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本末倒置
傅子越極力避開盛林, 從食管反流的污穢之物還是濺了不少到他身上。好在助理早做準備, 立刻抽了紙上前,給傅子越擦嘴,又遞上清水供他漱口。傅子越沒想到盛林會突然出現在劇組, 昨日視頻的時候對方明明還在國外酒店,不必問他也能猜到, 盛林多半是聽說自己病了才特地趕來。
可他實在沒想到,兩人的重逢會鬧成這個樣子。
傅子越背過身去漱口, 餘光卻觀察盛林, 見對方皺着眉頭擦衣服上的穢物, 像是惱怒極了。他想到盛林一貫愛幹淨,養尊處優慣了,怕不是第一次被人弄成這樣。
他一時情緒交織,矛盾萬分……一邊想趁自己狀态還撐得住,想趕緊把今日的進度拍攝完, 一邊又忍不住挂心盛林,他這樣風風火火為了自己趕來劇組, 卻弄得一身髒, 一定要受不了了。
傅子越心裏起急,五髒六腑都跟着翻湧, 捂住嘴又想吐。
他腿軟站不住, 便扶着一旁的樹慢慢往下蹲。
助理焦急地走上前想攙他, 傅子越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現在樣子, 連連揮手, 讓對方退遠一點。
可誰知,還是有人走上來了。
“傅子越。”
樹蔭下拉出一道斜斜的灰影……是盛林。
“我們去醫院,你不能這樣拍了,身體要吃不消的。”盛林語氣溫和,竟聽不出半分惱意,甚至還挨着他蹲下身來。
傅子越眉頭緊皺,強自忍下惡心之感,艱難道:“木木,髒,你去躲一躲。”
盛林沒想到這個時候傅子越還在考慮這個,不由得更焦心了,他站起身走開,卻不是為了躲他,而是直接去找了盧原,“傅子越這樣,真的沒法拍了,我現在就陪他去醫院,辛苦你和導演溝通下吧。”
盧原見傅子越憔悴得厲害,也是十分意外。當着盛林的面,他再不情願也只能先答應下來。盧原徑自去找父親溝通,盛林則讓助理叫保姆車來,然後指揮段琅琅架起傅子越,不管傅子越怎麽說,都硬塞進車裏,讓司機直接送人去醫院。
盛林坐在車上,也不和傅子越說話,而是忙着在幾個好友群中發消息,問誰知道當地最靠譜的醫院是哪個,朋友腸胃炎十分嚴重,要找最好的醫生。奈何地方偏遠,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不少認識的醫生,卻都在臨近省市。還好有人在當地有些別的關系,打電話過來問了原委,盛林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說了,對方道:“別的可能幫不上忙,先給你們安排個好點的病房吧,至少私密性有保障。”
盛林連連道謝,不多時,司機将一行人送到當地市中心最大的醫院門口,盛林下車撥了朋友給的號碼,有個穿白大褂的人上來招呼,說特殊病房已經安排好了,先入院,會有急診醫生先過來幫忙初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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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已成舟,傅子越只能被盛林安排着進病房躺下。
急診醫生推門一進來,卻認出了他,“哎,傅先生,你不是昨日來過了?”
傅子越無奈道:“是。”
來醫院畢竟不是傅子越的初衷,但來都來了,總要讓醫生再看看。段琅琅昨日就陪着傅子越,更清楚情況,此刻替他說:“昨天回去之後我們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今天有工作,所以上午喝了點白粥,結果又吐了幾次。”
醫生清楚內情,并不再着急,在病例上寫下記錄後便兩手一插兜,平靜道:“吐是肯定會吐的,你這是食物中毒,昨天剛洗的胃,立刻就吃東西受不了的。接下來不好好躺着休息幾天,更沒法好轉。”
“食物中毒??”盛林赫然起身,臉色發白,“不是說腸胃炎嗎?”
醫生奇怪道:“我什麽時候說是腸胃炎了?”
傅子越尴尬地輕咳一聲,伸手去拉盛林,“木木……我是怕你擔心。”
醫生見多了病人瞞病給家屬,并不奇怪,順着道:“昨天不是給你開了挂水嗎?今天去社區醫院挂過了嗎?如果沒有,就在這裏挂水繼續消炎吧,這幾天東西也最好不要吃,讓胃緩一緩,如果有條件住院,我們就挂一些營養液,最近幾天先別吃東西了。”
傅子越說:“還是沒法住院,大夫,您開一些方便的藥吧,今天輸水完,我回去能吃的。”
盛林當即反駁:“怎麽沒法住院?必須住院。”
“木木……”傅子越虛弱看他,眼神無奈,“組裏的進度沒法耽誤,我肯定是要回去拍的。統籌已經盡量調整我的戲份了,沒法再改了。”
盛林極度不解,卻不願當着外人面和傅子越争執,只對醫生說:“您不用管他,這裏我做主,先安排輸水,其他的晚點再說。”
大夫嘆氣,也不管家屬糾紛,點點頭徑自離開。
盛林挨着傅子越坐下,段琅琅知道自己不宜插嘴,便讓助理去附近,給盛林先買一身替換的衣服,自己則靠牆坐着,盡量降低存在感。
傅子越伸手出來,盛林立刻默契地和他握住,兩人掌心相貼,盛林感覺到傅子越的手不像以往那樣總是溫熱而幹燥,此刻正發着虛汗,甚至有些發涼。他從沒見過傅子越這樣虛弱,一時又陌生又心疼,輕聲埋怨:“你都中毒了還騙我,真是要氣死我。”
“不是什麽大事,應該是外賣不幹淨,怕影響你在外面玩的心情。”
“那你也不能騙我!”盛林氣鼓鼓的,卻把傅子越的手攥緊,“你要聽我的,不能再拍了,我去和劇組給你請假,你要養好病才可以拍。為這麽個破電影,身體熬壞了不值得!”
