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是甕中人(十八)
勇者怔怔地看着甄未涼消失的方向,有些恍惚。
經身邊的騎士提醒,他才堪堪回過神,低聲道:“走吧。”
走得幹脆的甄未涼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他摘下白色法袍的兜帽看了眼天空,道:“看樣子要下雨了。”
“是啊,快下雨了。”應聲的是上一局甄未涼的那個土豪隊友。身為暴發戶農場主的他笑容爽朗,脖子上的大金鏈碰撞間發出無法忽視的低響。他邁着兩條大粗腿領着甄未涼往裏走,農場中山羊特有的臭味讓甄未涼不由皺了下眉。
“所以咱晚上吃啥呀?”甄未涼問。這個世界的食物還湊合,貴族普遍吃得還行,但不得不說,并不合甄未涼的口味。
“你問到重點了!”土豪邊走邊嘿嘿笑,顯然很高興能在“家”招待甄未涼,“我跟你說,在別的地方你可吃不到這麽好的東西!我好不容易弄來的,說是只有貴族吃得到,那味兒啊,真是香死人……”
天天在攝政王莊園享受各種美食的甄未涼保持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剛剛入座,屋外便傳開了并不陌生的呼喊:“老張我來了,今晚有什麽好吃的……喝,你來得這麽早?”
甄未涼對他笑:“嗨,會魔法嘛,自然要快點。”
來者正是上一局隊裏的另一位大叔。他本是小學美術教師,穿越後成了一個專為貴族服務的繪畫家教,與不少貴族都關系良好。
片刻後,一個又一個昔日盟友及隊友到場。基本都是男性,女性只有20號一個。護士小姐姐身份為修女,不太方便出來。
土豪搬出一個圓形的巨大厚實木板,将其架在了西式的方桌上,得意地沖聚在一起嗑堅果的衆人一笑。
甄未涼:“……”
突然就有了農村一大家子聚餐的感覺。
他不知道別的地方怎麽樣,反正在他們那裏的鄉下,客人太多桌子不夠用的時候,主人就會把平時放在一邊的那個比方桌桌面略大的圓木板放上去。
甄未涼湊過去看了看,感嘆道:“用的木頭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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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必須啊。”土豪很得意,“就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木匠一個個都特別忙,我要找人做這個他們都不肯接,說是接了個大單子,要造一艘造型特別奇怪的船。後來我意外找到了15號,他的身份是木匠,就抽空給我做了一個。”
甄未涼面不改色地追問:“15號是一隊的吧,我記得他們隊那個弓雖女幹犯說他的隊友都受了傷,15號現在怎麽樣?”
土豪面露可惜:“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坐在輪椅上。”
甄未涼颔首。
果然沒有複原。
只是失去了雙腿,還算好。
土豪轉身去廚房,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把一碟一碟的菜端了上來,手裏還拿着一大把削好的、剛清洗過還滴着水的新筷子。
只是這樣姑且罷了。
所有人都落座後,甄未涼夾起一塊肉片炒松露,試探性地放進口中,沉默了。
他嘗了下炒鵝肝,用土豪蒸的饅頭沾了點魚子醬,夾了一筷子紅蝦,啃了口蒸火腿,逐漸開始懷疑人生。
這是一場……最貴西式食材中式做法展示宴嗎?
為什麽還神奇的很好吃?!
