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是甕中人(八)
其實當不當兵和他也沒什麽關系。
甄未涼如此想着,打算等他們離開再靠近,卻見魏貞寒隊裏的一個人忽然擡起了木倉。
——消音後的悶響隔着并不太遠的距離,清晰地傳入了甄未涼耳中。
步木倉裝上□□後,依然足以讓人在數百米外聽見木倉響,只不過響聲聽起來不像木倉聲,不會那麽快引來其他人。
他的動作太突然,衆人一時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八隊的女人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尖叫。恐懼在耳廓與唇舌間傳染,一時之間,尖叫聲驚起飛鳥無數。
甄未涼心裏一個咯噔。
“你開木倉做什麽?!”
“他、我以為他要反抗!”
“你——”
魏貞寒看上去最為冷靜。他沒有質問開木倉的那人,而是迅速上前按住傷者的身體,進行了一番檢查,而後沉着臉起身。八隊的人早已經沒了剛才的怡然自得,蹲在原地瑟瑟發抖,完全不敢向那邊看。
甄未涼在紛亂的人影中看了半天才确定,受傷的是八隊看上去最靠譜的那個95號,而七隊開木倉的是21號。
那麽近的距離,即使不瞄準,致死率也足夠高。
還在抽搐的95號眸光越來越黯淡,慢慢的,他的動作越來越微弱,直至完全停止。
“95號,淘汰。”
系統的聲音響起。甄未涼看了眼身邊的研究員小哥,在轉移陣地和繼續留守間猶豫。
“我不是說過了,不要随意開木倉?!”單聽魏貞寒的聲音,就不難想象到他此刻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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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真的是以為他要反抗!”
八隊重新瑟縮在一起發抖,居然沒有一個人敢起來反抗。甄未涼心念一動,吩咐身邊的研究員小哥注意隐蔽,便手腳麻利地爬上了樹,随時注意周圍情況,并一心兩用地偷聽。
聲響鬧得太大,很難保證不會有人順着聲音摸過來。
“怎、怎麽辦,死人了……”這次開口的是七隊的7號,上一局和甄未涼、魏貞寒同隊的那一個情癡社會青年。魏貞寒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開木倉的那個21號卻飛快地道:“反正我們怎麽都是要死人的,別的隊的人死了不就、不就代表我們活下來的可能性更大了嗎?這個八隊沒什麽戰鬥力,要不我們……”
甄未涼微微眯了眯眼睛,憑着過人的視力終于看清,盡管21號竭力表演出了一副無意殺人後的惶恐姿态,但神态間卻滿是興奮。
他是故意的。
也對。如果沒法殺掉足夠的人,每個隊就必須投票淘汰兩個人。而看八隊的情況,如果隊內淘汰,最可能被抛棄的就是21號——無論這是不是事實,但很顯然,21號自己這麽覺得。
甄未涼仔細看了他一眼。一個消瘦矮小的男人,給人一種畏畏縮縮的猥瑣之感。不知道他現實中做的是什麽營生。
不過……
剩下的八十多個玩家裏,會這麽想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
等後期,存活人數如果沒有低于系統的要求,瘋狂起來的人恐怕更多。
魏貞寒移開視線,冷漠道:“做不到。”
七隊的人顯然有些意動,卻還在道德崩塌的邊緣反複。見此,21號眼睛一眯,猛地回過了身。
魏貞寒瞳孔緊縮,想也不想向前撲去:“住手——”
青年瘋狂到變了調的吶喊随着木倉支的怒吼與血液的噴湧而迅速扭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甄未涼被這樣突變的情節驚得身體緊縮,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木倉。
寂靜。
極致的喧嚣過後是極致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系統悠然而似乎帶了笑意的聲音響起:
“第八隊,全隊淘汰。”
