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的禁地
盛林已經走到醫院樓下, 手機忽然震起來, 他看見上面是傅子越的名字, 想也不想就接了起來。
他并非真的生傅子越的氣,只是不願意見他為了不重要的人去這樣糟蹋身體……還有什麽比健康更重要呢?盛林不懂。可他也不會因為傅子越的決定而遷怒他, 他盡量理解傅子越的為難,也希望能解決他的為難。
“木木, 你去哪兒了?”
“我要找一趟盧原。”盛林也不隐瞞。
電話那端,傅子越輕聲嘆氣,“你能先等等嗎?我想再見你一下。”
盛林沒有辦法在這種時候拒絕傅子越, 便停下腳步, 不情不願道:“好吧。”
他重新回到病房的時候, 傅子越已經輸上水, 正半卧半坐着閉目養神。
段琅琅在床邊垂頭發着微信,見盛林果真回來, 有些意外, 但還是站起身。
“琅琅姐,你先出去吧。”傅子越睜開眼, 目光直直落在盛林身上,兩人剛鬧完別扭,見到彼此都有些說不出的情緒。傅子越先沖盛林微微笑了笑,像是緩和着氣氛, 盛林便接下這橄榄枝, 随即走近, 輕聲喊他的名字。
段琅琅知趣地離開, 替兩人掩好門。盛林重新挨着床邊坐下,關切道:“你還想吐嗎?還難受嗎?”
“沒事,躺着好多了。”傅子越望着盛林,眼神晦暗,透着盛林不太看懂的情緒。
盛林只覺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一定不是自己想聽到的,便搶先道:“你不要再勸我了,我不同意劇組這麽對待你,這太沒有人性了。”
他一貫直率而簡單,傅子越早有預料,聞言輕聲一笑。盛林以為他就要讓步了,像平日他們相處那樣,只要自己表達出了對什麽事的堅持和立場,傅子越總會聽他的。
可這一次,傅子越任由空氣沉默了幾秒,随後開口:“盛先生。”
只是一個稱呼,盛林的心頓時向下沉去,有些說不出的慌亂。
自從兩人上海回來,傅子越再也沒有這樣叫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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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目光交彙,傅子越眼中的堅定,像一堵不容突破的牆,他終于開口:“認識您以來,我都覺得很幸運,也很高興。我們的關系歸根結底是利益交換,我從您這裏得到我以前從不可能接觸到的項目,您也給了我很多物質上的禮贈,我非常感謝。但我想,這種利益交換應該只存在您和我的交往中,而不必延伸到我與任何其他第三方的關系中,尤其是延伸到我的工作領域。表演是對我來說很嚴肅的事情,所以我希望您能在這件事情上,對我的決定給予一些尊重。”
傅子越一上來便義正言辭,甚至用上了敬稱,盛林被他的态度砸得一時懵住,胡亂回應:“……你是覺得我不尊重你嗎?我……幹涉了你的工作嗎?可是我只是不想讓你病着工作,你食物中毒了,他們還讓你拍攝……你的身體根本沒有辦法堅持的,其他別的事情我都很尊重你的,我……”
他竭力解釋,心中卻很茫然。
明明他們一直以來相處的都很好,盛林也自覺很照顧傅子越的情緒,為什麽他會這樣說……
傅子越語氣鄭重,“盛先生,我作為演員,必須要遵守演員在劇組的規則。當然,我和您在一起的時候,有您為我們關系制定的規則,但這是沒有辦法套進劇組環境中的,兩種規則不應該交叉起來。我非常感謝您通過各種辦法為我争取來的這次出演機會,它非常寶貴,也因此我很珍視,可是……”
他頓了頓,用極直白甚至自貶的措辭開口:“您已經花錢為我買下了男主的角色,劇組也出賣了這個角色給我。這是一筆已經結束的交易,其他額外的優待已經是附贈,如果您因為我,再向劇組提其他的訴求,那牽扯的就不僅是一個角色,一部作品,甚至還有其他人的事業生涯……那太廣了,這不應該。”
“可你在生病啊!”
盛林其實聽懂了傅子越的道理,是的,他投錢給劇組,為的只是幫傅子越要到一個角色,甚至這角色原本都不該是男主。他沒立場去幹涉劇組的創作,因為他出資置換的并非電影的未來與利潤,他申購的,僅僅是一張送給傅子越的門票。可盛林并不因此甘心,“我還可以繼續追加投資,繼續出錢,難道我和劇組不能再做新的交易,為你争取更多嗎?”
盛林的眼神柔軟而澄澈,像一朵雲,在風雷聚變裏,依然在安定的漂浮。
他把一切都想得簡單,他想要花錢買來所有順心如意的結果,花多少錢并不重要。
而傅子越卻說,“為了我,再花錢,并不值得。”
盛林愣了愣。
“這些事都是我自己應該去面對的問題,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也應該是我來決定的,不該再拖累您為我出面。當然,我可以選擇向您求助,希望您幫我渡過難關。可是在此之前我已經做了我的選擇,我選擇不。”傅子越态度坦然。
此時此刻,他臉色依然憔悴,嘴唇灰白,臉上的妝淡了不少,透出了自己毫無氣色的面孔。
傅子越本該虛弱,可他卻信誓旦旦,胸有成竹,“我是一個演員,我應該自己去衡量為這個角色的付出是否值得,以及我是否有能力去付出這麽多,這是我的工作。”
“那你能嗎?”
