亦樂見其成,便故意不言語。劉氏一見,以為是默許了她的言論,便打蛇随棍上,大着膽子說道:“依妹妹看,琏哥兒一個人做孝子,實在太辛苦。不如讓犬子代勞?”
楊氏越聽劉氏的話越不像,忍不住插言道:“這位姐姐此話何來?敢問姐姐和李姨娘是何關系,怎得……”
楊氏話未說完,劉氏身後滿頭大汗的孫紹祖突然一聲怪叫,三兩步沖到靈堂門口,倚着門廊柱,上上下下蹭個不休。
衆人都被孫紹祖突來的舉動吓了一跳,均是一頭霧水。劉氏見了孫紹祖舉動,不知為何,也覺得渾身瘙癢起來。
原來,孫紹祖自打穿上觀言拿給他的賈琏的舊衣裳,就被那衣服柔滑的面料和服侍他穿衣的丫鬟迷了眼。一路行來,更是不住在身上東摸摸西摸摸。見着路過的漂亮丫鬟,孫紹祖便挺胸擡頭大步前行,自以為龍行虎步,甩出劉氏并觀言等人好遠。
卻不知,觀言在賈琏示意下,早在孫紹祖母子二人的衣服上灑滿癢癢粉和一種祛臭散。那祛臭散本用作祛除狐臭之人腋下怪味,和癢癢粉都是尋常之物。
但是當兩者混用,就會産生一股奇臭,比狐臭更甚,偏偏中招者初時渾然不覺,出汗之後慢慢渾身瘙癢,皮膚接觸藥粉的地方便會爬滿紅疹斑點。至此奇臭便漸漸散開,聞者欲嘔。
此症狀和時下京城流行的一種傳~染~病爛瘡症一般無二。爛瘡症與汗液和皮膚濁物有關。
富貴人家每日香湯沐浴,自然無此煩擾。貧苦百姓卻多受其苦。
且該病一旦感染,無藥可醫,必須集齊三十六種藥引撒到盛京的硫磺湯池內,患者在其中泡足七七四十九天的藥浴,毒死全部惡源方可漸漸痊愈。
普通人家哪裏去得盛京,又哪裏進得了硫磺湯池,更難配齊那天靈地寶的三十六種藥引。
所幸該病雖奇癢難耐,中者每日抓撓,皮膚破裂,結痂,再撓破再結痂,如此幾遭,奇癢漸漸也會消失。只是不知是病人習慣了那份奇癢還是病症當真痊愈。
你當這癢癢粉配祛臭散僞造爛瘡症的法子,賈琏從何得來?這便要說到李氏送賈琏的那些演義話本、劄記小品。其中有一本《歪醫雜記》,上面便記載有這個方子。
賈琏借花獻佛,應用在孫紹祖母子身上,當真是報應不爽。
孫紹祖回靈堂的路上一直快步疾行,畢竟年幼,雖是冬日,也出了一身薄汗。剛跟着劉氏站定不久,便覺得脖頸、手背等處一陣亂癢,漸漸遍及全身,奇癢難撓。
開始,孫紹祖還能勉強忍耐。無奈,越癢周身汗水越多,癢癢粉配上汗水,效果激發得更快,如此惡性循環,孫紹祖哪能忍得下去!
果然,孫紹祖一聲怪叫,沖出堂外,抱着門廊紅漆立柱,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蹭個不住。
似這般,只是治标之策,孫紹祖耐受不住,掉頭就往院外奔去,一邊跑一邊脫衣裳。也顧不得冬日天寒,只想在雪地裏好好打幾個滾,磨掉這一身瘙癢。
“啊呀——”一片尖叫聲,孫紹祖埋頭向外沖去,迎面撞上一個被衆星拱月般環繞的素服貴婦。
貴婦一個趔趄,站立不住,眼看就要摔倒。身邊一個高挑身材的丫鬟眼明手快,一個箭步竄上前,作了她的肉墊子,才沒摔到雪地上。但是貴婦到底受了驚吓,小臉煞白。
“哎呀,不好!我家郡主懷有身孕,煩勞國公夫人快請太醫!”旁立一個鵝蛋形臉的丫鬟急急說道。
卻說劉氏眼睜睜看着孫紹祖飛奔着撞向素服貴婦,驚呼尚不及出口,便見貴婦摔倒,丫鬟墊背,賈母慌忙叫請太醫,腦中只回旋着:“完了完了,天要亡我!”
作者有話要說: 紅口白牙,惡語傷人。
往往禍從口出。
謹言慎行,
不僅是對自己負責,
也是不麻煩、不傷害別人的表現。
任何以心直口快、開個玩笑為由的口無遮攔,
都是耍流氓。
所以湘雲還未出場,
但是湘雲欺負林妹妹那些話,
在芳年這裏是挂黑名單的。
當然彼時大家都還小,不能揪住小辮子一輩子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