有一瞬間,甄未涼似乎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他往後移了移,不敢再看瞄準鏡,只怔愣地看着前方,失去焦距的雙眼無法看清任何存在。他的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只定定地看着那一片橫倒的屍體,翕動的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被抽出了身體,發出了驚恐至極的呼喊。
他幾乎已經聽見自己幾近癫狂的悲鳴。
不知過了多久,風拂過樹葉的聲音慢慢清晰。他睜大的失焦的雙眼懵懂着眨了一眨。
靈魂回歸身體。他聽到了研究員小哥啜泣的聲音。
他看到魏貞寒面無表情地舉起木倉,直接杵到了21號太陽穴上。七隊亂成一團的隊員被這一舉驚得回神,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上前阻止。21號癱軟在地,整個人吓得抖成篩糠狀。
甄未涼四顧無人,确定沒有危險,無聲地滑下了樹,拍了拍研究員小哥,将其攬入懷中。
——或者說研究員小姑娘。
或許是因為自己男扮女裝的經驗太過豐富,甄未涼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哥”其實是個女性。他沒有揭穿的必要,只是在游戲過程中對她稍稍多了些照顧。
至于她為什麽女扮男裝,甄未涼也不那麽關心。自己都那麽難了,沒心思關心別人。
将顫抖的小姑娘紳士地護進懷裏拍了拍,甄未涼的雙眼依然關注着魏貞寒那邊,但五感全然調動,始終關注着周圍的一草一木。
沉默了片刻,魏貞寒收回了木倉。21號剛剛顫抖着松了口氣,魏貞寒道:“從現在開始,你不再屬于七隊,生死與七隊無關。”
甄未涼一愣。
逐漸回神的七隊隊員面面相觑。但他們沒有質疑魏貞寒的決定。
即便是甄未涼,也覺得這個決策實在是明智。沒有必要為了這樣一個人丢掉一張免死卡。
魏貞寒沒再去看那幾具屍體。他轉身帶着七隊其他隊員喝夠了水,又把保溫壺灌滿,而後便撤離了此處。失魂落魄的21號本想去追,卻被魏貞寒一個眼神吓得失去了勇氣。
魏貞寒沒有收走21號的木倉。但甄未涼看得清楚,21號瘋狂攻擊八隊的時候已經用完了全部子彈。這把木倉在他手裏已經不是武器,而是催命符。
他甚至也沒法最後硬氣一次去攻擊剛才的隊友,用一命換一命的方式報複魏貞寒的抛棄。
懷裏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顫抖。她的聲音顯得格外幹澀:“6號。”
甄未涼:“我在。”
“這個游戲裏,過于婦人之仁,是不是一種愚蠢?或許,21號其實是對的?”
甄未涼沉默。
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
距離那一陣木倉擊已經過去了一會兒,盡管木倉聲被□□弱化了,當時的吶喊聲依然傳出了很遠。到現在都沒人過來,看來他們是遠遠躲開了。
畢竟這裏有能一口氣幹掉一整個隊的人在,他們哪敢随便靠近。
甄未涼正打算和小姑娘一起回隊友分開的地方叫隊員過來喝水,卻無意間看到了什麽,不由一怔。
那條水流旁的一個偏僻角落裏,有一個大號的保溫瓶。
那個角落選得十分巧妙,在水流旁邊輕易看不到,但在甄未涼這個角度則截然相反。
魏貞寒居然帶了兩個水壺,而且不忘給他留一個。
那麽大的水壺,他是怎麽帶過來的?
他心情複雜地等21號走遠才帶着研究員小姑娘下去拿了保溫瓶,他讓小姑娘裝水順帶用保溫杯的蓋子喝水,自己在一邊警戒。等小姑娘終于喝飽了滿足地舔舔死皮未褪的唇,甄未涼才和她換了防,拿了蓋子去喝水。
不得不說,在一堆屍體旁邊喝水,真的是一種神奇的體驗。
這一瓶水的量給五個人喝可能勉勉強強,但總比回去叫隊友再過來要安全。何況那幾具屍體還在,萬一吓到了隊友可不好辦。
實在不行,甄未涼大不了多跑幾次。
喝飽了水,甄未涼與研究員小姑娘往回走。他們浪費了太多時間,好在有93號坐鎮,隊友那邊沒遭遇敵人。坐下來把保溫瓶遞了一圈過去,一瓶水很快被喝了個幹淨。
這次甄未涼一個人拿着空瓶子回去灌水,研究員小姑娘留下講解他們剛剛的見聞。隊友都聽到了那個方向有什麽動靜,随即就被系統告知了八隊全隊淘汰的消息,正在擔心兩個隊友的安危。好在甄未涼與研究員小姑娘只是在旁邊觀戰,并未牽扯其中,否則他們說不定也會成為殺紅了眼的21號的木倉下亡魂。
至于水瓶的來源,甄未涼說是七隊混亂間遺留下來的。有想象力豐富的隊友問會不會有毒,甄未涼翻了個白眼:“你覺得在系統的篩查下,我們身上還能有毒這種東西嗎?”