傅子越皺眉,阻攔道:“木木,劇組進度真的耽擱不起,原本謝舜雲只剩兩天的戲就可以殺青了,我堅持一下,把涉及他的部分拍完就可以休息了。”
盛林沒想到都這個份上了傅子越還要堅持,本是嗔怪,此刻卻成了真惱,“謝舜雲算什麽,需要你病着遷就他?我看大可不必。”
傅子越勉力解釋:“他當紅,檔期緊張,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馮青恺老師都要緊着謝舜雲的戲先拍,我沒法置身事外……更何況,真的就差一點了,要是不拍完,再讓謝舜雲回來補拍,那對劇組真是損失巨大。”
盛林聽完急了,脫口斥道:“能有什麽損失?整個劇組花得還不都是我的錢?我願意讓你舒服一點,管他謝雲謝月,拍完不拍完的,都沒有你養病重要!劇組要是錢燒光了,我再追加投資就是了,這值得你不拿身體當回事嗎??真是本末倒置!”
傅子越聽了這話,本就灰黃的臉色不由得更差幾分。
他當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只是他在行業裏時日已久,知道一個劇組的進度是永遠不會為一兩個演員而停下的,哪怕是主演。他願意配合劇組,那就是他的敬業與擔當;他不願意配合劇組,劇組也會逼着他來現場,統籌下通告請不動他,盧原就會親自來請,盧原要是請不動,就要盧易生出面。一輪輪下來,由不得他這個演員不“體諒”,便是經紀人守在現場,能做的也不過是幫忙照顧一二,然後将自己的辛苦和不易好好宣揚炒作一番,留作未來的談資。
盛林說他本末倒置,無非是因為盛林自己不在這上下游的秩序之中而已。
見傅子越臉色變了幾變卻沒說話,盛林也有些後悔。傅子越病得正重,自己再生氣也不該對他遷怒,一時懊悔萬分,又倍感委屈……他這樣千裏迢迢趕回來,就是想看傅子越是不是完好無損。沒想到人病得比想象中更嚴重,病人自己卻根本不拿身體當回事,他一番好心還要被糟蹋。
正這時,護士敲門進來,要給傅子越挂水。
盛林正好借機抽出手,讓位置給護士,自己徑直出了病房。
他情緒起伏都寫在臉上,傅子越雖有分歧,但還是擔心,他使了個眼色給段琅琅,讓她跟出去看看。
段琅琅随後便起身,哪想到剛拉開門,正對上盛林眼眶紅紅站在走廊裏,瞪着眼睛,像是要哭不哭的樣子。
她心裏一驚。
盛林:“……”
他以為段琅琅會寸步不離守着傅子越,沒想到對方忽然出來,一時尴尬,趕緊扭過頭去。他知道自己眼眶發熱,卻并不是想哭。只是氣到頭上,有些生理反應控制不住。
可段琅琅似乎誤會,踟蹰一會才走上前,先安慰他,“盛先生,子越确實問題不大,昨天醫生也說了,只要好好調養,很快就能恢複。”
對着傅子越,盛林還能勉強控制情緒,但面對段琅琅,他可就沒有這樣的好脾氣了。盛林冷哼一聲,盯着段琅琅反問:“好好調養?讓他拍戲就是你說的好好調養?”
段琅琅滞了下,溫聲開解道:“盛先生,我理解你的意思,确實劇組這次情況太特殊了。子越能拿到男主,是全靠你的關系,可論資排輩,在組裏他不是第一。盧導固然不在乎流量,可我們的行業有它的生态和規矩,謝舜雲有資格要求劇組為他協調時間,這一定是早簽在合同裏的,子越只是劇組諸多人員裏的一個,必須配合。”
盛林當即怒道:“天大的規矩也沒有讓一個病人冒着生命危險去工作的道理,你是傅子越的經紀人,不是劇組的制片人,劇組怎麽想我才不管,我要的是傅子越健康!”
“你可以不管,但子越沒法不管。”段琅琅竭力分辨,她可不能讓盛林給自己戴上一個不保護藝人的帽子,“男主現在當然是來不及換掉了,可是電影沒拍完,後面還要剪輯,還要宣傳,這一次傅子越不配合劇組,如果真得罪了盧導,後面的路他會更難走。”
盛林聽不下去這套荒謬邏輯,“不配合?難道要求好好養病就是不配合嗎?這是什麽殺人越貨的強盜行業,我還真不信了。”
他說完拔腿就走,段琅琅一慌,追了兩步,“你去哪?”
盛林頭也不回:“我要找盧原理論去!拿着我的錢害傅子越的命,想得也太好了。”
段琅琅愣住,心知事态怕是要失控,趕緊回到病房。
傅子越已經輸上水,正靠在病床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睜開眼,卻只看到了段琅琅一個人。
“盛林呢?”
“……他說要去找盧原。”
傅子越眼神極暗,他深深吸氣,半晌才道:“我手機呢?拿來,我給盛林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