雖然沒有熟悉的醬料,但土豪顯然下了不少心思,找來了還不錯的替代品,最後的成品足以讓吃了快一個月(還沒發展起來的不太好吃的)西餐的華國胃得到充分的安慰。
土豪笑得露出八顆黃黑色的煙牙:“沒什麽好東西,大家夥随便吃,随便吃。”
習慣了這種中式客套的甄未涼笑着應酬了幾句。
不得不說,土豪的廚藝還不錯,食材也不負盛名。一行人各自也沒什麽客氣的必要,很快就吃了個飽,而後面對着殘羹冷炙開始聊天。
聊天的重點是各自的身份,以及這段時間的見聞、對游戲發展的猜測。
都喝了一點酒,其他人決定留宿,甄未涼則拿起法杖,帶着20號瞬移離開。
他好歹面上還是個女性,留宿這裏?別鬧。
同樣的,20號自然也要帶走。
回到莊園,他直接吩咐女仆給20號收拾房間。20號好奇地看着周圍的裝潢,欽羨道:“真好看。”
她這次的身份是一個到處打零工的孤兒。與甄未涼初見她時相比,她雖依然有窮慣了的人對物質的幾近過分的渴望,卻已平靜坦然了很多。她也不再因自己脆弱的自尊展露出別樣而怪異的驕傲,整個人漸漸沉澱出了自信。
這個命苦的小姑娘,長大了。
能迅速改變一個人的,恐怕只有這樣的大變故了。經歷生死,有些事,慢慢也就看淡了。
不過再如何看淡,面對美好的東西,人總會心向往之并産生占有的欲/望的。
甄未涼輕輕一笑,沒說什麽安慰、引導之類多餘的話,而是道:“我沒猜錯的話,每一個玩家的身份都不是随便安排的,只要順着身份線走下去,就有觸發主線甚至發揮重要作用的可能。”
20號笑了。她喝了紅酒後微微發紅的臉頰讓這個健康的姑娘展現出了異樣的迷人光彩,連眼眸都璀璨得不可思議:“我來這場宴會,其實就是為了這個。”
她緩緩攤開手,手心裏躺着一只小巧的、散發着冰冷金屬光澤的幽藍色錨狀物體。
20號道:“我是來給你這個的。”
甄未涼驚愕地注視着幽藍色金屬,慢慢睜大了眼。
與此同時。
先知房間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那個身穿黑色法袍的魔法師急促地喘息着,看“先知”疑惑地看向他,方才道:“恕屬下失禮——!原來您一直無法恢複魔力,是因為您的魔力被女巫竊取了!”
“先知”周身一震。
她慢慢睜大了澄澈的藍色雙眸,許久才道:“……是何人暗中作梗?”
魔法師道:“是世家大小姐,前日因違反家規被施以火刑,最後卻完好無損地走下了火刑架,而後消失了。但是,但是最近的那個‘白袍聖女’,就是她!”
王國只有一個魔法師世家。
“先知”在原地沉默了許久,轉身道:“去信勇者及各地魔法師,追捕‘白袍聖女’!”
“是!”
魔法師離開了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先知”立在窗前,閉上眼睛。
原來她的力量被人竊取了。
空有地位而無力量的“先知”,她當了快二十年,每一天都因焦急與自責而煎熬。身為先知,本該行走于世,保護神的子民,她卻只能龜縮于王城教堂,接受其他人的保護。
她知道所有人都對她懷有着極高的期待。但正因為知道,她愈發愧疚與無奈。
她想恢複力量,她也一直相信自己遲早能恢複力量,如今沒能恢複只是因為神覺得還不到時候。但是如今,她卻得知,自己的力量居然是被別人偷走了。
多麽無恥的小偷,才會偷走先知的力量啊。
“她”偷走那份力量,一定是為了對抗神吧?真是自不量力。無論如何,他們得把這份力量拿回來。
那是神賜給先知的力量,不是随便什麽宵小就可以觸及的。
她慢慢将手抵在下颌處,低聲祈禱。
……
20號穿成孤兒後有短暫的不适應,但她很快就按照原主的生活軌跡開始打工,拿到了僅供糊口的微薄薪水,并同時完成了身份任務。
她自幼住在貧民窟,除了勤勤懇懇打工沒有別的活命的方式。但既然是游戲,她總是忍不住觀察身邊的人,試圖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多日下來毫無所獲,她慢慢也急了起來。好在和土豪等人見過了面,得到了他們的接濟,否則天天被老板壓榨、吃那些難以下咽的食物,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在發現線索前先暴斃。
實在不知道從何下手,就在她考慮要不要使用那張解謎卡的時候,她遇到了4號。
雖然4號與20號沒在一個隊裏待過,但好歹曾經友好地打過招呼。都是年輕女孩,幾句話就聊在了一起。
4號被拉入這個游戲前,是個女支女。
而在這個世界,她重回老本行。
4號以前其實只是個普通女孩,家境中等偏下,爹不疼娘不愛。沒讀過多少書,也算不上聰明。但這次她的運氣比較好,穿成了一個比較高級的女支女。
簡單地說,她不需要付出身體就能游刃有餘地行走在客人之間,并且不動聲色地套出所需要的情報。沒錯,她的第二身份是情報販子。
這個身份的身份任務想想就不容易。4號雖然有着原主的記憶,卻沒有原主在客人間若即若離、魅惑衆生的能力,好不容易才險之又險地完成了身份任務。
兩個女孩相遇,首先交換了一下彼此的情報——當然,20號的情報遠遠比不上4號。兩個女孩絞盡腦汁都沒能推出一個合理的結論,商量之下,她們用掉了20號的解謎卡。
看完提示,20號面色微變,找了個理由就想和4號告別。4號察覺到了什麽,質問她是否掩蓋了情報。20號拼命找借口想脫身離開,4號都不依不饒。
“我又急又擔心,”20號道,“畢竟她上一局在第四隊,你當時好像分析過四隊淘汰過不少人的,我怕她氣急了直接上來淘汰我。”
甄未涼問:“你們看到了什麽?後來呢?”
