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是甕中人(十九)
第二天,甄未涼親自把20號送了回去。
他一舉法杖,20號剛要閉上眼睛,他們已經出現在了貧民窟。甄未涼随20號進屋喝了口涼水,20號笑着和他調侃了幾句自己現在的窮酸,眉目豁達,并無自卑自棄之意。
甄未涼不挑,畢竟在山林裏活了那麽多年,他又沒有生理期。但他還是左右環顧了20號的居住環境,道:“你這條件……有點不安全啊……”
“貧民窟一直這樣,不過基本的秩序還是有的。”20號笑道,“我得去打工了,下次再見。”
甄未涼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動了下手指。
目送20號離開,他消失在了原地。
——當天,20號打工路上忽然被一幫地痞無賴找了麻煩,堵在了小巷中。她好歹有點戰鬥經驗,不動聲色想把人引到有人的地方,卻忽然感到手心發熱。
她詫異地擡起手,手心一個拇指蓋大小的光球緩慢浮起。而後,她便看到眼前的地痞在地上一陣翻滾。
她哪裏還猜不到這些人是誰找來的。
片刻後,光球重新落入長滿薄繭的手心,面前的人狼狽地趴在地上喘氣。
是光魔法,無論如何都和邪魔外道扯不上關系的魔法。
有它護體,人們只會覺得她得到了神的庇佑。
20號忍不住握起拳頭,低頭微笑。
但是4號有的是辦法在背後找她麻煩,看樣子她還是得盡快離開了。
至于去哪裏,并不是問題。
土豪的農場,曾經隊友的商鋪,總有地方可以去,而且不會脫離原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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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至關重要的劇情,她即便已經知道了,也不會随意透露。
畢竟,像甄未涼那樣令人放心的人,終究還是少數。
女孩放棄了那個零工,回到貧民窟簡單收拾了行李,再次向農場走去。
她依然算不上十分好看。然而晨光之下,她平淡無奇的五官帶了十二分的平和淡然,纖細單薄的身影不緊不慢,周身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魅力。
誰說,只有五官美麗,才能稱為美呢?
……
甄未涼接到土豪的回信,确認20號已經到達了他那裏,這才松了口氣。
他別的沒有,就是護犢子。
雖然在這種你死我活的游戲裏談護犢子有點愚蠢,但他還是決定繼續護下去。
畢竟,随着游戲的發展,這個系統已經顯示出了能力的邊界。說不定,他能夠找到它的破綻,把更多的人帶回現實呢。
萬一呢。
雖然這個萬一實在太過缥缈艱難,但比起殺那些無辜的人,甄未涼還是更喜歡這種通關方式。
而且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這種時候不需要多餘的自我懷疑,唯一需要的就是堅定和對可信之人的無底線信任。
他信任20號。
既然已經把20號當成了自己人,那麽那個4號,就不得不處理一下了。
他轉身,理了理法袍的褶皺,轉身離去。
三天後,4號被人發現死在了城外。她在交換情報時得罪了客戶,客人怒而将其殺害。
至少明面上,這是她的死因。
……
關于甄未涼是“女巫”的傳言已經流傳開來,先知更是以自己的名義簽發了追捕令。然而出乎世家意料的是,不少人旗幟鮮明地質疑這種說法。
首先是世代為騎士、功名赫赫的凱倫薩公爵,他帶着自己的騎士女兒凱倫薩小姐直接拒絕了追捕令,表示“白袍聖女”決非女巫。緊随其後,極受尊敬的老騎士站出來支持“白袍聖女”。而後是王城某著名報刊,直接刊登了大量采訪,甚至稱這種傳言“無恥”“忘恩負義”,言辭間隐隐有指向先知的意思。魔法師世家的一位地位較高的少爺甚至在公共場合表達了對大小姐的信任及對家族的憤怒失望。王國法學院的學生專門聯名反對此次追捕。後來不知怎麽,手工業界、農場主、商人也有了反對的聲音。
最後一錘定音的是攝政王。他帶着“白袍聖女”直接出現在了教會,令教會來檢測甄未涼是否有絲毫不妥之處。而經過這次檢查,神所極力掩蓋的真相也終于避無可避。
十一年前,家族将七歲的原主遠遠藏了起來,加上神做了手腳,命運才産生了錯位。然而現在,甄未涼與他的力量就這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白袍聖女”才是真正的先知!