甄未涼又跑了兩趟,而後帶着滿瓶的水及恢複體力的隊友上了路。
不知不覺,六隊顯然形成了默契:一切軍事相關行動聽93號指揮,其他方面以甄未涼為準。
這次倒不是甄未涼有意引導,而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
“23號,淘汰。”
“76號,淘汰。”
“52號,淘汰。”
接連響起的提示聲令甄未涼心中警鈴大作。他回頭看了眼隊友,沒說話。
23號和52號屬于……對,第九隊,之前和他們撞見過的、拉人擋木倉的那一隊。
76號則屬于第五隊。
這是兩隊遭遇戰?
93號面色冷峻下來:“真是胡鬧!”
“但是……”經歷了數個小時的奔波,20號不可避免的悲觀起來,“如果不去殺別的隊的人,我們就真的只能淘汰自己人了吧……”
“我們……可以只殺那些壞人,”研究員姑娘提議,“就像之前拉人擋木倉的那個人,我們不傷害好人,這樣行嗎?”
兩個中年人多年不鍛煉,體力又比不上年輕人,早就受不了了。覺得這樣挺好又可以趁機休息,他們連不疊地支持起來。
93號臉色愈發難看。甄未涼嘆了口氣。
他還是那句話,他不覺得自己有随意決斷一個人生死的權力。
問題是,現實就是這樣,不去殺別人,吃虧的是自己。
連甄未涼都産生了動搖,可以想象,此刻其他隊,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果然,接下來的時間裏,系統的通報聲愈發頻繁。等到十二點,也就是游戲開始六個小時,已經有二十個玩家喪命。
甄未涼計算了一下,最悲慘的九隊還剩下三個人,二、三、六、七、十二隊沒有損失。
哦,七隊雖然把那個21號趕了出去,但他暫時還活着。
但很明顯,玩家們已經漸漸抛棄了道德底線。更多的死亡近在咫尺。
甄未涼數了數自己剩下的子彈,長出了一口氣。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他确實想活下去弄懂,這個“游戲”到底是因為什麽而存在。但如果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傷害別人,甄未涼覺得自己做不到。
系統明顯是在步步緊逼。它勢必會将所有玩家逼到不得不對同胞痛下殺手的程度。
不得不說,對這樣只能眼睜睜看着它為所欲為的自己,甄未涼痛恨至極。
如果他能直接從根源上解決這個“游戲”就好了。
又有提示聲響起。
“21號,淘汰。”
已經知道了21號所作所為的隊員忍不住擊掌叫好。甄未涼卻微微皺起了眉。
這就淘汰了?
是哪一隊淘汰了他?
現在的情況撲朔迷離,條件有限,甄未涼不知道哪些隊伍已經成為了系統滿意的模樣。
但知道又如何呢?
身在局中,不服從系統的規則,他真的無路可走。
這讓甄未涼愈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長出一口氣,道:“兔死尚且狐悲,現在的情況,死的人越多,我們的處境越危險。別高興了,趕緊走吧。”
一看這一隊人就是嫌命長,居然敢在警戒的時候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隊員連忙捂住自己的嘴,順從地端起木倉往前走。
甄未涼留在最後,舉起木倉機警地觀察四周。
太陽轉到了南邊,并一點點向西方靠近。甄未涼身上的那點壓縮餅幹分給七個人畢竟也沒有多少,20號有點餓了。或許是覺得一隊人裏研究員小姑娘最有學問,趁停下來休息,她湊過去問她知不知道在野外尋找食物的方法。
研究員小姑娘剛剛搖頭,93號就笑了:“你怎麽不過來問我?我可是打過游擊戰的,在山裏被困得斷了糧,我們跟着我們老首長找了好多能吃的東西,這才撐了過來。而且當兵前我也是滿山亂跑的農村娃啊,林子裏什麽東西能吃,我可是從小吃到大的啊。”
甄未涼:“……”
對不起,是他輕視了這位老人家。
他何止是軍事素養驚人……簡直十項全能!