傅子越坦誠:“确實非常痛苦,但我覺得我能。”
盛林陷入緘默。
他終于發現,傅子越在事關工作的事情上,總是有自己格外的堅持。當初傅子越為了角色要去那個清裝戲,明知盛林生氣,也要再三試探。如今他情願拖着病體也要配合劇組進度,盡管盛林已經表态,願意為他不顧一切代價地争取保護。
盛林徹底意識到,演員這份工作,就是傅子越不可逾越的禁地。
在這場利益交換的關系裏,盛林已經從傅子越身上得到了所有他的渴望,英俊的伴侶、愉悅的情事、溫柔的陪伴、盡可能的讓步、還有不增添煩惱的穩定感。那傅子越從他身上又想要什麽呢?
盛林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卻隐隐約約,已經有了答案。
不是無止境揮霍的金錢,也不是淩駕于他人之上的優越。
是不被保護,但被允許的征途。
“我知道了。”盛林輕聲說。
漂浮的雲終于化作了雨,生起了陰沉的霧。
盛林有些難以控制的垂頭喪氣,原來他一廂情願所提供的,并不是傅子越的想要。
這令一向在友人前自诩“滿分金主”的盛林倍感受挫,他低頭說:“我答應你,先不去找盧原了,你也不要這麽和我說話了,我聽着不舒服。”
傅子越很快改回從前的語氣:“抱歉,木木,我只是想和你說清楚我的想法。”
“不用抱歉,你應該說,也有權利說。”盛林固然透徹,卻還是很難受。
傅子越看盛林的衣服還髒着,想到他今天特地為自己趕來,還弄得一身狼狽,心下也愧疚,便道:“你要不回酒店休息吧,我這邊挂水還要很久,讓工作人員陪着就好了,你不用這麽辛苦。”
盛林此刻确實很想逃離開這個環境,自己靜一靜,他順勢起身說好,獨自離開。
段琅琅見盛林走了才重新進來,疑惑道:“他怎麽走了?你們說清楚了?”
“嗯,該說的我都說了,他也同意了。”傅子越按着額心,适才話說得太多太急,他此刻胃裏又是一陣絞痛。
他說感謝盛林,并非虛言。
比起能得到這個電影的機會,他甚至更感謝盛林一直以來對他的認可。
可他必須在這件最重要的事情上和盛林講清楚,盛林如果接受他的訴求,他們才能繼續長遠發展。如果不接受,只怕轉眼就要一拍兩散。
傅子越想到段琅琅剛剛說在門口還見到盛林哭了,一時有些後悔,方才為達目的他很多話都說得很重。盛林走的時候,會不會又想哭呢?他知道盛林是個很柔軟的人,也記得盛林看電影時滿眼淚光的樣子。
他不應該就這樣讓盛林走的……至少應該再拉一拉他的手,或者說點什麽溫存的話。
段琅琅沒看出傅子越情緒,仍不太放心,她問道:“萬一盛林回了酒店又反悔,想再去找盧原,我們怎麽辦?”
傅子越沉吟須臾,卻道:“不會的,我願意相信盛林。”
盛林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酒店了。
其實過程很曲折,他不想用傅子越的車,怕傅子越打完針回來沒人送,打車又不好打,自己在街道站了半天才攔到,第一輛車還拒載了,嫌棄酒店遠,着急要交班,第二輛車才打到,等回到酒店,天居然都黑了。
劇組似乎剛收工,大堂裏零零落落能見到眼熟的工作人員。
并非所有的藝人都能下榻這間五星級酒店,盛林見到的都是主創團隊。
他等衆人散去了才去按電梯,怕被人搭讪。
進了電梯對着一串數字又忍不住發呆。
他知道盧原住在哪一層,其實他大可以沖過去,由着自己心意好好理論一番。
可手擡起來又放下,盛林知道,這樣做不好。
盛林想起他剛上中學的時候,大哥有一次找他談話。
他讀的國際學校,同學們也都家境不菲,大家被迫啓蒙很早,家長們彼此間有生意往來的不在少數。盛家非同一般,很多同學都主動向盛林示好,邀請他一起選課。
盛喆早想到會有此事,便告誡盛林,他的身份當然會讓身邊人下意識遵從他的想法,優先他的需求。盛林可以倨傲,可以自我,這本就是父母拼命為家人掙來的優待,但盛林永遠不能忘記,每個人都獨立的主體,每個人也一定都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意志,這是再富有也無法強求和扭轉的事實。
“那他們不按照我的想法做事的時候怎麽辦呢?”那時候的盛林問。
盛喆回答:“能接受的時候你就接受,不能接受就遠離,一定會有其他願意服從你想法的人重新出現,但不要逼迫別人改變,要尊重每一個人。”
盛林最終還是按下了自己樓層,他想要回去好好洗一個澡,好好睡一覺。
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遠離……他這樣告訴自己。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
盛林擡頭,正要走出去,卻見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人。
對方正是今天引得傅子越和盛林幾番争執、風口浪尖的話題人物:謝舜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