——如今的“先知”是假的!
震撼性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了整個王國,一時間,甄未涼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20號松開手裏的飼料桶,不敢置信地看向土豪:“啥?隊花是先知?”
嗯,這些隊友私下對他的稱呼就是“隊花”。原本還客客氣氣叫“6號”的,後來熟了便不顧忌了。
“我還想問呢。”土豪也很震驚,“我這前段時間不是花了不少錢買通人挺隊花嗎,現在他們紛紛來信謝我,說多虧了我他們才沒有犯糊塗,還送了不少難搞到的食材,老好吃了。”
對,前段時間的輿論風向,土豪這幫人可費了不少心思。有的人,像那幾位報刊界朋友是甄未涼提前買通的,但更多人,像59號44號父女、93號老騎士以及女扮男裝的魔法師少爺等人,就是純自發了。
不得不說,雖然有攝政王魏貞寒相助,甄未涼怎麽都能洗脫冤屈重歸先知寶座,但有這些昔日隊友盟友支持,心裏還是暖洋洋的。
這直接導致,甄未涼在魏貞寒面前表情蕩漾地抱着法杖在地毯上滾了半天,并時不時發出“嘿嘿嘿”的詭異笑聲。
魏貞寒:“……”
他嘆了口氣,開始考慮把現在價值足夠十戶人家一輩子生活所需的地毯換掉,換成另一種更為柔軟珍貴的款式。
這樣甄未涼滾起來也舒服一點。
無論如何,甄未涼回歸先知寶座已經勢不可擋。
教會內部頗為兵荒馬亂了一番。先是把當年尋找先知的倒黴蛋拉了一個出來背鍋,而後便開始緊急讨論如何處置先知這位“先知”。
順帶一提,甄未涼的身份得到驗證後,那位無辜的姑娘已經從先知居處遷居到了監牢。
盡管她确實是無辜的,但這樣的疏漏必須要有犧牲者背鍋。這也是為了避免真正的先知心中不悅。
甄未涼不會有任何不悅,但他知道,他再怎麽申辯,人們也只會認為他在表現自己的仁慈,象征性地減弱對原“先知”的懲罰也就罷了。
所以他選擇了——
“我不要你們覺得,我要我覺得。我覺得她很無辜,我要你們立刻放了她,現在立刻馬上now!”
咳,當然,真正下達命令的時候,他沒有這麽霸道總裁。
那個姑娘離開前,他去見了她一面。
即便是甄未涼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極為美麗而且強大的姑娘。只是,她以凡人之姿,一直以先知的标準要求自己,難免有幾分不自信甚至怯懦。
他們的聊天很平靜。這位姑娘似乎将一切都歸咎于了“神的安排”。只是提到勇者時,她的表情有些悲傷。
她是動了真情了。
雖然甄未涼覺得她更多只是心理暗示“我愛勇者”太多年,迷亂了。
但她很快又露出了純潔到極致的沒有任何雜質的微笑。哪怕是遭遇了命運如此的玩弄,她依然是安靜而且溫柔的。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甄未涼問。
“我想像你一樣,各處去走走,”她說着,澄澈的藍眸露出了不加掩飾的向往,“我剛聽說‘白袍聖女’的事跡時就忍不住想,要是我也能這樣做,去幫助很多很多的人,那該多好。”
不得不說,她和原主是有極大的相似的。這樣從始至終不加改變的純善,盡管脆弱,但珍貴的事物本身就是需要珍藏的。
甄未涼與她分開後,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樣美好的女孩……如若不是造化弄人,如今肯定生活得很幸福吧。
不過,失去了“先知”環境的保護,她恐怕也無法成長到這副模樣。
不得不說,他有點擔心她一個人到處游歷,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怎麽?”
甄未涼吓了一跳,趕緊擡起頭,一拳落在了魏貞寒胸口:“大兄弟,你這樣會吓死人的。”
魏貞寒的臉色似乎有點不太對。甄未涼詫異地看着他,問:“怎麽了?”
魏貞寒:“見過了?”