20號道:“她不住在貧民窟,高等女支女嘛,在挺好的地段租了房子。我們是在貧民窟相遇的,也就在附近找了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交談。後來争吵聲越來越大有人過來了,她只好匆匆走開了。至于我看到了什麽,就和這個有關了。”
她指指桌子上的金屬,道:“這是原主父母生前留給我的,原主再饑餓也沒把它賣出去,一直小心翼翼地當項鏈戴着,而且輕易不露出來。”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整理了思路:“單看我們交換的情報,大概就是最近有人在争奪一個什麽東西。而且就是王國各處各種異常,不少人私下活動,但在活動的人絕大多數都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給我的感覺就是有人故意攪渾了水,以便渾水摸魚。但加上解謎卡的提示……我覺得你可能已經知道了。”
甄未涼颔首。
錨形狀的入場券。
有人試圖嘗試建造形狀怪異的大船。
神刻意攪亂先知的傳承,以此減少她從中作梗的可能。
所有的線索,對應了一個答案——
世界末日。
“很明顯,”甄未涼道,“真正知道末日将至的人不多。而且我很好奇,如今被大量木匠這麽着急建造的‘方舟’,是神指定的那一艘,還是別人為了活命的另一手準備。”
“我傾向于認為是那些争奪‘入場券’的人的另一手準備,”20號道,“神既然已經發放了‘入場券’,方舟應該已經整裝待發了吧。”
甄未涼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是,一,神所選擇的‘諾亞’是誰;二,方舟在哪兒;三,到底有多少‘入場券’;四,為什麽有人知道末日及方舟的存在,知道了進而争奪‘入場券’的到底有多少人。”
魏貞寒的入場券是意外從一群賭徒手中奪來的,他事後審問了那些人,得到了一些線索,鎖定了幾個人,目前還在進一步觀察。
對,甄未涼把那枚“入場券”還給魏貞寒了。
為什麽?
這就要問另一個為什麽了——他拿到“入場券”時,系統為什麽沒給他發來通知呢?
原因只有一個,他本來就有了。
為此,他以一個摳腳大叔的姿勢研究了自己腳腕上的那個鈴铛半天,終于勉強從鈴铛縫裏看出了一點藍色。他晃了晃腳,鈴铛振動着,冰涼的藍色金屬透過縫隙熠熠生輝。
他的入場券,先知前世便給來世的自己留下的禮物,早已在手。
也因此,他得以确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入場券”在一定範圍內會對其他“入場券”産生感知,并且發熱,越近越熾熱。甄未涼沒有試過将兩枚貼在一起會怎麽樣,畢竟他暫時還不打算把入場券從鈴铛裏面摳出來。
第二件事,先知上一世的生命終結于十八年前。至少十八年前,方舟和入場券,就已經存在了。
而20號現在十六歲,她的父母死于十年前。
已知的在己方手中的入場券,已經有三枚。
“我這段時間全王國到處跑也是為了定位方舟,可惜目前并無所獲。”甄未涼攤手。
他沒有接受20號遞過來的入場券。反正他已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