“嗯。”甄未涼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挺好一姑娘,可惜了。”
魏貞寒沉默。
但甄未涼很快就不再擔心了。
原本留在“先知”身邊的一個黑袍魔法師離職,悄悄跟上了那個孤身一人的金發姑娘。
盡管末日即将來臨,但無論什麽時候,這樣的不離不棄,依然令人心中一暖。
而對甄未涼來說,麻煩才剛剛開始。
勇者從王國邊疆趕了回來,世家家主多次請求與甄未涼見面。
甄未涼躺在剛剛換過的柔軟地毯上,完全不想動彈。
勇者定的時間是早上,而他這段時間不太樂意早起,今天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剛吃完早餐,又窩在地毯上不想動了。
“可不可以告訴他們我不在啊啊啊!!!白袍聖女出去救人了先知什麽的不當了行不行!!!”
知道他只是在發洩,魏貞寒面不改色地處理文書:“嗯。”
“你接觸的那個3號小公舉怎麽樣了?王室藏書有沒有我們要的東西?”鹹魚一邊翻滾一邊提起正事。
“她說收獲頗豐。不過,她畢竟才十歲,你看要不要找人幫她?”
“好,”甄未涼一邊翻滾一邊欣然答應,“我明天就去找42和24號……啊!”
撞到了書櫃的甄未涼默默換了個方向滾。
翻滾了片刻的甄鹹魚半天才爬了起來,認命地往外走。
魏貞寒一直注視着手中的文書,等甄未涼出了門,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慢慢轉過頭,蹙起了眉。
連瞬移都不想釋放的甄未涼慢吞吞地挪到了總教堂,一個神職人員恭敬地對他道:“勇者已在花園恭候。”
甄未涼略點了下頭,大步走了過去。
他對勇者已經不再陌生。沒走幾步,他便遇到了之前跟着勇者身邊的那些騎士。見到他,幾個大小夥子擠眉弄眼,最後其中一人終于鼓足勇氣,大步上前,視死如歸的模樣讓甄未涼幾乎笑出了聲。他停在甄未涼面前,猛地一鞠躬:“對不起!還請先知大人原諒我等的怠慢!”
甄未涼後退一步,平靜道:“不知者無罪。”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打臉的痛快劇情,但甄未涼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了無趣。
這幾個騎士有什麽錯嗎?
在那種情況下,他們對他這種态度,明明是正确的。否則難道任由亂七八糟的小姑娘随意接近早就打上了“先知”戳的勇者?
甄未涼随意和他們聊了幾句,便繼續向花園走去。
那人背對着他。身姿挺拔的他有着一頭銀發,泛着冰冷的金屬光澤。但甄未涼記得,在戀人面前,他是怎樣一個溫柔而略顯傻氣的大男孩。
就像他湖水綠的那雙眼睛一樣。
甄未涼甚至還能感覺到,他的心髒有了一瞬的抽痛。
但是……
已經結束了。
似乎察覺到衣袖摩擦的聲音,勇者轉過了身。看到甄未涼,他露出了極為複雜的表情。驚喜、愧疚……複雜到無法分辨。
甄未涼倒也沒有分辨的必要。
“對不起,”勇者張了張嘴,“我其實認出了你,但是……不不不,我不是自我辯護,我只是相信了教會……不也不是,我……”
一番語無倫次在甄未涼平靜的注視中漸漸弱去。他讷讷地看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再說任何話。
“你知道,”甄未涼道,“十一年前,我為什麽會被教會略過嗎?”
勇者:“我、我聽說,你的家族說你沒有魔法天賦,就……”
“噗。”甄未涼忍不住笑了,似是在嘲笑那個家族至今還在茍延殘喘。勇者癡癡地看着他的笑容,甄未涼沒有理會。
“以前又不是沒有過轉世後天生無天賦的例子。就算沒有魔法天賦,只要是個女孩兒,教會怎麽都不會漏過的,不是嗎?”甄未涼道。
勇者微微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所以我被教會遺漏的原因之一很簡單,這一世的‘先知’是個男人。”甄未涼笑着道,“怎麽,現在有何感想?”
勇者的視線有點游離。他忍不住往某兩個部位去瞄,卻又不好意思真的去看。
甄未涼道:“因為我是毫無魔力天賦的長子,我的那位父親從小将我送走,僞裝成女孩,以免家族繼承權落到一個羸弱無力的長子手中。好不容易遮掩性別長大,我的好弟弟暗中給我人為制造了危險,讓一個愛好男色的地痞救下了我。按家族要求,女子必須嫁給救命恩人,否則火刑處死。”
“你知道嗎,我的弟弟親手點燃火刑架時,他忍不住拼命上揚的唇角已經讓他幾乎無法維持表面上虛僞的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